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經年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暈過去的,當他再睜開眼,眼前是一群灰頭土臉之人。
這些人他都認識。
任雙飛、孟少翁、胡靜楠……都是那夜筵宴上出現的人物,但沒見到糜勝與關天澤。
另外,龍敏芝、殷括、殷淑、劍離等與顧經年有過節之人也沒見到,想必是遮了容貌或易了容,藏在后面的下屬當中。
顧經年迅速清醒過來,裝作不認識任雙飛等人,只看向屈濟之。
他大概猜到,這是他甩脫了屈濟之派到他身邊的眼線,于是這些人親自跟來了。
還真是陰魂不散。
“屈公,怎會在此?”顧經年訝然道,“還有,方才那怪物?”
“那是從夷海進入中州的異人。”屈濟之答罷,環顧了眾人一眼,又道:“它的實力你也看到了,若更多異人前來,恐致中州浩劫。故而,幾國高手盡棄前嫌,聯手除之。”
“原來如此。”
顧經年此前已喬裝打探到了他們的目的,此時也不揭穿,只是有些驚訝于屈濟之能夠把謊言說得如此正義凜然。
往日當屈濟之是君子,如今看來,不過是偽君子。
“多謝屈公救命之恩。”顧經年配合著表演,道:“我是奉殿下之命,前來探查地陷與大旱的原因,如今既有收獲,當回去稟報殿下。”
說罷,便打算離去。
屈濟之道:“成業侯實力高強,助我們一臂之力如何?”
“我還有同伴,失散了。”
“前路兇險,尋常人難以進入,還是我等同行,方為妥當。”
任雙飛沒耐心多說,上前一拍顧經年的肩,道:“不錯,還是與我等高手同行為妥。”
這一下看似邀請,實則是強迫。
顧經年自知敵不過他們,遂點了點頭,道:“好,那便一同除掉那怪物。”
“成業侯爽快。”
“對了,那怪物呢?”
“它被我等圍攻,跑了。”
“跑到了何處?”
“不知。”任雙飛笑問道,“你呢?你是如何找到那怪物的?”
“我就是胡亂走動。”顧經年問道:“你們呢?”
他隱約猜到了,他們其實一直在暗中跟著他,所以才會在他差點身殞之時出手。
任雙飛答道:“我能感知火的強弱,往感知最強之處去,便找到了它。”
“先生高人,不知尊姓大名?”
彼此通了姓名,寒暄著,仿佛真的是準備并肩殺怪物的同伴。
之后,顧經年目光落在胡靜楠懷抱著的古琴上,道:“這位姑娘,是你以琴音救我?”
“不敢當,略施援手罷了。”
顧經年對兗國了解的不多,遂與胡靜楠多聊了幾句。
而在后方的下屬中,有一人帶著斗篷,以面巾遮臉,正死死盯著顧經年,眼神復雜,正是殷淑。
她有些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卻被殷括按住了肩膀。
“別急。”
殷淑冷哼了一聲。
殷括遂轉身走到了人群的后方,那里擺著一輛裝載著輜重的飛車,車內倚著一個看起來極為虛弱的瘦小少年。
殷括拉過那少年的手,拿出匕首,在他手腕上劃了一刀,低下頭去,吸吮著他的血,良久,他舒服地長嘆了一口氣。
奇怪的是,過程中,那少年不僅沒有反抗,甚至哼都沒哼一聲。
倒是有一個圓滾滾的胖子過來,拿出一顆紅色藥丸塞進那虛弱少年的嘴里。
“彘人雖然能自愈,但血流干了也會死,還請別太消耗了。”
“朕知道。”
在這種需要隱藏身份的情況下,殷括依舊不愿意放下他高傲的自稱。
蜷在飛車中的虛弱少年嚼服著嘴里的紅色丹藥,等周圍的人走了,他才勉強坐起身來,目光看向了遠處的顧經年。
他的眼神也很復雜,但不像殷淑那般充滿仇恨,而是帶著好奇與景仰。
天明,隊伍出發。
顧經年本來以為這些人需要自己引路,但他們并沒有。
任雙飛主動走在最前方帶路。
奇怪的是,眾人沒有乘坐飛車,只是徒步而行,速度卻很快。
每當遇到深溝斷崖,他們徑直邁步過去,竟能凌空踱步,從容地在空中走到對岸。
顧經年好奇這是如何做到的,環顧一看,見到幾個身影坐在飛車上打坐,閉著眼,手微微上下擺動著,那是殷氏的控風技藝,讓隊伍能夠御風飛行。
他已經知道那幾人當中有殷淑,只是并不揭穿。
此時,更讓他在意的是,他心中的某種感應越來越強了。
那是他與纓搖、黃虎之間心血相連所形成的感應,他已經能夠清晰地感應到他們就在附近。
顧經年不由在想,任雙飛既然不需要帶路就能找到這里,那需要他做的事就只是引出纓搖罷了。
與其被動,不如主動。
到處都是一片巖灰。
放眼看去,有種看不到別的任何風景的絕望。
眾人也擔心腳下的大地還是那熔巖人的身體,有時會將武器插入巖灰,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天地愈發炙熱。
隊伍中,有人低下頭看去,發現哪怕沒有踩到地面,鞋底也已經被巖灰炙烤得要化了。
又走了半日,開始有人昏厥過去。
眾人都是異人,但依舊承受不了這份炙熱。
反而是作為平常人的屈濟之,分明十分憔悴,卻還勉力支撐,比許多異人還能扛。
終于,任雙飛停下了腳步。
“這方圓百里,便是連羲山最炙熱之地;而前面十余里,是我與界人交手之處。”
顧經年心中的感應愈發強烈,四下環顧,卻并未看到有何特別之處。
此時,在他身后,那三歲小兒般的孟少翁已然抬起了手。
孟少翁相貌稚嫩,眼神里卻充滿了自信與深意,因此而顯得有些詭異。
百余年的修行,他只需要一個動作,就能讓顧經年動彈不得。
之后,掏出顧經年的心,引那鳳凰現身。
可就在此時,顧經年開口了。
“屈公。”
屈濟之轉過頭來,問道:“成業侯,有何高見?”
顧經年道:“我能感應到有個朋友就在附近,讓我先喚出她可好?既是怕誤傷了她,也是多一個幫手。”
屈濟之上下打量了顧經年一眼,又看向任雙飛。
任雙飛問道:“你那朋友在何處?”
“讓我找找。”顧經年道,“有火嗎?”
任雙飛稍一猶豫,隨手一揮,一團火焰便憑空包裹了顧經年。
顧經年展開火翅,繼續往前飛去。
他時而高,時而低,時而偏左,時而偏右。
奇怪的是,越飛,他卻越發感覺到心中的感應變弱了。
然而,環顧四野,此處只是一片荒野,并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更沒有什么火山口,就連那個熔巖人也沒了蹤影。
回頭看了一眼,顧經年意識到,纓搖或許是在地下。就在任雙飛等人所處之地的附近。
沒有入口。
這對于顧經年而言反而是個好事。
他繼續往前飛。
前方,是灰蒙蒙的一片,巖灰漫天飛舞,像是大霧一般。
灰霧之中,有一座拔地而起、直沖云霄的高山。
這座山很神奇,由巖灰構成,不像山,像一根聳天而起的長棍,萬仞山壁垂直于地,山頂比他飛翔的高度還高,甚至他在空中抬頭看去,看不到山的盡頭。
顧經年遂在那山腳處落下,思忖著。
許久,任雙飛等人終于趕到了。
“找到了嗎?”
顧經年抬手一指,道:“她在這上面。”
“在上面?”任雙飛有些詫異,再次觀察著眼前聳立的高山,喃喃道:“這是什么。”
“也許這里是火山口。”顧經年道,“而這,是當時噴起的巖漿。”
這確實是他能找到的最像火山口的地方了。
“上去看看。”
“好。”
如此一來,那些不會飛的,自然就只能留在山腳了。
顧經年當先向這座高聳入去的山上飛去,任雙飛則是踩在垂直于地的山壁上,以極快的速度向上掠去。
他們越來越高。
忽然,整座山轉動了一下,無數巖灰剝落了下來,露出了里面炙熱、滾燙的赤色光亮。
任雙飛抬頭看去,瞇了瞇眼,發出憤怒的大吼。
“這不是山!這是……”
高山還在轉動,像是被拔起了一般,往上一點一點地竄。
大地再次搖晃起來。
眾人這才看清,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柄巨大的武器。
“這是……一柄長戟!”
一只巨手從天而降,握住了那還在搖動的如高山一般的長戟。
是那個無比龐大的熔巖人,正站在它的一臂距離之外,而那漫天的巖灰,原來是他過來時踩踏起的塵土。
這次,他拔起了他的武器,帶著濤天的怒火狠狠劈了下來。
“轟!”
山崩地裂,整片大地被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