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刀擦了兩遍,收拾好行裝。
出了門來,林宴帶著周盈和范業,還有王不疑已經在等著了。
陰雪飄飛數日,今日終于得晴。
雪融化水,以至于無漏山上升騰起云霧,霞光穿梭其間。
天更顯得陰冷,一眾人到飯堂吃了素齋,這才往問禪臺去。
“昨晚本想給你找個姑娘暖床的,可周盈不答應!”林宴頗有遺憾。
周盈聞言,當即譏諷道:“你也只有膽子跟我說了,有能耐去尋云山寺的尼姑說!”
林宴并不理會,顯然不太敢。
諸人說著廢話,來到問禪臺。
經越辯越明,佛家很看重布施傳道,是故講經、辯經也十分盛行。這問禪臺應運而生,占地廣闊,是蘭若寺辛勤上百年之功才修葺而成。
問禪臺皆以青石鋪地,四周植有松樹,不僅是辯經之處,還是武僧切磋之地。
此時問禪臺上已無有雪水殘留,早就匯聚了各路人馬,儒釋道齊聚,卻少有喧鬧之聲。
蘭若寺僧人安排地方,鎮妖司的人則在外圍巡查,還沒見到大人物登場。
問禪臺位于山頂,霧氣飄蓬。蘭若寺東南有河,有春雷滾滾之聲,間雜古詩鐘鳴。
又過片刻,便見蘭若寺智觀方丈與西方佛國九劫大師攜手而來。
另還有國師府任道長,三大道門青羊宮云在天道長,天衍派陳道長,凌霄派莫問山道長,青崖書院周先生,以及蘭若寺三院首座智清、智問、智來。
平安府諸佛寺也有人來,玄機子道長竟也親至,湊在尼姑堆中,跟云山寺的人在一起。
不見鎮妖司王二身影,也沒瞧見簫滔滔,丁重樓也不知去了何方。
儒釋道齊聚,無生羅漢并未露面,倒是一百零八個徒子徒孫都來了。
孟淵也沒刻意去尋誰是金海,只當今日之事是尋常。
智觀方丈揮動衣袖,當即山間風動,云霧化去,天朗氣清。
問禪臺依舊靜謐安然,少聞人聲,只有山間風聲陣陣,呼應著遠方流水驚雷之聲。
獨孤熒與明月也在,兩人一著紅色斗篷,一著碧青道袍,跟在云山寺了閑師太身側。
了閑師太是云山寺住持,頭戴僧帽,模樣雖老,卻有恬靜之感,不知在跟玄機子說著什么話。
獨孤熒嬌小身雖藏在紅斗篷中,但個頭實在不高,跟瘦弱的素問站一起,儼然還是姐姐和妹妹。
“師弟,我上次給你的藥丸,你……”林宴見孟淵一個勁兒的瞅人家獨孤熒,就要來嘲笑一番。
可話還沒說完,就止住了,反而回過身。
孟淵也心中一動,回身看向來處。
只見有一人緩緩步入場中,乃是一著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不高不矮,明眸皓齒,踏在青石之上,好似腳踏青天,凌波微步。
一時之間,全場的人全都看向了那女子。
女子眼眸漆黑如點墨,面上微微笑,場上之人好似都覺得在對自己笑。
尤其是女子氣質十分奇異,明媚之中還帶有幾分天然的嫵媚之態。即便身著素白薄衣,也似有萬種風情。
女子身后跟著一人,著黑色道袍,乃是蒼山君。
來者不言自明,應是妖國白狐長老妙音。
孟淵數次淬體,心神再難為外物侵擾,登時醒覺過來。
可身周幾人都迷迷糊糊,林宴身子繃直,雙目中沒有貪婪之色,倒是表情像是想去舔人家的腳底板。
孟淵對林宴的樣子倒是不奇怪,畢竟林宴就好跟帶毛的妖精往來。
可萬萬沒想到,同是女子的周盈竟面紅耳赤,大口的喘著氣,胸口起伏不停,雙眼中都是對那白衣女子的愛慕和眷戀。
孟淵再看四周情形,才發覺妙音長老男女通吃,不僅魅惑男子,連女子都不放過。
此時那妙音長老似覺出孟淵心神不在她身上,就往孟淵這邊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孟淵似看見萬千星辰,諸般色彩,竟又升騰出情欲之心。
咬著牙,沉靜心思,孟淵壓下一閃而過的亂念。
那妙音長老見狀,微微一笑,也不再理會孟淵,只是邁步向前。
倒是蒼山君對著孟淵微微垂首行禮,孟淵也頷首回敬。
“阿彌陀佛。”智觀方丈輕吟佛號,登時如春風吹過大地,全場之人盡數清醒。
周盈也已經緩過了神,人卻還呆呆的,只是遠遠的瞧著那妙音長老,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場上之人,年輕一輩也大都如此。有些要臉的是偷偷看,有些不要臉的則是明目張膽的看。
那妙音長老也并非絕世容顏,但氣質殊異,就是能吸引人,不論男女。
孟淵看的分明,明月都一個勁兒的朝妙音看,素問一向膽小,此時也眨巴著大眼睛,往那妙音跟前湊。
倒是獨孤熒守心,根本不為妙音所惑,反而冷笑不止,似不屑妙音長老的行徑。
“妙音道友遠道而來,未能親迎,還望恕罪。”智觀方丈行禮。
“老和尚有禮。”妙音俏生生的回禮,又看向道門三家和青崖書院的來客,依次行了禮。
及至最后,妙音這才看向九劫大師,道:“小和尚,尊師借來飛雪,當真是好手段。只是怎神龍見首不見尾,不來讓我等俗人瞻仰瞻仰真佛?”
“阿彌陀佛。”九劫大師面無表情,垂首回禮道:“閣下還沒資格見我師法相。”
“原來如此。”妙音長老不覺冒犯,反而嬌媚一笑,朱唇輕啟,柔媚道:“我家姐姐請來個高人,想同尊師論一論大道呢。奈何尊師閉門不見,這可如何是好?”
“世上能與我師論道之人,屈指可數。蘭若寺兩位高僧已然見識過了,此間諸位同道也領教過了,當知我師既道。”九劫大師還是不給面子。
妙音依舊笑的柔媚,道:“小和尚話說的太滿,不是佛門風范。”
她天真又柔媚,竟笑盈盈的朝九劫行了佛家合十禮,而后退到一旁,來到云山寺聚集之處,朝了閑了因行了一禮,最后看向玄機子,笑著道:“老道長多年不見,風姿依舊。”
玄機子似對此女很是厭惡,根本不搭理。
“以前兄弟不好意思跟你講。”林宴搭上孟淵的肩,“你看看你挑的都什么人?青青沒個女人樣,姜丫頭還沒長成,紅斗篷也像個小丫頭,這能行么?今天你長長見識,女人像酒,越老越醇香!”
這都什么跟什么?人家妙音長老固然年歲高,但容貌卻不顯老!
“師兄說的是。”孟淵也不去反駁。
“好騷的女子!”那邊莫聽雨拽住寧去非衣袖,道:“師兄,你真厲害,竟然不像別人那樣心神失守!若是世上的人都像師兄一樣固守本心,那就平安萬代啦!”
“你莫要胡言,妙音長老修為深厚,且不可口出不遜。”寧去非嚴肅教導。
這時智觀方丈上前,又扯起了佛教經意,與九劫論起“無我”之論。
按著安排,今日需得智觀與九劫論道,然后扯到切磋之事,而后才是孟淵登場之時。
眼見兩位高僧扯個沒完,孟淵干脆閉起耳朵,不聞窗外事。
諸人本來興致滿滿,以為又能聽高僧吵架,可這一次智觀和九劫論禪,說的大都是客氣話,不似上一次九劫和覺生論“舍”來的有意思。
沒過多久,即便是勤修之人,也難免犯瞌睡了。
直到山頂云霧盡皆不見,遠處驚蟄愈發縹緲,這才算是扯完了。
“師弟,該你了。”林宴拍了拍閉目養神的孟淵。
孟淵按住腰間刀柄,睜開眼,看向四周。
只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眼中或有激勵之意,或有擔憂之情,或有奚落之意。
孟淵只是起身走向場中,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
至于第一場殺的太狠,后續比斗是否會血流成河,是否會引來羅漢震動,是否會有人去制西方羅漢,這都不是孟淵關心的問題。
今天只為殺佛國來的金海和尚。
問禪臺廣闊,比斗切磋之地都是準備好的,乃是一處一人高的石臺,長寬五六丈。
此時隨著孟淵起身登臺,九劫和尚身后也有一人起身。
那人二十上下年紀,其貌不揚,穿褐色袈裟。頭頂燙有戒疤,身量不高不低。
來此的諸人其實都為這一場而來,而且早已聽說了金海的聲名,但現今才知道此人就是金海。
開三處丹田,事前不知聲名,曾在自在佛座下任掌燈童子。與郄亦生有過往來,且大敗郄亦生。
也因著如此,才指孟淵而戰。
毫無疑問,這位金海和尚在武道上極有天分,且自視甚高。
而同樣的,孟淵出身低微,乃是應氏慧眼識珠,發于豬羊牛圈之中,但其天分亦是不容小覷,戰績也是赫赫。
兩人登臺,孟淵手中按著刀柄,金海卻空手而來。
按著規矩,比斗兩人中任意一人認輸叫停,即可停戰。
當然,道之所在,雖死不悔。孟淵已得了王二和智觀的叮囑,金海也絕無可能點到為止。
場內場外寂靜無聲,只等武斗第一場開局。
“阿彌陀佛。菩提院金海,拜見孟施主。”金海和尚兩手合十,躬身行禮。
“鎮妖司孟淵。”孟淵按著刀柄,問道:“不知閣下法號由來。”
在佛門中,金海本意是如廣闊大海一般的清凈功德,或是說佛家智慧無涯無岸,乃是代指修行境界之高,甚至是至于圓滿之境界。
但這仍未到佛家所講的“至空”之境。又有言說金海盡干,乃是說已割斷俗世羈絆,不為諸般情欲侵擾,境界再高一層,其心中“金海”已干,已經達到了一心向佛的至高境界。
“是自在佛于小僧夢中賜下。”金海回道。
“看來自在佛又有進益。”孟淵笑了笑,又問道:“閣下可知青光子?”
“光明圣王之名,誰人不知?”金海依舊兩手合十,他身量不算高,人在袈裟之下,分外寧靜。
“我聽說青光子盜燈成道,閣下與青光子可有往來?”孟淵又問。
“阿彌陀佛。”金海依舊緩緩回答,道:“那是小僧未出生時的事了。不過小僧倒是有幸拜見光明圣王,得聆佛音。”
“閣下聽了佛音,可有所得?”孟淵問。
“唯光明故。”金海和尚本語聲輕輕,和氣的不像話,但這會兒雙眸中現出光彩,道:“唯有佛光普照四方,方得極樂大同之世。”
孟淵拔出刀,道:“只盼閣下能渡在下這渾濁之軀!”
“阿彌陀佛,這是小僧的本分。”金海和尚依舊做合十狀,好奇問道:“施主從何處來。”
“漂泊遠行天涯客。”孟淵道。
“天涯在何處?遠不遠?”金海和尚又問。
“天涯就在腳下,又怎會遠?”孟淵道。
“阿彌陀佛。”金海不再多問,身上袈裟鼓動,淡淡佛光涌動。
此人開三丹田,實乃百年難遇的奇才。
只見金海和尚一動不動,兩手依舊做合十狀,身周佛光愈發濃重,好似高山流水,又似仙鶴梵音。
一時之間,觀戰之人便覺覺金海身周之象中,竟能引動數中情緒,有渡盡地獄諸亂的慈悲之感,有再塑天地的大毅力之感,乃至于有萬花齊開,盛大從容的悲喜交歡之意。
“施主曾以菩提滅道誅殺郄亦生,今日小僧愿聞施主之道。”金海和尚道。
孟淵也不啰嗦,身周火起,登時籠罩在烈火之中,不見人形。
一時之間,金海猛然向前,竟不管不顧,佛光登時籠罩問禪臺四周之地。
觀戰之人,全都生出往生之意,好似以自身代孟淵,陷落在無生無死之地。
孟淵身周火光登時被遮蓋,再不見半點火星。
就在這時,佛光之中竟然又奔涌出火光。
那火光細微之極,其中帶有佛光盛大,又似彗星一般再難阻攔。
一時之間,兩道佛光相觸,轟然炸裂,如同春雷一般不休不止。
“這是彗星襲月?”明月看向獨孤熒。
獨孤熒閉目,根本不做理會。
“一人持菩提滅道,一人持渡劫輪回。”了閑師太睜大眼睛,道:“這兩個年輕人當真都無有塵埃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