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善始善終,張花是孟淵初到松河府后,第一個伸出援手的人。
  而后孟淵知恩圖報,為花姐贖了身,還給了她姐弟倆立身的銀子。
  最后因緣際會,更是把張蛟介紹到了衛所,吃了皇糧。
  這張蛟自打進衛所后,孟淵就沒怎么管過,接觸的也不多,只讓龔自華幫忙照顧。
  按著龔自華所言,張蛟雖然力氣不夠,打架不行,但是自小在爛泥堆里混出來的,很有眼力見,做事用心,且還頗知恩義,來日多加提攜,指不定另有成就。
  人言善始善終,孟淵就想著見一見這對姐弟,看他們情形如何了。
  “張蛟告了假,今天沒來。”龔自華對張蛟很熟。
  “為何告假?”孟淵問。
  “說是家里有事,他姐姐生病了。”龔自華道。
  “原來如此。”孟淵了然,又問了問張蛟姐弟的居處。
  龔自華細心說了,孟淵這才出門,去尋這對姐弟。
  出了衛所大門,饒了幾個彎,來到城東的一處巷子里。
  按著龔自華所知,尋到一院子,孟淵拍門。
  “來了!”很快院中傳來腳步聲,而后門開,便見一有氣無力的少年。
  “百戶?”張蛟愣了下,趕緊跪倒,眼睛都紅了。
  這是怎么了?孟淵把張蛟扶起來。
  當初第一次見張蛟時,他還在照顧生病的花姐,彼時孟淵就看出此人體格羸弱,但是腦子還算好使。
  只是姐弟二人深陷泥潭,欲求生而不得罷了。
  如今張蛟身形雖還有些偏瘦些,但面上紅潤,有堅毅之色,可見跟著龔自華等人做事,氣質已然有些不同了。
  “我聽說你入品了?”孟淵笑著問。
  “是龔旗官教我的。”張蛟眼中掃去傷悲,有了欣喜之色,好似看到了未來的美好生活。
  “你姐姐呢?”孟淵笑問。
  “就在房里。”張蛟尷尬一笑,“百戶快請進!”
  孟淵邁步入門,便見一小小院落,打理的整潔干凈,外間晾著幾個木桶,屋檐下放著幾代豆子。
  “你姐現今做什么營生?”孟淵聽房中有啜泣之聲,就也不著急進去。
  “姐姐她……”張蛟一提這個就嘆氣,“她還想重操舊業。”
  “……”孟淵揉了揉眉心,問:“你現今雖然俸銀不算多,但好歹領了校尉職,也算體面了。她不管是繼續賣豆腐,還是做些小生意,都夠了,怎非得重操舊業?”
  “我姐瘋魔了。”張蛟也有無奈,道:“百戶你聽我姐說吧。”
  “誰來了?”一說起花姐,就聽房中花姐的聲音。
  而后就見一女子從房間出來,穿的又紅又綠,俗不可耐,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
  只是就算是館子里的姐兒,也絕不會穿成這樣。
  可見花姐還是沒多少長進,就算當婊子,也當不了上乘的婊子。
  “哎呀!恩公!”花姐一見是孟淵,就哭喊著上前,一下子跪倒,抱住孟淵的腿,嗷嗷嗷個沒完。
  張蛟臉色難看的很,他一邊去關上院子大門,一邊道:“姐,先請百戶進屋里看茶!”
  “是是是,看我都糊涂了!”花姐隨手擦了擦鼻涕眼淚,趕緊拉著孟淵入房里。
  “你這是怎么了?”孟淵坐下來,無奈問。
  “恩公,”花姐又滴滴答答的流淚,“你說,當了一天婊子,就一輩子是婊子么?”
  “……”孟淵恍惚之間,還以為獨孤亢來辯經了呢。
  “姐,你可不是只當了一天。”張蛟小聲道。
  “恩公!恩公!”花姐也不管張蛟怎么說,她又跪下來,仰著腦袋,抹了抹淚,哀求道:“恩公人面廣,請給我找個出路,不拘是船娘還是館子,只要比以前當暗門子強就行!”
  這花姐有上進心,但不多。
  孟淵十分無奈,看向張蛟,問:“你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沒什么事……”張蛟苦澀一笑,道:“我姐以前干的生意沒臉面,現今從了良,就想找個老實人。”
  “這年頭哪還有老實人?”花姐立即接過話茬,她哭個不停,一邊抹著眼淚鼻涕,一邊道:“都是光想著白嫖的!”
  終于,花姐斷斷續續說她的感情生活。
  原來花姐一直想找個老實人過日子,然后結婚生子,再不提過往。
  結果清水鎮當地有人知道花姐的根腳,沒人愿意要。
  后來張蛟混的稍微出息點了,花姐就又回了城里,賃了房子住,繼續賣豆腐。
  不過這一次避開了熟人,沒人指指點點后,花姐當真重新做人,結果還真遇到個老實人。
  兩人本來都快成了,但是那晚下了工,花姐喝了一杯薄酒,就把人家哄到了床上,想要來個先斬后奏。
  然后那人就回家跟爹娘一說,人家爹娘也樂意的很,就連忙下了定。
  而后那人那就時常來幫花姐磨豆腐,花姐把人家迷的顛三倒四,倆人時常睡一塊兒。
  可倆月過去了,眼瞅著要辦婚事了,那男方父母也不知怎的知道了花姐的過往。
  但是那老實人很實在,雖說他爹媽死活不同意,還罵花姐是婊子,但老實人愿意跟花姐過日子。
  “我姐感動的很,覺得姐夫是天下第一好的人。拿出了攢的錢,打算關了豆腐攤,跟姐夫辦個飯館。”張蛟頹然坐倒,“可昨天我姐才發現,她沒法生孩子了,大夫說治不好了。姐夫也不介意,說等我成了婚,給他過繼個孩子就行。我姐不樂意,說不能耽誤姐夫,就把姐夫趕走了。”
  這到底是太老實,還是太深情?
  “所以你姐就自暴自棄,想要重操舊業?”孟淵扶額嘆息。
  “阿蛟也不用我管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花姐癱坐在地上,竟笑了起來,“本來就是爛泥堆里的爛貨,再回去那也沒什么。”
  她輕描淡寫,比之獨孤亢還像僧人,盡情的述說皮囊已銹,但污何妨的道理。
  一時之間,孟淵有心幫忙,但卻覺有無力之感,不知從何幫起。
  錢財此時用處不大,更別提開導了。
  “且先等等。”孟淵只能用拖字訣,“我認識一個老道長,頗有能耐。”
  孟淵是想起了自己在去找花姐報恩前,玄機子曾為自己卜卦一事,且不說算的準不準,至少老道士是有些能耐的。
  更別提,玄機子還是三小姐的師兄。
  到時去請一請,再不濟搬出香菱,以香菱的面子,玄機子大概是愿意援手的。
  “能治好我么?”花姐眼中有了光。
  “我想應該沒問題。”孟淵笑著安撫,“不過他老人家前陣子出去云游了,可能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我能等!”花姐立即抹去眼淚鼻涕,跪地上抓住孟淵衣擺,說不出話來,卻又哭出了聲。
  或許這是希望,或許是飲鴆止渴,但花姐心甘情愿的喝了下去。
  在花姐家陪著這對姐弟聊了半晌,孟淵這才帶著張蛟離開。
  來到聶師家中,又跟聶延年一塊兒到了醉月樓。
  諸人夜飲,而后散了會,孟淵回家。
  此后孟淵再不出門,只在家中靜修,立誓不到六品境,絕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