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立在那的半具尸體分明是龍須水。
他緩緩轉動腦袋,透過洞口看向顧經年。
因為殷括的尸體還掛在那兒礙事,顧經年干脆將其脖頸割斷。
于是,殷括如愿到了洞口的那一邊,雖然只有頭顱過去,傷口處不斷分泌著黏液,長出新身體。
重要的是,洞口處已沒有東西阻攔龍須水與顧經年之間視線了。
夜明珠就在洞口下方孟少翁的尸體上,發出的微光恰好照到他們的瞳孔。
“是你吧?劉玉川。”
“你怎么知道?”
龍須水開了口,確實是劉玉川說話的語調。
顧經年道:“這人都死了很久了,怎么可能還會說話,你通過水控制著他的尸體,動他的眼睛、嘴巴、喉嚨,偽裝成他還活著。”
“我為何要這么做?”
“嚇退這些利欲熏心之輩,保護界?你想加入界,所以需要攢功勞?”
“若我是劉玉川,我此前沒有為難你與纓搖,方才為何又讓這兩個蠢貨對付你們?”
顧經年道:“我也奇怪,也許,你是嫉妒纓搖得了那兩顆果子。”
“哈哈哈哈,我確實沒想到纓搖會變得這么強大。”
“所以,你后悔放過我們,想要除掉我們?”
“年輕人,你想的太復雜了,我要的很簡單。”
“你想要什么?”顧經年問道,接著,試探道:“沃民?”
許久,山洞內沒有回答。
對面的龍須水斜立在那一動不動,徹底沒了生命的氣息。
顧經年側耳傾聽,方才始終持續的“滴答”聲也停了下來,可見這附近已經沒有水在流了。
可能劉玉川因為沒有了水就離開了。
轉念一想,他那么強大的一個人,又豈是只有控水這一個異能?
也可能覺得與顧經年聊天太過無聊了。
而從始至終,他本人并未出現在這個深淵中,只是遠遠地操控著水。
“劉玉川?”
顧經年又連著問了幾遍,始終沒得到回應。
“他應該不在了。”胡靜楠道。
“嗯。”
顧經年收回心神,開始打量著前方的洞口,并試圖用匕首鑿開它,但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你方才說,若找到了龍須水的尸體,能招來趙伯衡?”
“是。”
顧經年指向洞口那邊,落在孟少翁身旁的小小旗子,問道:“是用那東西嗎?”
“不錯。”胡靜楠道,“趙伯衡窺到龍須水記憶的方式有兩個,一是通過沈季螭的傳影,二是……”
“是什么?”
顧經年還在問,忽然感到肩上一痛。
卻見胡靜楠手持一個小旗,插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
“別動。”
胡靜楠輕喝一聲,方才低聲解釋道:“二便是它了,傳魄令旗,趙伯衡把他的精魄煉在這旗子上,旗桿處有針,遇血,趙伯衡便感受到精魄所在,見你所見。”
顧經年道:“他能看到我的記憶?”
“是。”胡靜楠道,“我不能讓他看到我的記憶,故而,只能由你來了……你看龍須水,快。”
顧經年忽感到十分頭暈,腦袋昏昏沉沉。
他莫名地就聽了胡靜楠的,看向了龍須水那一雙灰色的瞳孔。
雙方隔得遠,因此最初的一瞬間,他是恍惚的。
可還是有朦朦朧朧的記憶撲面而來。
像是在做夢,但,顧經年卻是以另一個視角,看到了夢境。
他以一個胎兒的視角,看到這個胎兒呱呱墜地的一瞬間,他還清楚的知道,這個胎兒在他母親的腹中孕了三十六年才生下來。
那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了。
龍須水至今已活了五百多年,他很年輕時,就是個天賦極為強大的稽人。可若沒有一些奇遇,他一輩子也就是個稽人,與父母、族人在東海上的一個小島上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十八歲那一年,他遇到了一只餮蛤。
中州很少遇到餮蛤,因為沒有人會把自己煉化出餮蛤的異能,而餮蛤往往吃的很多,容易被當成禍害除掉,因此,龍須水第一次見到餮蛤時很意外。
而那一只餮蛤也確實不同,它不僅張口就能吞下萬物,還不怕火。
在一個夜里,餮蛤吞掉島上的所有稽人,之后圓滾滾的身體浮在海面上漂浮而去。
等龍須水再找到它的時候,它正趴在一個火山口,張大了嘴,任大火燒進它的嘴里。
龍須水趁它不注意,以必死的勇氣殺向餮蛤,本想同歸于盡,卻被餮蛤吞入了體內,將死之際,他發現餮蛤體內有著許多紅色的藥丸,遂將它們全都吞了下去。
一股又一股的暖流從他腹中傳來,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感應到了火山島外的茫茫海水,甚至,他能夠操控那滔天的海水。
于是,他殺了餮蛤,生吃了它的肉。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尋找餮蛤的主人,因他知道,是有人飼養了那只餮蛤,作為煉藥之用……
顧經年的頭更暈了。
他感到一陣又一陣的乏力。
而龍須水的記憶也變的模糊、混淆,他記得他從東海一直找到西域,那已經過了一百多年,百年間他越來越強,卻過得越來越無趣,懷疑他的仇人已經死了,開始迷茫于生命的意義。
直到有一天,他登上了伏界山,發現天地之間的氣與中州其它地方有巨大的不同。
他仿佛能夠感到伏界山的另一邊,夷海之地,有著極有利于他修為的天地靈氣。
由此,他萌發了翻越伏界山的念頭,遂騰云而起,不停地往上飛。
他飛了很久很久,穿過了云層,飛到了他從未飛到的高度,然而,伏界山依舊高聳在他面前。
漸漸地,他感到窒息,無法使用異能,他摔在雪山之中,徒步往上爬去。
爬了整整一個月,換作旁人也許早就死了,他卻還活著,但也半死不活,夜里,睜開眼看去,天空中的星辰仿佛近在咫尺。
他仰天看著,忍不住伸出手去摘一顆,摘的是北斗七星中的一顆。
忽然,一個神秘的聲音響起。
“何人敢動七星陣?滾!”
龍須水心生畏懼,真就滾下了高山,最后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就見到一個老者,正摸著他的渾身筋骨,喃喃道:“天賦、定力都不錯,尤其是機緣運氣,非常好。”
“你是誰?”
“我正好在尋一個接班人,你可愿意?”
龍須水當時也就傻乎乎地答應了。
之后過了很久,他才知道“界”是什么。
“你可知道,中州與夷海之間的界,不是這高入天際的伏界山,不是那無垠的流沙與海,不是深淵、冰雪,而是我們,我們就是界。我需要接班人,不是因為我要死了,而是我得到那邊去。”
“那邊?”
“就是夷海,界是相對的,那邊的界人被殺了一個。總之,你可愿接替我的位置,一生一世守在這里。”
“好。”龍須水很快就應下了。
顧經年親眼感受著他的記憶,發現他答應之時,腦子里真的是什么都沒想。
看得出,龍須水是個很簡單、同時運氣非常好的人,一輩子有兩到三次極為不凡的機遇,他都把握住了,其余的也沒做什么。
因想著這些雜念,顧經年腦子里刺痛了一下。
他遂凝神,繼續專注地看著龍須水的眼睛。
記憶已十分模糊,只記得老者又問道:“你這就答應了,不問問入界的好處是什么?”
“是什么?”
“漫長的壽命、強大的實力皆可得,但你有能夠把握這些的心志嗎?”
老者說著,轉身,顯出了身后的情形。
顧經年瞇了瞇眼,試圖看清。
然而,再次感到腦袋刺痛,劇烈的痛苦猛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