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門被推開,殷景亙、顧經年等人走了進來,走到臺子邊看著上面的尸體。
那是白雨澤。
他不再像往日那么高大健壯,顯得十分干癟、瘦小,但奇怪的是,顧經年居然還認得出他來。
皮膚下分明已沒有任何的血液,但卻像是凝固住了一般,沒有完全枯萎。
顧經年伸手摸了一下,硬梆梆的。
手感有些熟悉,就像是他在琰的肚子里被煉化的樣子。
掀掉蓋在尸體上的白布,俯下身,湊近了看去,他在胸膛的傷口處找到一個極細小的紅色顆粒,放在手指上揣摩著。
在顧經年身后,殷景亙則是回過頭看向地面。
停尸房的地面是用漆木鋪成的,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在陽光的照耀下,幾個腳印從門外延伸進來,是他與顧經年踩出來的,上面有著他們鞋底的紋路。
但就在那腳印之上,忽然多了些別的痕跡,像是有人光著腳踩過。
“現身吧!”
殷景亙忽然出手一捉。
他捉了個空,地上則多了幾個腳印,向門外退去。
殷景亙早在蓄力,手一揮,揚起一陣風,裹挾著灰塵吹向門口,灰塵隱隱勾勒出了一個人影。
“纓搖,放火。”顧經年道。
守在門外的纓搖當即抬起手來,隱有火光在她掌中顯現。
下一刻,有聲音突然響起,語氣平淡無奈,卻有種頗成熟的女人味。
“好了,我現身便是,殿下容我穿身衣服。”
纓搖聞言,停了手。
只見停尸房中的帷幔動了動,落了下來,在空中裹成了一個人形。
之后,帷幔之中才形成一個人來,正是俞末嫻。
簡簡單單的一條黃布被她披上身,竟也顯得十分好看得體。
“見過殿下。”俞末嫻道。
“你不僅騙了我,還敢跟蹤我。”殷景亙臉色難看,“我與顧經年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俞末嫻沒有否認,而是道:“殿下恐怕是誤會陛下與屈公了,具體不便贅言,但他們在下一盤大棋。”
殷景亙微微冷笑,道:“是嗎?”
俞末嫻道:“我對殿下絕無惡意,否則如實稟報便是,不必到這里勸殿下。”
殷景亙道:“你以為你真的能稟報得了嗎?”
俞末嫻道:“殿下只要信我、信屈公就夠了,屈公布局是為了雍國,請殿下暫時當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可干涉。”
“我已信了你們太多次,結果呢?一次次被欺騙。”
“屈公曾是殿下之師,若只為個人前途考慮,他何苦隱瞞殿下?”
“夠了,接下來按我的方式來。”
殷景亙早就知道俞末嫻是屈濟之留在連州城內的人,方才與顧經年談話之后,他便做了拿下俞末嫻的安排,并親自引她到這個停尸房。
此時他一擺手,自有心腹進來,以鐐銬鎖住俞末嫻,將她帶下去。
“現在,我們身邊沒有眼線了。”殷景亙這才與顧經年談起他的計劃,“我打算以俞末嫻的名義遞信,先召回屈濟之。”
聞言,顧經年瞥了裴念一眼,沒有出言阻止說下去。
殷景亙又召過幾個心腹,問道:“俞末嫻與屈濟之通信的手段找到了嗎?”
那是一塊很大的玉,沒有雕琢,只是其中一面上有很明顯的人工切割的痕跡。
它好端端地擺在一口紅木箱子上,忽然響了起來。
“叮啷叮啷叮叮叮啷。”
正坐在一旁畫著地圖的屈濟之抬起頭來,將耳朵湊到玉石上,聽了好一會。
在他周圍則站著不少人。
任雙飛身上纏著裹布,額頭上敷著藥膏,滿臉寫著不高興,道:“怎么說?有何消息?”
屈濟之道:“顧經年帶著纓搖回到連州了,殿下打算帶他們到深淵來。”
他嘆了一口氣,才開口說了最后一句話。
“且,殿下恐有對付我們之意。”
任雙飛聞言頗為不屑,道:“是嗎?怕死我了。”
屈濟之環顧眾人,語氣肅然,道:“你們要纓搖,雍國可以交出來。但有一個條件,絕不可傷殿下,否則,你們休想活著離開雍國。”
“好。”
任雙飛也干脆,往那一坐,腳往紅木箱子上搭著,道:“你確定雍主不要借我們的手除掉這個野心勃勃的太子,我無所謂。”
屈濟之目露不悅,正要開口。
龍敏芝抬手止住他們的爭吵,道:“條件我答應,纓搖歸我。”
“我也沒說不答應。”任雙飛道,“你們想獨吞不成?”
“太吵了,事后再說吧。”
沈季螭一開口,眾人就都安靜下來。
他確是眾人中最強的一個,而且還深不可測,現在已沒有人不服他。
只不知現在是他的真身還是傳影。
這時候又有人過來了,是那個形象邋遢的狐八一。
“如何了?”
一眾高手紛紛回過頭,向這個實力一般的邋遢漢子問道。
狐八一手里拿著個奇奇怪怪的八角盤,不緊不慢地走到了眾人面前,嘆息道:“真累啊,有酒嗎?”
很快,一個酒囊便被遞到了狐八一手中,他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好一會,喝到一滴不剩,方才舒服地打了個嗝。
“如何了?”任雙飛不耐地問道。
“難找。”狐八一道,“我平生找了無數異人,這是最難找、也是最危險的一次,方才我險些便死在那深淵里。”
“所以呢?”任雙飛道,“你找到沒有?”
狐八一微微一笑,并不言語。
沈季螭道:“黃金一萬兩。”
“侯爺干脆!”
狐八一盛贊了一句,笑嘻嘻地向沈季螭執了一禮,看向屈濟之。
屈濟之嘆息一聲,點了點頭,道:“我也再加萬兩黃金。”
“胡姑娘?”狐八一又問道。
胡靜楠道:“兗國可以等價的絲綢相酬。”
任雙飛見狀,罵了一句什么,道:“加吧加吧,說,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狐八一見加了報酬,也不再賣關子,轉身指著不遠處的深淵,道:“那尸體確實就在深淵底下。”
“就這一句話,你也敢對我等拿腔作態?”
“任先生雖知尸體就在深淵中,但能找到具體方位嗎?若非我……”
任雙飛道:“知道了,少不了你的錢,只說尸體在哪。”
狐八一再次抬手一指,這次,卻是指向天邊一座高山,那山高聳入云,山尖有著積雪。
“若我推測的不錯,當日,龍須水飛到高空與樸父對決,被仆父一戟砸下,一直砸穿了那座高山,被砸入地底上千里。”
這說得非常夸張,眾人卻都沒有質疑,抬頭看著遠處的山發呆。
狐八一咽了咽口氣,感慨道:“若非親自探到,我也不敢相信。樸父之強、龍須水之強,可怕至極啊,也只有這樣的人物,值得諸位費盡千辛萬苦找來,值得那么高的酬金,不是嗎?”
“繼續說,然后呢?”
“樸父把龍須水砸入地底,然后奮起一戟,狠狠劈下,劈開了地面,要劈死龍須水。”
任雙飛道:“但那人說,深淵是被他劈開的。”
“不錯。”狐八一道:“這深淵是被劈了兩次劈出來的,你們看那瀑布的斷層就知道,飛上天應該能看得很明顯,巨戟劈出一個長達數百里的裂縫,但下方還有個更深的裂縫,龍須水的尸體就在下面。”
“什么意思?”
狐八一道:“龍須水并不是被樸父殺的,當時,他們兩人應該已兩敗俱傷了,樸父一戟劈開地面,但沒有劈死被砸進地底的龍須水,是有人補了一刀。”
任雙飛頗為震驚,問道:“你確定嗎?”
“確定。”
“是那個光著身子在深淵里沐浴的狗賊?”
狐八一道:“應該是他了,因為龍須水的尸體就在那瀑布之下。”
“帶路吧。”沈季螭站起身來。
“侯爺只要拿著這個,就能找到他。”
狐八一遞過一塊晶瑩剔透,泛著幽光的白骨。
沈季螭接過,徑直躍入了深淵。
他隨著激流被沖刷而下,跌進滾熱的巖漿之中,在巖漿中不停往下、不停往下,終于,他看到了地底深處那被一分為二的巨大尸骸。
神奇的是,尸骸處在巖漿中這么久,皮膚雖然干癟,沒有血色,卻還完整,如同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