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
纓搖聞言,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返身捉住顧經年的胳膊,道:“我不當界人了。”
界主對她的反應并不驚訝,道:“你如今覺得與他心血相連很好,等解開了,你方知有多自由。”
“那我也不要。”纓搖道,“公子,我們走吧。”
她拉著顧經年就往外走去。
奇怪的是,屋中眾人都沒有阻撓。
纓搖一邊往外拖著顧經年,一邊向界主問道:“你事先沒說好,我能反悔的吧?”
“入界只憑自愿,絕無強求。”
纓搖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顧經年卻不走,反而拉住了她。
“我們答應。”
“公子……”
纓搖沒想到他會忽然這般說,連忙開口要阻攔,顧經年已拍了拍她那緊緊攥著他衣袖的手。
“不要緊,你我之間,并不只是因為心血相連。”
“才不是呢,要不是有這層關系,我們才認識不久,公子怎么會來找我?”纓搖急道。
可見她并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顧經年笑了笑,道:“傻瓜,來找你又不是因為心血相連,這對我沒有制約啊。”
纓搖一愣,才想起來確實是這樣。
她目光看去,見顧經年那雙眼眸深邃而認真。
“解了又如何?你便不認識我了嗎?”顧經年問道。
“當然不會。”
“那就好。”顧經年道,“解了吧,往后我們若還親近,只是因為感情深厚。”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說過最肉麻的話。
纓搖用力抱住了他,道:“我會與公子更親近。”
她聲音不算大,其實是把心聲非常堅定懇切地吶喊了出來。
屋內旁人聽了大多都只是淡淡一笑,顯然是不這么認為的。
尤其是紫蒼,眼中譏誚之意甚濃,反復在說“天真”。
人心易變,只有未經世情的少年少女會許下這般可笑的諾言。
胡靜楠看向顧經年,目光中透出些贊賞之色。
她曾問過纓搖之所以與顧經年感情深厚是因為什么,在她看來,若非心血相連,他們本不必為對方做那么多,而顧經年既然那么做了,或許是寄望于纓搖的報答。
如今看來,顧經年頗為豁達。
他不折不撓地救纓搖、為此拼上性命,且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求的并不是纓搖的報答,求的只是個心安而已,故而此時此刻,他依舊篤定,毫無患得患失。
那邊,顧經年已拉回了纓搖,向界主問道:“要如何解?”
界主道:“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會嗎?”
“殺了你,自然就解了。”
顧經年依舊平靜,道:“閣下若要殺我,不必等到現在。”
“你們在此等候,你隨我來吧。”
界主一指顧經年,轉身,登上了木制的樓梯。
顧經年遂跟了過去。
他不認為界主會殺了他,既然入界都是自愿,殺了他只會讓纓搖對界產生恨意。
當然,纓搖的恨意或許對界不能造成任何傷害,只是界主并不需要如此麻煩。
樓梯很窄,二樓依舊是個廳堂,只是鋪著厚厚的地毯,點著熏香,比一樓更暖和些。
“做法其實很簡單,但你會非常痛苦。”界主道,“所以我會帶你去個地方,你想叫就盡情叫出來。”
“好。”
“把你的手給我。”
界主再次伸出手。
顧經年將手搭了過去,有一個瞬間,他看到界主身后再次有火翼展開了一下。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界主手一揮,他眼前的畫面忽然一變。
雪原中的小樓不見了,眼前是個滿是慘叫、滿是腥臭的山谷,遠處有火光沖天,煙熏霧繚。
顧經年感到渾身上下疼得厲害。
他以為這就是界主所說的痛苦,可低頭一看,那只是他已經受過很多次的傷,雖然傷得很重。
不對。
他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因為有虺蛭從他眼前跑過。
不是他在界里見到的六頭虺,而著寄生在尸體上的虺蛭,只有兩個頭。
再往遠處看去,他愣了愣。
視線里,黃虎的身上長出了五頭虺,正在瘋狂地扭動著。
畫面怪異而殘酷,可顧經年卻如此熟悉,因為,這就是他記憶里的情形。
這里是萬春宮的那個山谷。
他想要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發現控制不了,更遑提展開火翼了,他還是攀上了山壁上,遇到了麻師。
總之,他回到了過去。不是夢,因為一切都很真實。可一切還是如之前一般發生。
直到他往下墜落,被那五頭虺咬在嘴里。
一瞬間,他感到身體被撕裂了,并非是被巨虺咬的,而是像靈魂要從身體中扯出來。
然而,顧經年驚訝地看到,在五頭虺的牙齒刺破他身體的剎那,一直隱在他體內的界主離開了。
這一刻,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像是把他的每一滴骨髓都抽干。
但讓他意外的是,界主也顯得很痛苦。
就好像,界主是用意識留在他身上觀察這段記憶,此時想要真正出現在過去,那就不得不忍受時空對他的撕扯。
五頭虺吸食了顧經年的血,界主并沒有阻止此事,而是拿出一顆藥丸,丟進五頭虺的嘴中。
“好了,走吧。”
顧經年再睜開眼,已重新置身于小樓之中。
方才的痛苦卻還在,讓他額頭上的汗水不停流下。
他卻知道,自己能夠問出心中疑惑的時間很少,不等喘過氣來就開口問道:“你能回到過去,改變過去。”
“我沒有改變過去。”界主道,“我改變的只是現在。”
“我分明看到你給那個虺蛭喂了藥丸。”
“不錯,可藥丸并不改變過去,它只改變現在。”界主道,“記住,這很重要。”
顧經年聽明白了,界主喂的那枚藥丸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作用,等到現在起效。
或許是不能,或許是不想,他不改變已發生之事。
即便如此,這個人也強得可怕。比紫蒼還可怕,畢竟紫蒼只是能拿出其個人經歷的曾經,而界主是能回顧所有人的時間。
那么,纓搖如何能從這樣一個人手上偷東西?
紫蒼那些心思,又是怎樣瞞住的?
“放心吧,我只回到了你在萬春宮的那一段過往。”
像是洞察了顧經年心中所想,界主忽然開口說了一句,邁步往樓梯下走去。
小樓外雪花簌簌飄落,小樓內的眾人皆沉默地等待著。
才聽到界主與顧經年上樓的聲音,不久,下樓的聲音又響起。
忽然,纓搖抬起頭,眼眸中露出了迷茫之色。
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當顧經年重新出現在她面前,她發現,自己對他再沒有那種不由自主甘心為他去的臣服。
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比以前缺了一塊。
她有些迷茫,不確定自己與顧經年現在是什么關系,于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正巧,顧經年也在看她。
兩人對視,纓搖忽覺得心頭一顫,莫名有些生疏與害羞,不由自主地避開了顧經年的目光,低下頭去。
這一低頭,她又有些后悔,壯著膽子再次看向顧經年,可他已移開了目光。
此時,小樓外的風鈴再次響起。
界主一抬手指,門被打開,風帶著雪花卷了進來。
“纓搖!”
有人在門外喊了一聲。
纓搖轉過頭去,愣了一下,揉了揉眼,不由落下淚來。
門外是個矮小的身影,衣著邋遢,亂糟糟的頭發已白了大半,正是麻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