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洞里出來的眾人都十分狼狽,唯有胡靜楠稍稍整理了自己的頭發與衣裳,很快又顯得整潔得體。
她看著不遠處安排著諸項事宜的殷景亙,眼神中泛起疑惑之色。
“顧公子,我想求見貴國殿下。”
顧經年聞言,回過頭來,道:“胡姑娘有何事?”
胡靜楠道:“我是兗國使者,這不是理所應當的禮節嗎?顧公子認為有何不妥?”
“沒什么不妥。”顧經年道,“我替你傳話便是。”
他的反應平淡慵懶,好像方才下意識地阻止胡靜楠見殷景亙只是因為懶得傳話。
兩人在地洞里或許有幾分相互扶持的關系,現在既然出來,立場不同,態度也冷淡了許多。
顧經年走到殷景亙身邊,與他低聲說了幾句。
胡靜楠瞇眼瞧去,只見顧經年、殷景亙交頭接耳,那情形隱隱讓她感到有些奇怪。
好一會,顧經年也不走回來,站在那兒向她招了招手,待胡靜楠到了殷景亙面前見禮了,他依舊侍立左右。
“多年未見了。”胡靜楠顯出一個溫婉而親和的笑容,如老友一般,道:“恭喜你成為雍國太子。”
她與殷景亙原來早年間已然見過。
殷景亙點點頭,看向遠處的山川,嘆息一聲,道:“可惜我雍國山河破碎,多事之秋啊。”
“有件事,我想提醒你。”胡靜楠道。
說著,她目光瞥了顧經年一眼,表示想與殷景亙單獨談談。
殷景亙卻是抬手一請,道:“但說無妨。”
“也好,顧公子對此事參與甚深,聽聽無妨。”
胡靜楠頓了頓,緩緩道:“千年前,中州皇帝曾與界有過盟約,共保伏界山不為夷海所侵,后來中州裂為五國,雍國兩百年前幾次出兵西陲蠻荒,引起界人不滿,險致中州大禍,由此五國盟定凡與界有關之事宜必須由五國共同出面,若雍國擅自動手,則五國共討之。”
殷景亙負手踱步,沉吟半晌,道:“我不知此事。”
“此為秘密盟約,歷代雍帝與儲君口口相傳。”胡靜楠問道:“雍國太上皇與皇帝皆知,殿下不知嗎?”
殷景亙不答,而是從容一笑,看向顧經年,感慨道:“成業侯,救回了一個厲害人物啊。”
胡靜楠道:“我只是想告訴殿下,這次諸國使者到連羲山,并非犯境,而是遵約盟約,得到雍國皇帝的首肯。殿下若不接納,恐怕要受到諸國的討伐。”
殷景亙出發前便與顧經年說過,要除掉犯境的諸國高手,此時尚未打照面,便被胡靜楠敲打,陷入了被動。
可他也非易與之輩,神態依舊自若,淡淡道:“拿父皇與諸國壓我,我怕嗎?”
“逆勢而為,舉世皆敵,哪怕殿下有天縱之才,恐怕也難逃身死名裂。”
殷景亙再次看向顧經年,道:“成業侯,你來答胡姑娘。”
這倒也怪了,一個素來有強干之名的太子,幾次詢問顧經年這個閑云野鶴的意見。
偏偏顧經年還真就答出了個所以然來。
他看向胡靜楠,問道:“依胡姑娘所言,諸國之所以締盟,起因是擔心雍國觸怒界人,是嗎?”
“不錯。”
“可你們這些諸國使者此番來,卻是為了獵殺、乃至煉化界人,豈非有違締盟之初衷?”
胡靜楠道:“并非如此……”
顧經年不等她說完,道:“你們把龍須水的尸體挖出來、窺探他的記憶,若觸怒界人,可能導致中州生靈涂炭,卻還反過來指責殿下不守盟約?”
胡靜楠是淑女,不喜與人爭辯,此時站在那兒,倒像是被顧經年欺負了一般。
等顧經年說完,她才開口,聲音依舊不大。
“我們只是想查出殺害龍須水的兇手是誰。”
“胡姑娘這般想,只怕旁人未必這般想。”顧經年道,“你難道能保證你們是一條心?”
胡靜楠道:“這些都是你的揣測,而事實是,諸國都不敢輕易得罪界人。”
顧經年道:“可我并非憑空猜測。”
“有何證據不成?”
“龍須水的死狀與白雨澤一樣,且死后都被煉化了。”顧經年道,“煉化的方式很特別,既非養虺法,亦非換血法,而是我此前從未見過的煉丹之法。”
胡靜楠搖頭道:“我們懷疑,殺龍須水的是在瀑布中的神秘男子。”
“劉玉川,我亦懷疑他。”顧經年話鋒一轉,又道:“但煉化了白雨澤所得的藥丸,卻出自于屈濟之之手,你確定劉玉川與他們之間沒有關聯嗎?”
胡靜楠沉默了片刻。
顧經年繼續道:“再說孟少翁之輩,他們一心長生,何曾考慮過觸怒界人而給蒼生招禍?”
殷景亙方才一直側身望著遠處,面無表情地聽著。此時聽明了來龍去脈,也完全明白了顧經年的意圖在于分化諸國高手,遂不失時機地開了口。
“胡姑娘,你與那些心思叵測、營營茍茍之輩聯手,不如與我聯手,至少我們都一樣希望中州太平、生靈安定。”
胡靜楠道:“敢問,雍國是由殿下作主,還是由雍國皇帝作主?”
殷景亙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肅然道:“如今諸國上位者多自私自利、目光短淺之輩,天下格局,該由銳意進取的年輕人開創事業了。”
胡靜楠深深看了殷景亙一眼。
此前,她對這個雍國太子是有很多疑惑的,多年未見,她覺得他與自己預想中不一樣,少了幾分男子氣,比如,偶爾露出的脖頸下的皮膚顯得很白,手指的關節看著很秀氣,與顧經年交談時并不能完全鎮住對方,而與她相見時并不敘舊。
可此時此刻,他表現出的魄力與決心,還是讓胡靜楠意識到,他沒變,還是那個志存高遠的殷景亙。
于是,胡靜楠最后問了一句。
“殿下難道不記得你我之前有過節嗎?”
“相比天下大事,一點過往的小事,何足掛齒?”殷景亙道,“你若有不滿,我可向你賠罪。”
“好。”胡靜楠終于溫婉一笑,“那我配合殿下便是。”
那邊,潘成丘累得不行,倚在一塊大石頭下打了個哈欠,眼皮一搭就睡著了。
可沒多久,有人搖了搖他。
“誰啊?”
潘成丘睜開眼一看,見是顧經年,頓時精神起來,問道:“成業侯有何吩咐?”
“帶我去見屈濟之吧。”
“好啊。”潘成丘非常好說話,當即便起身,拍了拍手,道:“我們飛過去吧。”
“你能飛?”顧經年問道。
潘成丘點點頭,身后的皮肉很快變幻出了兩個小小的翅膀,撲騰了好一會兒,終于將他帶的飛了起來。
顧經年見狀,找了個繩索拋給他,道:“我帶著你飛吧。”
“那就多謝成業侯了,稍等我一下。”
潘成丘又向殷景亙帶來的護衛們跑去,回來時,脖子上已掛了兩塊大大的烤馕。他收了背上的小翅膀,拿了一塊木板,用繩索綁好,往上面一坐,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只等顧經年拉他。
那邊,纓搖也想與顧經年一道前往,卻被拒絕了。
“你先留在殿下身邊。”
“可是公子說過,我能保護你。”
“我知道,我會需要你的接應。”
說著,顧經年附在纓搖耳邊又低聲說了一句什么,纓搖才不再央求。
顧經年遂展開火翼,將坐在木板上的潘成丘拉上了天空。
“哇,成業侯真是了得。”
潘成丘十分敷衍地贊嘆著,吃著烤馕,不知從哪摸出酒囊喝了一口。
“他們藏身的山莊在哪?”
“渦川以西,鹿角之山!”潘成丘大聲喊道。
這是顧經年曾經拿來詐屈濟之的地方,沒想到屈濟之等人真在那邊,也不知是否因顧經年提供的“線索”建了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