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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香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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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春日時分,因大雪之故,春風來的晚了些。

  這兩日雪融冰消,萬物復蘇。茅屋雖破,四下里卻有盈盈嫩芽,遠看春綠盎然。

  小小籬笆東倒西歪,看來難擋山間野獸。

  倒是那茅屋沒被積雪壓塌,算是碩果僅存。

  此間距離云山寺不遠,能見炊煙升騰。

  本來雪融之后,沖虛觀四子還想來玄機子跟前孝順,但又被趕了出去。

  如今孟淵盤坐茅屋中,玄機子在外守護,很是清凈。

  已是午后時分,孟淵盤膝坐定。丹田已然盈滿,軀體內外如一。

  孟淵也不著急,先是回思了昨日與金海和尚大戰的得失,而后又不免想起解開屏與覺生和尚之事。

  那覺生和尚學識極高,不僅通曉佛法,對儒家與道家之學也極有見解。

  其人身后雖有高人,但覺生和尚性情不差,有悲憫之心。

  而且上次圍殺丁重樓時,覺生也在暗中出了力,他也該當知曉孟淵與解開屏混在了一起。

  如今解開屏被覺生和尚黏上,想必覺生不是要為民除害,而是另有所求。

  孟淵不由想到玄晦的話,那覺生和尚若是真瘋了,那沉靜的表面之下,該當藏著何種企圖?這只能等再見到此人后,才能知曉。

  或是說,待覺生和尚顯露出獠牙之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是因應氏二小姐之故?按著王二所言,覺生和尚與應二小姐有書信往來,但也絕不會逾矩。”

  “當然,讀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可能就互通幾封書信,就情根深種了。”

  “佛門講空,可若是‘盈滿’了,若缸中盛水,對魚兒來說,那豈非也是‘空’?這倒是和道家的盛衰陰陽之道相契……”

  “應二小姐身死,覺生和尚滿懷怨憤,如此心境成空,倒是不見怨憤,反而心境有變,然后就發了瘋?那也該去誅殺首惡吧?”

  孟淵想了半天,也著實搞不懂禿驢們的想法。這些和尚整天求什么“空”,卻又講什么“求不得”,反正越是一心求道,就越是容易深陷偏執之境。

  就好比那青光子,即便屠城而成佛國,人家也覺得證道就該如此,沒有半分慚愧之情。

  想了半天,孟淵也不擔心解開屏的安危,這便閉目沉靜心思。

  可不知怎的,一時難以平靜心緒,總是不由得想起青龍江上的花宿枝,還有那位狐貍精。

  孟淵像是個陷入偏執的和尚,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想。種種情愫,揮之不去。以至于香菱都跳了出來,先引著孟淵去尋聶青青,見識了聶青青的美妙,而后又被香菱帶去了紅斗篷下,最后竟又覺出明月的好。

  雜念越發深沉,好不容易撇去獨孤姐妹入心之亂,香菱又跳到姜棠懷中,身旁卻又浮現出應如是的身影。

  好似回到了松河府的靜園,應如是著寬松道袍,玉足橫陳,有慵懶之色。

  “阿彌陀佛。”孟淵眼見心境不穩,便趕緊揮出慧劍,這才睜開了眼。

  茅屋內外皆是漆黑一片,顯然已入了夜。

  孟淵抹了抹額頭汗,眼見無法再靜修,便推開房門。

  星月隱蹤,院子里卻生著一堆火,有一緇衣尼姑正在煮茶。

  旁邊有一躺椅,玄機子在上面睡的深沉,鼾聲陣陣。

  “你出關了?”那尼姑正是素問,她本坐在小板凳上,聽見門響,就趕緊站起了身。

  “……”孟淵負手,慢慢走到跟前,嘆道:“心境有礙。一想到西方無生羅漢在蘭若寺,我心里就靜不下來。”

  素問性子內向,她也沒對孟淵義正言辭的話有什么看法,只細聲說道:“那先歇一歇。”

  她搬來小凳子,請孟淵坐下,又給倒上茶水。

  待孟淵坐下,素問才跟著坐下。一僧一俗對著火爐,旁邊躺椅上睡著個老道士。

  “你怎么來了這里?”孟淵伸手烤火。

  “玄機子道長說師兄你在閉關,可能會出岔子,就讓我來照看照看。”素問語聲極細微,似是怕吵醒玄機子。

  孟淵看的清楚,這老道士太懶,騙小尼姑來幫忙。當然,指不定老道士還有別的想法。

  不過孟淵其實對素問一直都有興趣,倒不是想勾人家犯戒,而是有心細問醫家的修行之法。

  奈何一直沒得機會,而素問又是個膽小少言的,且身旁一直師門長輩看護,孟淵沒能勾成。

  如今小尼姑坐在爐火邊,她手上拿著個燒火棍,呆呆的東戳一下火堆,西戳一下火堆,并不跟孟淵對視,也不吭聲。

  細微火焰映在素問紅撲撲的臉上,小尼姑倒是成了俏尼姑。

  “唉。”孟淵嘆了一聲,素問并不理會,只是好奇的看了眼孟淵。

  這小尼姑不是清冷,而是膽子小,又少跟外人往來,不大會說話,也不敢說話。

  “我前番跟金海一戰,內里受了傷,還是請了蘭若寺高僧出手助我。”孟淵只能引人家說話。

  果然,素問到底是跟孟淵相識一場,一聽這話,就有擔憂之色,忙問:“現今可好些了?我看你精氣神足,不似有傷的樣子。昨天戰罷,似乎也沒受什么損傷……”

  素問仔細打量孟淵,似在尋孟淵的不和諧之處。

  “……”孟淵沒想到這位醫家傳人的眼睛這么厲害,便道:“外傷倒是沒了,只是心中郁郁,一閉上眼就是那紅蓮業火。”

  “原來如此。”素問聲音極小,還不如火柴的噼里啪啦聲,她點頭道:“紅蓮業火焚灼罪業,許是師兄你被業火焚身,業火雖跟著金海去了,但體內還有火意殘留。”

  素問說到這里,不由好奇問:“可你當時明明不怕業火的……”

  “總之,你幫我看一看。”孟淵伸出了手。

  素問也不避諱,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伸手觸及孟淵手腕。

  一時間,孟淵便嗅到淡淡藥香,而后覺出一縷極細微、極平和中正的氣息入體。

  那氣息在體內周游,孟淵就覺得有舒泰之感,好似疲憊消除,心境也愈發平和舒緩。

  “師兄,我道行不夠,尋不到病灶。”素問收回手,羞愧的臉都紅了,她小聲道:“不過師兄壯碩,生機盎然勃發,應該沒什么大礙。”

  “那我就先養著了。”孟淵嘆了口氣,這才問道:“師妹如何入的醫家?”

  “這個……”素問又撿起燒火棍,扭扭捏捏,道:“是師父傳我的。”

  孟淵記得素問的師父早已圓寂,于是更為好奇,問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咱們不妨閑聊解悶,我說當騸匠的經歷,師妹講一講你的修道經歷。”

  “阿彌陀佛。”素問聽到孟淵的舊業,當即丟下燒火棍,宣了聲佛號,然后又撿起燒火棍,面上當真有了幾分好奇。

  這小尼姑常在山中修行,甚少下山,雖然性情恬淡了些,可到底年紀不大,還是很好奇的。

  孟淵也不避諱,當即說起自己的所長。

  “阿彌陀佛。”素問呢喃了幾句超度經文,這才講起自身來歷,“我大概來自香積之國。”

  大概?香積之國?

  慶國周邊有諸多小國,西方佛國中也有小國,但絕沒有香積國。這所謂的香積之國多在古時典籍中記載,其盛產香料,多種香樹、香花,百姓子民安樂,且大都俊美,乃是平和富饒之地。

  還有傳聞,香積國是醫家祖師避世后的隱居之地。

  多少年來,許多人都曾追索過香積之國的方位,但都無所得。

  “香積國?”孟淵真的好奇。

  素問見孟淵好奇,就趕緊搖頭,“我也不知道香積國在何方。”

  她手中拿著燒火棍,想要挑火,又覺失禮,只敢拿在手中,細聲道:“是師父帶我來了這里,她老人家跟我說的。我那時還小,什么都不記得。不過留下的襁褓上,繡了一株藥草,還有香積二字。”

  “這也是你入醫家的緣由?”孟淵問。

  “師父她老人家傳我的。”素問微微點頭,又失落道:“師父讓我供奉藥王菩薩,讓我一心學醫,可我還是沒能救回她老人家。”

  “她因何而死?”孟淵問。

  “中毒。”素問面上有了茫然,“大概是中毒,我看不懂。”

  “不知方不方便說一說醫家的進階之法?”孟淵只知道醫家與儒釋道武的修行之法不同,好似是吞服藥物成道。

  素問也不隱瞞,直言道:“不太清楚。”

  “……”孟淵揉了揉眉心,“你不就是醫者么?”

  “我是生來就入了品,隨著年齡越漲,境界便慢慢升了上來。”素問小聲道,似有些不好意思。

  孟淵皺眉,問道:“你的父母將修為‘分娩’了出來?”

  “大概是這樣的。”素問竟然也不太清楚。

  “這是醫家的特異之處。”旁邊躺椅上的玄機子出了聲,“他們修行一靠服藥,二靠行醫。服藥如服毒,若是積累的多了,‘毒’便隨胎兒而出,這豈非也是治病?”

  孟淵跟儒釋道的人都打過交道,只知道入品之人,其后代或會筋骨強壯些,或是天賦出眾些,但絕不可能生下來就帶有修為。

  “其實妖修中也有的,只是需得大妖。可大妖子嗣大多艱難,這種情況就少見了。”玄機子緩緩出聲,嘆了口氣,道:“醫家如此,誕下的胎兒看似沾了便宜,早早入了道,其實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甚或是百不存一。”

  玄機子依舊躺在躺椅上,他微微側首,看向素問,道:“這丫頭天幸,幼年時都是了閑在為她續命。”

  素問低著頭,也不做聲,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醫家不擅攻伐之道,但能觀人生機,藥與毒隨心可用,天生就親近山川河流。”玄機子微微笑著看向素問,道:“你看孟飛元如何?”

  素問聞言,看向孟淵,然后道:“孟師兄生機蓬勃,生生不息,筋骨強橫,血氣盈充,遠超同階。”

  “他沒受傷,也無有被那什么紅蓮業火波及,他只是在勾你說話,你記住了?”玄機子指點道。

  素問聽了這話,她微微抬頭看孟淵,卻見一向知禮的孟師兄竟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承認了。

  “阿彌陀佛。”素問丟下燒火棍,兩手合十,可到底沒有罵人。

  “道長,香積之國在哪里?”孟淵問。

  “我怎么知道?”玄機子指了指素問,道:“小丫頭從香積之國而來,她或許知道。”

  “我也不知道。”素問聽了玄機子的話,趕緊抬頭,使勁兒的搖頭,道:“師父讓我長大后就回去,可我不知道路,想必是不用去了。”

  “會去的。”玄機子笑了笑,道:“早就有人探出了香積國的路。”

  “已經找到了?”孟淵十分好奇,“怎么一點風聲也沒有?”

  “因為還沒熟。”玄機子不屑一笑,“上不得臺面的人,終究上不得臺面。”

  孟淵總覺得玄機子是在說獨孤盛。

  “你心境有礙?”玄機子終于說起了正事,“說來聽聽。”

  “這個……”孟淵自然愿意跟玄機子請教,于是清了清嗓子,道:“素問師妹,你去房里收拾收拾。”

  素問聽話的很,趕緊起身,往茅屋中去了。

  孟淵正要開口,素問又立即出來,取了塊炭火,這才又回房中。

  玄機子見孟淵模樣,就問道:“想女人了?”

  “是。”孟淵也不做隱瞞,只緩緩道:“我先是回思了與金海一戰,又想起了覺生的事,最后卻再也入定不得,只是胡亂想些女子。”

  孟淵沒敢說都是哪些女子,更沒敢說還想了應如是。

  “仔細說說。”玄機子來了興趣。

  “就是……就是香菱一門心思想當干娘,她就當起了引路之人,帶我我長了不少見識,會了諸多女子。”孟淵實話實說。

  “登天三階,其實難在難在悟性,難在心境。”玄機子干脆盤腿坐在躺椅上,指了指孟淵胸口,道:“佛家有三障、五障之說,我道門和儒家也有相類的說法。若要再進一步,破障即可!”

  玄機子撫須而笑,“佛家業障中有欲念障,乃是對美色、財物、聲名的欲念太強。你便是陷入了此障中。”

  “道長的意思是,我應當揮慧劍,斬情絲?”孟淵不愛財,不惜名,只是身旁女色太多,于是誠懇求教。

  “什么揮慧劍,斬情絲?屁!你少跟禿驢們打攪吧!”玄機子十分不屑,“人生天地之間,有情欲本是尋常,何必用慧劍來斬?和尚不娶親生子,可色中餓鬼四字說的是誰?”

  玄機子就很有見解,“這不過是擔心睡了人家,被人家黏上罷了!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道長說的再對也不過了!”孟淵贊同的很,說道:“要我說,就該全都要!”

  玄機子聞言愣了下,皺眉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是說要不失本色,要有瀟灑之情,不是讓你一心鉆裙子!”

  他有些生氣,點了點孟淵額頭,道:“你其實不是為情欲所困,而是見到了大恐怖。”

  玄機子十分的有道理,“你見了小禿驢金海的能耐,又見了中禿驢覺生的不偕之處,又一直在無生羅漢余威之下,心中有了擔憂,生怕無生羅漢一掌將你鎮壓,將你的親人、愛侶全都抓去剃光頭!”

  孟淵聽了這話,竟有恍然之感,而后點頭,道:“道長說的再對不過。”

  說著話,孟淵起身,“佛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按著手中刀,孟淵接著說道:“佛家的道理太軟了,想要無憂亦無怖,只需磨礪刀鋒即可。”

  “善!”玄機子撫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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