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院子里養了一只會唱歌的鳥,可愿一觀?”
“請。”
與殷婉晴走向庭院,顧經年心中思量著。
他終究是又被顧北溟利用了一次。
那封看似溫情脈脈、提醒他暗中離開雍京的信,目的是敲山震虎,對雍廷施壓。
雍廷其實早就看出顧北溟不在乎顧經年這個質子的死活,封顧經年為成業侯就是一種表態,明面上是對顧家的恩寵,封了一公一侯,實則是在離間這父子二人。
于是顧北溟也反將一軍,同時也離間雍廷與顧經年。
想明白了顧北溟的用意,顧經年只考慮該怎么做才能在這場爾虞我詐中保護自己的利益。
“那封信的內容,想必公主已經知道了?”
“嗯。”殷婉晴沒有否認。
“有一點朝廷可以放心,我不會逃離雍京。”
“我信。”
顧經年道:“我相信家父對朝廷的忠心,他必定不會造反。”
“如此便好。”殷婉晴道:“朝廷也不認為顧元帥會反,也許,他只是太想念你了?”
這是一句隱晦的敲打。
顧經年聽得明白,保持著談話的節奏,道:“邊境大將,暗中讓質子逃回,這是大罪。我一直在想,家父為何會犯這樣的錯。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
“什么?”
“他有非常重要之事需要當面問我。”
“何事?”
顧經年道:“我是閑云野鶴,進京以來參與過的大事只有一樁……”
話到這里,兩人已走到了庭院中,殷婉晴正聽得認真,顧經年卻忽然不說了,抬手一指,指向了不遠處的樹梢。
“公主請看,那便是我養的鳥。”
殷婉晴抬頭看去,只見樹梢上立著一只麻雀,普普通通的樣子,看不出會唱歌。
她卻沒有任何質疑,否則,顧經年若真試著讓這麻雀開嗓,也不知得耽誤到何時。
“真漂亮。”殷婉晴隨口夸贊了一句,很快把話題轉了回來,道:“你方才是說?”
“在地宮中,不知先帝把自己分成了幾份。”
顧經年直接拋出了他的結論。
既然猜到了顧北溟的意圖,當各方勢力都還在觀望、試探,他先聲奪人,獲取雍廷信任,并把自己的立場與顧北溟分割開,以借機提出他想要的條件。
比如,趙伯衡先得到了消息,但一猶豫,現在手上的消息就已失去了效用。
聞言,殷婉晴暗自心驚。
她知道,這是雍廷更害怕的結果。
比顧北溟造反更壞的是,顧北溟挾先帝造反,一旦舉旗,直接便能動搖殷譽和的皇位。
若如此,朝廷就必須安撫住顧北溟,絕不能讓叛亂發生。
殷婉晴也是了得,竟很快鎮定下來。
她抬頭看那樹梢上的麻雀,問道:“你呢?有何看法?”
顧經年道:“我必不逃離京城,當然,看朝廷對我是如何安排。我是更想去找到我的朋友。”
殷婉晴點點頭,以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廷若要派人去居塞城查真相、安撫顧北溟,甚至在必要時殺掉殷括,顧經年是最好的人選。
當然,顧經年有這個表態并非是因為忠心,他也有他的條件,比如找到并保護鳳凰。
“看來,顧元帥很可能是遇到了那些叛逆,想要問清楚。”殷婉晴道:“放心,朝廷必不會誤會顧家,此事會有妥善的解決。”
“好。”
殷婉晴問出了顧經年的態度,便打算回宮,但顧經年隨口留她用飯,她沒拒絕。
當日,顧宅吃的是面條。
面條的味道不錯,但吃著吃著,高長竿便捧出了一團很大的面團來,問了一句話。
“要不要讓她比一下?”
“別胡鬧了。”琴兒當即叱道,“還不下去?”
“哦。”
“腳印別弄壞了。”
殷婉晴目光看去,只見那面團上有一個腳印,看樣子應該是某個女子留下的。
碗里的那味道不錯的面條頓時就有些難以下咽了。
次日,顧經年還未起床,屈濟之已登門拜訪。
他也不梳洗,蓬頭垢面地就到了廳上相見。
而他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了,此時反而特意用裹布纏上。
“屈公來了,我有傷在身,失禮了。”
屈濟之苦笑,干脆起身道:“我來,想給成業侯道個歉,因那匿形人正是我派來監視成業侯的。”
他這般坦誠,顧經年反而不好明面上怪罪他,遂道:“看來,屈公是對我有所懷疑?”
“實不相瞞,確實有。”屈濟之道:“不僅是對你,對顧元帥也是心存疑慮。”
“為何?”
“我懷疑,先帝之所以煉化為螈人是顧元帥在背后推波助瀾,而雍國近期之種種變故,或許也與他有關。他的歸順,看似增強了雍國的實力,但似乎也帶來了種種麻煩。”
顧經年道:“難道沒有家父,雍國便能始終風平浪靜?”
屈濟之搖頭道:“并非此意。”
“那是?”
屈濟之沉吟了一會,緩緩吐出兩個字,道:“煉術。”
顧經年道:“你是說,雍國的煉術是家父帶來的?這般說法,未免可笑。”
“至少先帝身邊以梁幸為首的那批御醫都是從瑞國來的啊。”
“屈公確定這些與趙伯衡無關?”
“確定,趙伯衡到雍國不是一年兩年了,我對他還是有所了解的。”
顧經年于是捧出一個匣子,遞在屈濟之面前。
屈濟之拿出一個紅色藥丸,捏碎了在鼻邊聞了聞,道:“確實只有藥材。”
“是嗎?”
屈濟之道:“據我所知,顧元帥與先帝有默契,他希望煉化鳳凰,于是助先帝煉化了復生之術。今陛下若不能滿足他的要求,恐難駕馭顧元帥。”
話題至此,顧經年發現,他與屈濟之的目的竟十分契合,他就是想要找到纓搖,再用顧北溟換回顧采薇母女。
或者說,屈濟之今日來就是來拉攏顧經年,希望他站到顧北溟的對立面的。
果然,屈濟之很快直說了。
“成業侯是直率人,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了。只要你能讓顧元帥不反,我便親自帶你去找到鳳凰,如何?”
居塞城。
顧北溟大步而行,走向了元帥府后方的一座守衛森嚴的屋舍。
前方,兩個披著黑色斗篷的守衛靜靜地立在那兒。
“醒了嗎?”
“回元帥,還沒有。”
顧北溟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屋內,殷淑坐在榻邊發呆,聽得動靜回過頭來,見是顧北溟,當即站起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在居塞城里,我皇祖父還會遇刺?”
“查到了,是雍京城來的刺客。”
顧北溟回答著,臉色顯得沉郁了起來,道:“事情恐怕已經泄露了,朝廷當已知道我救下了陛下。”
殷淑道:“那便舉兵吧!”
“還沒準備好。”
顧北溟隨口答著,走到榻前,凝視著榻上的人。
那是殷括,臉上沒有任何毛發,皮膚蒼老而慘白,一雙眼緊緊閉著。
他是被殷淑從雍京城救出來的。
在趕往居塞城的一路上,他只有半個腦袋,被放在一個灌滿了黏液的酒壇里。
到了居塞城,好不容易養出了身體,不久前卻又遭遇了刺客,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肺,此時,身上還纏著裹布。
“陛下。”
顧北溟喚了兩聲,始終不見殷括醒來,猶自言自語道:“陛下放心,臣必護住陛下周全,絕不讓任何人再傷陛下一根毫毛。”
這般表了忠心,又安撫了殷淑,顧北溟起身,離開了這個屋舍。
出了門,呂茂修便迎了過來。
“都安排好了?”顧北溟問道。
“是。”
“帶我去看看吧。”
“是,這邊。”
那是一間更為神秘的屋子,沒有窗戶,也沒點火燭,只有夜明珠照著十余個壇子。
每個壇子里都裝滿了黏液。
顧北溟拿著夜明珠往某個壇子里一照,看到了浮在其中的一片內臟。
“能長出來吧?”
“能,但太少了,無法繼承他的記憶與能力。”
“沒關系,小心些,分開存放吧。”顧北溟感慨道:“這些都是陛下啊。”
“是。”
壇子又被密封了起來,黏液中的內臟上長出一根經絡,漂浮著,像是想要訴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