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中忽響起了琴聲。
不知何時,胡靜楠已坐了起來,抱著斷琴,彈奏出了音調十分簡單,可依舊悠揚的琴音。
顧經年與任雙飛合力燃燒著巖漿,使得深淵中烈焰沖天,但要把上方的水蒸干,無異于天方夜譚。
汗水從白既的額頭上不停滴下。
他吞服了那枚紅色藥丸之后,意外地感到實力飛躍了好幾層,竟有能夠控制那水龍之勢。
也許,今日要擊敗強敵,就只能靠他了。
可下一刻,水龍還是呼嘯而來。
“噗。”
白既口吐鮮血,頹然倒地。
他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對那水龍的控制,就好像用一條細線牽著一只猛獸,對方一掙就能掙脫。
無力感瞬間襲來,他卻還是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撐起一面水盾,保護著顧經年與嵇向明。
至少不辜負那顆紅色藥丸吧,白既心想。
“滋——”
水龍與烈火相撞,化作水汽。然而,火焰還是被澆滅,水龍帶著強悍之力,砸向顧經年、任雙飛等人。
他們幾人合力,竟還是敵不過那個根本還未露面的對手。
龍須水的嘴角還掛著那一絲譏笑。
終于,任雙飛小腹的傷口迸裂開來,在水龍砸下之前就臉色灰敗。
“嘭!”
又是一聲巨響,深淵的兩壁劇烈搖晃,更多巨石砸下。
但,顧經年抬頭看去,卻見到了讓他詫異的一幕。
他的上方,纓搖凌空而立,擋住了水龍,身后的雙翼招展,十分漂亮。
可纓搖擋住水龍的方式卻不是用火翼,而是拳頭。
那拳頭不大,而由熙河之水形成的水龍僅直徑就有十數里,長更是上百里。
然而,小小的拳頭擊在水龍之上,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水龍瞬間被擊碎,化作漫天的雨。
深淵中仿佛回響一聲憤怒、不甘的龍吟,之后是天崩地裂。
纓搖的拳風未盡,擊在巖壁上,于是巖石碎裂,轟然坍塌。
似乎是地陷再次發生了。
一拳轟散水龍,打得山崩地裂,纓搖本不該有這樣的力量,這是樸父之威。
顧經年來不及細想,腳下的巖石已然裂開,河水、巖漿隨著裂縫滾滾而下,流向地底深處。
“轟!”
“轟!”
“轟!”
一只鸮獸沖天而起。
它脖子上還掛著一根繩索,兩個堪地師一人捉著繩索的一頭,被帶著直沖云霄,發出尖利的叫喊。
而在下方,大地正在不停地往下陷,填進那深淵之中。
在大地陷落之前,一輛飛車倉促升起,異人們保護著殷景亙險之又險地離開了深淵邊緣。
可他們也別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當塵埃落定,下方已沒有深淵,只有一片低矮的山谷。
“殿下,成業侯他們還在下面。”
顧經年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無盡黑暗。
也很安靜,聽不到水聲,亦感受不到炙熱的巖漿。
只有沉默的石頭,一塊一塊,搭建了破碎的地下空間。
他試著動了動,發現腳被卡在了巨石下面,于是花了很大的工夫,一點點將腳拔出來,任由皮肉被刮得血肉模糊。
想必旁人不像他有自愈的能力,會被直接困死,比如任雙飛。
只是白既與嵇向明有些可惜。
但顧經年真正在乎的只有纓搖。
好在,倘若纓搖真有了樸父的力氣,該不會被困住,也許還能救他離開。
顧經年摸索著,試圖尋找纓搖。
他的呼吸還很順暢,可見地下應該還有頗大的空間。畢竟是那么大的深淵,當不至于一下就被石頭埋得水泄不通。
摸索了良久,他竟還真找到了一個縫隙,勉強容一人通過,擠過縫隙,他卻是往下一摔。
“砰”的一聲輕響,他身上劇痛,但卻像是摔在了空心的木頭上。
伸手一摸,顧經年摸到了細繩,很快反應過來,那是胡靜楠的琴弦。
“別動。”
下一刻,女子輕柔的叱喝聲起,一柄匕首抵在了顧經年的后心。
“敢動一下,我殺了你。”
顧經年根本不怕匕首,但沒動,也沒說話。
這里很黑,胡靜楠還沒認出他來,他沒必要主動暴露了身份。
胡靜楠見他果然一動不動,問道:“你是誰?”
顧經年嘴里含著沙,也不吐掉,道:“我是屈公安插在顧經年身邊的眼線。”
胡靜楠遂伸手,在他背上摸了一遍,沒有摸到羽翼,遂道:“你是白雨澤的兒子?”
“是。”
看來,胡靜楠沒摸翅膀之前也不知屈濟之的眼線是誰。
顧經年便道:“我素知屈公所為是為了雍國,但你是兗國之人,為何會到雍國來?”
胡靜楠道:“萬一伏界山有了缺口,則夷海異人大量涌入中州,如千年前一般生靈涂炭,陛下遂命我來探查。”
“可我看,你們所作所為,更像是想要尋找厲害的異人煉化。”
“他們各有所圖,與我無關。”胡靜楠不欲多談此事,道:“總之,諸國之中,兗國與雍國最友善,我不會對雍國不利。”
說到后來,她氣息已十分不穩。
顧經年遂問道:“你受傷了?”
抵在他背上的匕首往前一頂,胡靜楠道:“所以呢?”
“我們應該互相幫助才是。”顧經年道。
“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隨你,我現在只有一個目的,找到殺死我爹的兇手。”
胡靜楠略一沉思,道:“若如此,倒有一個辦法。”
“什么?”
“找到方才那具龍須水的尸體,招趙伯衡來讀他的記憶。”胡靜楠道,“殺龍須水的,與殺令尊的是同一人。”
顧經年終于問出了他們的目的,故作激動,問道:“現在深淵已經塌了,還能招趙伯衡來?”
“只要找到尸體,我便有辦法。”
“好,那我們去找,你可以把匕首拿開了。”
過了一會兒,抵在顧經年背后的匕首被緩緩移開。
“走吧。”
顧經年起身,摸索著旁邊的石壁,準備往前走,卻半晌沒見胡靜楠有動靜。
“怎么?”
胡靜楠這才輕聲道:“我卡住了。”
假如她方才沒說,找到龍須水的尸體她便有辦法招來趙伯衡,顧經年必不會管她,此時卻只好轉身回來。
“哪里卡住了?”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顧經年伸手去探,手掌先是被匕首刺了一下。
他忍著沒出聲,反手握住胡靜楠的手腕,再次道:“哪里卡住了?”
“這里。”
胡靜楠這才引著他往她小腿處摸去。
隔著絲綢,顧經年捉到了她的腳踝,再往下就是一塊巨石,旁邊則是被壓碎的琴。
也不知那琴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沒有被壓成齏粉,兩塊木板恰好保住了胡靜楠的腳,但也怎么都拔不出來。
“匕首給我。”
顧經年接過匕首,用盡全力去撬那巨石,自然是紋絲不動。
他遂把另外半邊斷琴的碎木敲進胡靜楠腳另一邊的縫隙里,方才開始用力拔她的腿。
“你也使點勁。”
顧經年沒什么憐香惜玉可言,他對自己狠,對別人也狠,終于,隨著一聲慘叫,他幫胡靜楠把腳拔了出來。
“嘶。”
“好了,走吧。”
“嗯。”
“你哭了?”
“沒,沒有。”
顧經年沒有把匕首還給她,而是拿著匕首在前方開路,一邊走,一邊道:“我若記得沒錯,我們最初所在的位置,離瀑布下方正中間不遠吧?”
“是。”胡靜楠道:“就在那附近。”
“我若記得不錯,那里有一條地道,不知塌了沒有……”
顧經年話到一半,忽然噤聲。
因為他聽到,就在這地下,似乎還有別人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