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沒人說話,唯有爐火發出“噼啪”的細碎聲響。
炎大與阿猛坐在那發呆,渾渾噩噩的模樣,胡靜楠端坐著,打量著這個空曠的大殿,不時抬眼偷瞥顧經年。
顧經年正在很認真地煉丹。
準確來說,他會的環節只有燒火,畢竟其它一切都是現成的,連催出凝血珠的藥都是桂枝自己配好的,顧經年只是扒拉一下堆在爐子下的柴禾,讓它們燒得更旺些。
可胡靜楠卻明顯地感受到入界之行使得顧經年有了巨大的改變,那雙專注的眼眸有了此前所沒有的冷漠。
世道終究把一個簡單的少年逼成了復雜的樣子。
纓搖反而感受不到顧經年的變化,她打量著這個大殿,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小聲道:“公子,你看到的大殿,和我看到的不一樣嗎?”
“嗯。”
顧經年抬手一指,道:“那兒有個人。”
纓搖目光看去,喃喃道:“沒有啊。”
“是以前存在的人。”
“誰啊?”
“不知道,是一個錦袍中年,穿得很華麗。”顧經年道,“長得也很富貴。”
纓搖依舊什么都看不到,問道:“他在做什么?”
“他死了。”顧經年道,“被釘在一個架子上折磨死了。”
“啊?”
纓搖驚嘆了一聲,更覺這個地方邪乎,不敢再說話。
胡靜楠乍聽之下覺得這事該是顧經年編的,再一想,顧經年該不會故意嚇纓搖,遂奇怪紫蒼為何保留著一具尸體在殿中。
她問了心中疑惑,顧經年也不知答案,只道:“可能對他有某種意義吧。”
“好吧。”胡靜楠不想在此多呆,道,“我們走吧。”
顧經年道:“丹還沒煉好。”
“你還真要服用了他。”胡靜楠道:“我們要如何知道丹藥煉好了?”
“我上去看看。”
顧經年只會笨辦法,飛上爐子頂端,透過小孔往里看了一眼。
桂枝正盤膝坐那,額上冒著細碎的血粒子,看起來很痛苦。讓顧經年能夠想到自己過去經歷的,換作以前,顧經年不愿以這種方式增加實力,如今他卻毫無憐憫。
“該還要一兩天,歇歇吧。”
顧經年落在地上,拿起了一些糕點,分給諸人。
在旁人看來,他手一伸,就像是憑空變出了糕點般,頗為神奇。而在他眼里,這糕點本就擺在一旁的案上。
“這也是曾經的嗎?”胡靜楠接過糕點,問道。
“自然是。”
“那……餿了嗎?”
“應該沒有。”
胡靜楠依舊不敢吃,但轉頭看去,見纓搖已經吃完了,臉上甚至浮起幸福的表情,該是很好吃。
她的肚子也“咕”了一聲,很是有損淑女的形象,于是掩著嘴小咬了一口。
“嗯,是宮廷杏花酥,雖不如兗國御廚所制,卻口感細糯,甜而不膩。”
“還要嗎?”
顧經年繼續投喂,胡靜楠是小鳥胃,吃了兩塊就飽了,纓搖努力吃了四塊。
炎大與阿猛是大食量,杏花酥這種小點心不夠他們塞牙縫的,往日在酒樓食肆里只能偶爾嘗嘗,今日卻連吃了上百塊,大呼過癮,最后甚至擺手說膩了,顧經年這才不再拿。
胡靜楠問道:“公子,這杏花酥是取之不盡嗎?”
“好像是。”
“若如此,那紫蒼未免也太強大了,只此一技,豈非能讓世間再無饑寒之苦。”
“是啊。”
若是取之不盡,確實是很可怕。
時間一點點過去,到了次日,丹還沒煉好,炎大與阿猛又開始討杏花酥吃,顧經年不停從他看到的那個盤子上拿,拿著拿著,手上一空,轉頭看去,卻見盤子上空空如也。
“怎么了?”
“吃完了。”
胡靜楠十分訝異,道:“竟吃得完,為何?”
顧經年想了想,道:“許是,紫蒼的記憶里只存在過這么多杏花酥吧。”
“原來如此,不是取之不盡,而是曾經有多少塊,就能擺出多少塊。”
“夠唬人的。”阿猛捧著肚皮,得意道:“他也沒想到,我與炎大這么能吃吧。”
話雖如此,顧經年與胡靜楠依然覺得紫蒼強到可怕。
忽然,爐子里傳來“嗞”的一聲,爐頂冒起一股氣。
“煉好了?”
顧經年又從小孔看了一眼,見桂枝的身體已經浮了起來,于是打開了爐門。
目光看去,桂枝變得像白雨澤、龍須水一樣蒼白,心口處凝著兩顆紅色的藥丸。
他沒有太多猶豫,摘下那藥丸,吞服而下。
等胡靜楠快步上前,只見顧經年微仰著頭,喉頭滾動了一下,藥丸已落了肚。
他卻是沒打算與他分,直接獨吞了。
兩人對視一眼,胡靜楠感受到顧經年強勢,竟是替他解釋了一句。
“此人擅長傳影之術,我們當中唯有你也會,正好可增進實力,帶我們離開。”
“嗯。”顧經年道,“你我合作,該給你的,我不會少。”
“走吧。”
“這邊。”
顧經年帶著諸人穿過一道他們并不能看到的門,出了大殿,外面是一片依山而建,風景優美的宮闕。
不遠處的小山包有個亭子。
亭中無人,只擺著一個案幾。
“你們等我一下。”
顧經年說著,拍了拍纓搖的肩安撫她,轉身往亭子走去。
纓搖與胡靜楠的目光跟隨著顧經年,卻見他走進亭子,抬手向某處一抱拳,可他的對面,分明空無一人。
而在顧經年的視線里,他看紫蒼正坐在那兒。
“昨日我離開之前,在此小坐了片刻,留了一個‘曾經’等你。”
紫蒼隨口說著,上下打量了顧經年一眼,道:“看來,你已吞服了我那個奴才?”
“是。”
“感受如何?”
“還未試過,實力當有所增進,尤其是傳影之術。”顧經年道。
“不是問你這個。”紫蒼道,“而是問你煉化旁人感受如何?”
“沒什么感受。”
“這便對了。”紫蒼道,“羊吃草,狼吃肉,你若是個吃草的,我便不用你了。”
顧經年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用我?比起劉玉川,我實力不強,也難以驅使。”
紫蒼笑了笑,道:“你該知道我想做什么,我與劉玉川的對話你也聽到了,那也是說給你聽的。”
“你想除掉界主、統治中州?”
“不錯。”
顧經年道:“我想不出我能幫你做什么。”
紫蒼抬手一指,道:“她。”
他指的是纓搖。
這一個動作,顧經年眉頭一皺,已有了敵意。
“不必緊張。”紫蒼道,“我要的不是她的性命,而需要她為我做些事,直說吧,龍須水一死,界少了一人,界主與老沃民都打算引她入界。”
“為何?”
“為何?許是機緣吧。”紫蒼微微譏笑,顯然不認同這個“機緣”二字,諷道:“怎么說呢?終究還是看出身,她有鳳凰血脈,天賦極高,又是沃野之民,心思單純,能耐得住寂寞守這七星陣。”
顧經年沒說話,低頭思量,考慮著讓纓搖入界之事。
“你不必多想,想也沒用。”紫蒼道,“入界非你所能阻止,何況此事對她是莫大的機緣,便是為她好,你也不能阻止。”
“嗯。”
紫蒼道:“而我要的很簡單,只要她入界之后,為我做一件事。”
“什么?”
“從界主那里拿一樣東西。”
顧經年有些詫異,問道:“就這么簡單?”
“不錯。”紫蒼看向纓搖,道:“我看這小女子是一根筋,旁人逼不了她、勸不了她,但你一句話就夠了。你交代她為我拿東西,我送你離開,往后,我也會保著她。”
隨著這句話,顧經年預感到了自己要與纓搖分別。
他不夠強大,改變不了這分別的結局,只能立在亭中看著她,良久不語。
紫蒼嘆息一聲,拍了拍膝蓋,道:“我是守信之人,你看了我那么多曾經,該了解我了。”
“好。”
“一言為定。”說罷,紫蒼起身,道:“走吧,我帶你們去見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