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虛影,在眼前閃動,最終交織出一個由無數黑白線條組成的奇異世界。
慢慢地,黑白線條越來越多,畫面越來越清晰,但,還是有些模糊。
黑色線條密密麻麻,呼呼作響,凝聚成一片火焰。
眼前,黑線組成火焰向前蔓延,抵達松骨峰。
上萬人的敵軍,如獅群奔來。
他們有飛機,有坦克,有重炮。
他們有著全世界最強的裝備,有著輝煌的戰績。
在他們前方的小山上,一支一百多人的小隊,扼守要道,奉命阻擊,保證我方完成合圍。
地形險要,萬人大軍無法同時沖鋒,敵軍每次只能派出數百人攻擊我軍。
但與此同時,敵人的飛機、坦克、重炮等等重火力,輪番轟炸。
輕步兵,以百敵萬。
山坡上,精銳的敵軍展開攀登與進攻,槍聲不斷。
高空上,飛機呼嘯,一顆顆炸彈落地。
燃燒彈與汽油彈宛如地獄火焰,鋪滿戰場,燒紅巖石。
遠處,坦克與火炮連續咆哮,仿佛巨人大腳,一下一下踩踏狹小的陣地。
我軍死死堅守。
一個又一個戰士,倒在陣地上。
一個又一個裝備精良的敵軍,倒在山坡下。
敵人沖上前,子彈沒了,抱住敵人,滾入熊熊燃燒的汽油彈落點。
敵人近身,為了掩護隊友,撲上去,與敵人一起跳下山。
敵人用盡手段,發起一波又一波進攻。
但,從早上打到下午,百人死守。
萬人敵軍不得不撤退,從其他路線逃跑,避免被我軍合圍。
戰斗結束,我方陣亡一百余人,敵方陣亡五百余人。
成功阻擊敵軍,讓我軍完成最后的合圍。
他們,是最可愛的人。
也只有他們,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黑色線條繼續蔓延。
一座陣地上,一個人手持老舊的步槍,在戰場中潛伏、移動、射擊、撤離……
三十天,四百發子彈,擊斃兩百余人,不乏重要敵人。
一座陣地上,戰友陣亡,只剩一人。
這一個人,拿起最后的武器,宛如群山中的獵豹,戰斗。
一個人。
上山,殺敵,奪一座陣地。
上山,殺敵,奪下第二座陣地。
上山,殺敵,奪下第三座陣地。
一人一槍,擊斃擊傷敵人一百余人,連奪三個陣地,連占三個山頭。
一個人。
宛如戰神。
黑色線條繼續蔓延,抵達北境凜冬。
靠近一座湖泊的時候,原本的火焰線條,慢慢轉變為一塊塊冰,一片片雪。
黑色線條慢慢退開,一條條白色線條蔓延。
白色線條起起伏伏,在冰天雪地中勾勒出一座又一座冰雕。
這些冰雕,匍匐在敵人的必經之路上。
這些冰雕,手持武器。
這些冰雕,保持戰斗姿態。
這些冰雕,在等待敵人。
一百多座冰雕,一百多個英雄,至死,沒有離開陣地。
冰雕連,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線條流淌,前進,再一次由冰轉化為火焰。
一顆顆燃燒彈,在天空落下,濃烈的火焰,落在草地中埋伏的一個人身上。
火焰臨身,不動,死。
動,驚動敵人,任務失敗。
狂亂的黑色火焰之中,那人咬著牙,一動不動,一聲不響。
血水,順著裂開的牙齒,向外流淌。
一動不動,一聲不響。
當進攻的沖鋒號響起,他的周圍,沒有被火焰籠罩的地方,一個又一個戰士站起來,沖向敵人。
他再也沒有站起來。
線條繼續向前,抵達小高嶺。
這是必須要堅守的要地。
這是命令。
山上,炮彈如雨。
山下,敵軍如云。
一個排,不到五十人。
他們置身陣地,承受敵人一波又一波的沖鋒。
一次,兩次,三次……
幾十個人,使用最普通的武器,面對飛機大炮。
一天一夜。
敵人,一片一片倒在陣地前。
我軍,一個一個倒在陣地中。
當敵人展開第九次沖鋒的時候,陣地上,只剩一個人。
他看了一眼沖鋒的敵軍,又看了看陣地上長眠的戰友。
他拿起一把槍,空的,扔掉,又拿起一把,又扔掉……
彈盡糧絕。
他將遺書取下,用石頭壓住。
轉身抓起最后一包炸藥包,離開陣地,潛伏起來。
當敵人沖上來的時候,他突然躍出,沖進敵群最密集的地方,拉開導火索。
巨大的轟鳴聲中,他與四十余個敵人同歸于盡。
一個排的人數。
和戰友們一樣多。
敵人的第九次沖鋒,失敗,如潮水般退去,
陣地,守住了。
黑色的風吹過,吹開石頭,吹開遺書,密密麻麻的文字,匯聚成三行字。
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務。
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不相信有戰勝不了的敵人。
眼前的世界,驟然化作凌亂的黑白線條。
周冷的耳邊,響起一首歌。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
周冷微微低下頭,反復念誦三句話。
“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務。”
“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不相信有戰勝不了的敵人。”
三不信。
凡人之軀,鋼鐵意志,武道雄心。
周冷一遍又一遍念誦,始終不停,反復不斷。
慢慢地,三句話匯聚成一句話,匯聚成洪鐘大呂,天地巨響。
“他們,為什么而戰?”
周冷再次枯坐三日,做出很多回答,但找不到那個最終的答案。
為了法令?法令被摧毀。
為了正義?正義被操縱。
為了天下?天下被分割。
為了他們?他們已入魔。
人類有一個本能,上行下效的本能。
上面怎么做,大多數人類,就怎么做。
人類所有國度與群體的衰落與崩潰,永遠只有一種模式,永遠只有一個原因。
上面做什么,下面就做什么。
罪惡,比蟑螂更善于繁衍。
周冷找不到答案。
被誣陷,被栽贓,被傷害的周冷,和千千萬萬的人一樣,找不到答案。
許久之后,周冷起身。
雖然沒有答案,但找到了問題。
武道之心最深層的那個問題。
為何而戰。
《東君雜集》上,說的很清楚。
當年人族十界大戰之所以慘敗,是很多人不知道為何而戰。
鷹盟之所以敗在龍國手上,也是因為不知道為何而戰。
趙東君說過,如果哪一天龍國也敗了,那么一定是敗在同樣的問題前。
為何而戰?
周冷起身,失魂落魄望著眼前的天地。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上甘嶺。
周冷這一代人的肩膀上,壓滿了上一代人留下的上甘嶺。
這一代人,負重前行。
這一代的少數人,在雄城、在海邊、在楓葉國、在鷹盟、在袋鼠國、在鷗盟……為所有人歲月靜好。
那這一代人,為何而戰?
周冷茫然,周冷疑惑,默默離開上甘嶺,本能向下一個地方奔跑。
風聲在耳邊呼嘯,上甘嶺的畫面在眼前不斷掠過,反復重演。
但,沒有誰能解答那個最后的問題。
回答不了那個問題,就沒有武道雄心。
就不會是完美武圣,就沒有登神的資格。
就不是真正的武者。
周冷全身沉重,精神疲憊。
比在悟道長路更加疲憊。
悟道長路上,只是身體的疲憊,只是意識的疲憊。
現在,是精神的疲憊,心靈的疲憊。
離開新羅半島,再一次踏上茫茫大海,周冷踏水疾行。
雙目空洞,失去焦點,仿佛傀儡一樣,被線牽著前行。
腦海中,反復重復一句話。
“我為何而戰?”
越問,周冷越茫然。
突然,一片黑影從前方的大海中躍出。
一隊上千之數海妖,大喊著,沖向周冷。
周冷視而不見,繼續前行。
雙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相距二十米的時候,周冷依舊看不到它們,只是右腳重重一踏海面。
前方,藍黑色的海面翻騰。
海妖大軍兩側,升起兩面白色巨浪。
白浪如墻,連綿數百米,化作兩只巨手,重重合攏,拍擊。
上千海妖,拍為肉醬。
嘩啦啦……
海浪落下,海水血紅。
周冷已經身在數千米外,雙目依舊空洞,
夜色已深,周冷不斷向前奔跑。
如城。
王搏熊與妻子和兒子告別,乘坐飛往雄城的魔化飛機。
登上魔化飛機,坐在陳狩虎身邊。
陳狩虎猛地轉身,難以置信地看著王搏熊。
看了足足一分鐘。
王搏熊面色平靜。
“你也去雄城?”
“我為什么不能去?”
“我是問,你也去雄城?”
“我為什么不能去?”
陳狩虎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好,很好。”
魔化飛機起飛,掠過大好河山,落在國都雄城。
礦場。
一輛輛巨大的礦山自卸車駛出,駛向雄城郊區的方向。
礦山自卸車不僅比普通車大,甚至遠遠超過道路上常見的大型運輸車。
高度接近三層樓那么高,最大載重甚至能超過五百噸,頂五輛大型運輸車。
其中一輛車上,胡毅嘴里叼著一支煙,嘴角微微上揚。
孫家店。
張星烈看著熟睡的妻子。
兩人在一個月前結婚。
他走出房間,但終究沒忍住,走回去,彎腰俯身,耳朵貼在她的肚皮上。
宗師境界,讓他聽到里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他聽了許久許久,起身,望向桌子上的一塊U盤。
U盤里,有他前幾天錄的一段視頻。
給妻子的,也是給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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