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黑釹石砌成的居塞城在遠方巍峨聳立,這一帶難以飛行,顧經年只好坐著馬車趕路。
自從學會飛翔之后,車馬愈發顯得緩慢、顛簸。
顧經年一閑下來,不由又想到顧采薇之死。
他難以釋懷,悲傷像是他心里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憤怒則像是這湖面上的巨浪,怒濤翻滾,他恨不得殺到汋京城,把害死顧采薇者全部殺掉。
可低下頭,見到懷中的陸安然正在酣睡,那小小的臉上說不上是什么表情,卻是一下子就讓他感到心疼。
他只好壓抑著憤怒,依舊決定將這孩子帶去沃野,親手撫養長大。
終于,馬車行到了居塞城下。
趕車的是顧繼澤麾下的親兵將領,上前出示了令符。
“大帥與呂將軍都受傷了,眼下四公子在邊境主持大局,十一公子先回居塞城……”
守門卒聽了,也知驍毅軍或將易主,紛紛參拜。
甲胄的鏗鏘聲起,一排排士卒大喊道:“見過十一公子!”
喊聲驚醒了陸安然,她小手一抻,哇哇大哭起來。
顧經年連忙拍著襁褓,輕聲哄道:“不怕不怕,寶寶睡吧。”
在哄孩子方面,他顯得十分的笨拙。
馬車緩緩馳進了居塞城,兩邊皆是執禮的驍勇士卒,顧經年也不借機樹立威望。
偶爾有將領掀開車簾,見到的也只是十一公子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讓他們別吵到孩子。
好不容易到了元帥府,便有將領安排了顧定喜的奶娘來幫忙帶孩子。
這奶娘喚作容婆,早就斷了奶,抱孩子卻是一把好手,陸安然一到她懷里就不哭了。
容婆嘖嘖稱奇,道:“這般乖巧的孩子可真是少見。”
“乖巧嗎?”
顧經年抱了一路,覺得實在難哄得很。
容婆道:“恬靜哩,就是老奴也見過四娘子與四姑婿,這眉眼口鼻卻沒一處……”
“哇!”
陸安然忽然暴哭。
容婆也是極有經驗,竟是怎么都哄不好,哄到后來終于是慌了,嘴里“小祖宗”地叫個不停,最后,還是又換到顧經年懷里,陸安然才息了聲,癟著小嘴委屈巴巴地睡過去。
“真是……”
容婆沒想到自己失了手,更不信自己抱孩子還不如顧經年,心中猜想是這娃娃故意整自己。
她出了大堂,暗自嘟囔道:“怎么能有這么鬼精的小家伙?”
那邊,顧經年好不容易把陸安然放到了小床上,便聽人稟報道:“公子,董尚書求見。”
旁人暫時不急著見,禮部尚書董才良卻是雍廷派來的使者,顧經年便到外間相見。
兩人是一起從雍京到居塞城的,倒也熟識,甫一相見,董才良便火急火燎地喚了一聲。
“成業侯,出事了!”
“噓,請董尚書輕聲些。”顧經年道,“出了何事?”
“出事了。”董才良壓輕了聲音,“我恐怕是……讓太上皇跑了。”
“怎么回事?”
董才良搓了搓手,顯得十分為難,但不得不開口,道:“是殷淑郡主先找到了我,說只要陛下能承諾讓太上皇頤養天年,太上皇愿意與陛下合作。因此,我便派人護送太上皇與郡主回京,但沒想到,出了居塞城不久,我的人都被殺了,太上皇與殷淑郡主都失蹤了。”
說罷,他頹然嘆了一口氣,也知自己闖了大禍。
顧經年乍聽之下十分驚訝,疑惑董才良怎么會輕易就答應殷括、殷淑的要求。
可仔細一想,他就明白過來了。
殷景亙之所以認為殷括有威脅,是害怕殷括與顧北溟勾結,既有名義、又有兵力。
但,殷譽和卻不這么認為。
董才良此番來,代表殷譽和與顧北溟談妥了合作,那么,失去了顧北溟兵力支持的殷括也就不足為慮了,殺了也行,押回去更好。
只要將殷括押回去,往后便可不必擔心別處再冒出一個殷括來。
從董才良的立場考慮,提前把殷括送回雍京,功勞自然要大得多,一時利欲熏心,自然就這般做了。
“你就沒防備到他們會逃走?”
“自是防備了的。”董才良遺憾道,“但沒想到太上皇有這么大的決心,寧可在外顛沛流離,也不肯回京安享晚年。”
“他們往何處逃了?”
“不知啊,還得拜托成業侯尋找。”
董才良自知犯了大錯,暫時能求救的只有顧經年了,因此十分客氣。
“知道了,董尚書放心。”
顧經年對此并沒有太過擔心,顧北溟既然被俘,殷括能造成的動亂便有限。
他反而對殷譽和準備與顧北溟合作一事更為憂慮,因此,深深看了董才良一眼。
“成業侯,怎么了?”董才良被看得有些莫名的慌亂。
“董尚書隨我去一個地方如何?”
“何處?”
“來了便知。”
顧經年仔細安排人手看顧陸安然,便帶著董才良出了門。
此前,顧經年與顧繼澤帶走顧北溟之時,派人控制住了居塞城內的煉化場,但也只是一小支人守著門,并沒有過多的干涉,因當時害怕打草驚蛇。
這次顧經年回來則打算將它端了,他不敢離開太久,打算盡快處置。
當董才良跟著他走過那個石砌的通道,漸漸不安了起來,再次問道:“成業侯,這是何處”
顧經年道:“董尚書此番前來,不就是想讓家父帶你來此嗎?”
“什么?”
董才良故作聽不懂,心中卻是驚疑不定,暗忖顧經年怎么會知道他私下與顧北溟的約定?
前方,守著厚重大門的是一隊顧繼澤麾下的兵士。
顧經年拿出令符讓他們開了門,問道:“里面還有你們的人嗎?”
“沒有,四將軍不讓我們動那些煉師。”
顧經年又問道:“這些天有人離開嗎?”
“沒有,里面似乎供給自足,不缺水和糧食。”
“好,那你們繼續守好這里,我帶董尚書進去看看,這個借我吧。”
顧經年說著,從守衛手里接過了一柄刀、一柄弓箭。
門被推開又被關上,能看到其中還有許許多多的身影在忙碌著。
董才良已經知道了這是什么地方,有些緊張地咽了口水。
“成業侯,是否顧大帥出事了?”
“為何這么問?”顧經年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句。
董才良道:“也許,顧大帥未竟之事業……”
他正想著拉攏顧經年為殷譽和煉化螈人,下一刻,卻見顧經年拿起了插在壁上的火把,徑直點燃了鋪在架子上那曬干了的螈皮。
“做什么?!”
有煉師大喝著沖上來阻攔,顧經年二話不說,一刀劈下,將他劈倒在地。
董才良瞪大了眼,看著那煉師脖子上不停涌出的鮮血,驚得說不出話來。
“嘭。”
一聲響,顧經年踹翻了擺在堂上的一口大缸,缸中的黏液傾灑而出。
見狀,雜工們嚇得紛紛逃竄。
顧經年拖著帶血的刀繼續向前,見到煉師便殺,遇到雜工便趕。
前方是一間擺滿了書架的屋子,占地廣闊,書架上的卷軸林林總總恐有數千份。
顧經年展開一份看了,上面記載的是煉化的記錄。
他遂將火把伸過去,點燃了一份份的卷軸。
“十一公子?”
數十名煉師從后方的屋子中出來,呼道:“這些都是大帥的心血!公子你發了瘋不成?”
“噗。”
回應他們的是顧經年無情揮落的刀。
煉師們見他如此不可理喻,遂也不再留情面,紛紛拿出武器迎上。
“他瘋了,動手!”
居塞城中不好使用借助外物的異能,雙方唯有肉搏,顧經年武藝雖不是最高,卻有自愈之能,廝殺起來無所顧忌。
他一邊殺人,一邊還不忘舉火點燃書架上的卷軸。
“不可啊!”
煉師們眼看一年來的心血被毀,氣得雙目通紅,有人撲上去想用身體滅火,卻被烈焰卷入其中。
火勢很快蔓延開來。
顧經年不怕火,在火中殺得愈發得心應手,即使有黑釹石的壓制,他背后的火翅也已若隱若現。
一具具尸體倒下,剩下的煉師們不得不轉身逃竄。
顧經年誓要搗毀他父親的煉化場,不肯罷休,大步追上去,將他們一個個搠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