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瀾水村,你已經被我騙了一次,竟還能再被我騙一次。”
趙伯衡臉上已經絲毫沒有和藹慈祥的模樣,眼神中透著一股狡黠陰險之感。
他看張小芳還在錯愕,繼續道:“我接近你,目的是為了除掉顧經年啊。”
“什么?”張小芳搖頭,“公子他不會死的……”
“他已經死了。”趙伯衡道:“我總算為禇丹青報仇了,你還不知道吧?禇丹青與我同出于師門。顧經年一身的能耐都是禇丹青為他煉化而來,他卻過河拆橋,還自詡正義,可笑至極。”
張小芳大怒,擰緊了眉頭,想要起身與趙伯衡拼命,身子卻是毫無力氣,一動都不能動。
“我幫雍國老皇帝煉化成螈人,顧經年壞此大計,早晚必要對付我,我自當先下手為強。”
趙伯衡說著,往前俯身了些,雙眼湊得更近,與張小芳對視。
然而,他悠悠然又說了一句。
“可惜你沒能早看出我的心思,害死他們的人,是你!”
張小芳大怒,雙目圓瞪,臉也漲得通紅。
仇恨、憤怒、悲傷、絕望……太多情緒從她雙眼中透露出來。
唯獨少了幾分洞察人心的冷靜。
良久,趙伯衡抬手,擊在了張小芳的脖頸處,重新將她敲暈過去。
他臉上那得意又陰險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疲倦感。
搖頭微微嘆息,他負手出了門。
趙二正端著一個托盤站在那,托盤上放著的是兩枚藥丸、一碗草露。
趙伯衡道:“將她今日的這段記憶消除了,明日再試一次。”
“是。”
趙二于是入內,將手放在張小芳的額頭上,過了一會,張小芳竟是坐了起來,睜開眼,只是雙目無神,也不知醒了沒有。
“你今日見過趙伯衡嗎?”
“見過。”
“不,你沒有。”趙二問道:“你們都聊了什么?”
好一會兒之后,趙二再次問道:“你今日見過趙伯衡嗎?”
“沒有。”
“好,睡吧。”
趙二安撫了張小芳,走出了屋子,拐過長廊,只見旁邊的屋子中站著許多人。
不僅有趙伯衡、衛儷,顧經年、裴念、張大石等人竟也在。
“師父,好了。”趙二道。
趙伯衡點了點頭,道:“要激發郡主的天賦,還需要一些時日。”
裴念問道:“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趙伯衡道:“不論是何種異能,之所以出現,便是因為需要。它并非因你我今日之需要,而是天地構建之初,中州與夷海諸州的祖先們面對不同的危險,經過上萬年的積累而來,深藏于子孫的骨血當中。故而激發它,便要給它迫切的需要。”
衛儷知道趙伯衡眼下在做的實則是將她當年的心境重演一遍,她很擔心張小芳能否承受,但咬了咬牙,開口卻是道:“欲窺人心,必先心死。”
欲窺人心,自身之心智必須超脫于旁人之上,不經歷極大的悲喜無法做到。
因此,昨夜張小芳所經歷的,正是他們安排好的,所有人詐死在她面前,使她心痛到極點。
至于那被斬下頭的顧經年,則是趙伯衡找了一具尸體,讓顧經年將其易容成自己的樣子。
但目前看來,并非如此簡單就能做成。
趙二不能感受到張小芳的痛苦,于是問道:“師父,是不是刺激得還不夠?她不夠痛苦?”
在他看來,相比于衛儷所經歷的亡國之恨、被俘之辱,昨夜詐死幾個人,只是小巫見大巫。
“不能再多了。”趙伯衡搖了搖頭,道:“眼下,郡主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
之后數日,張小芳每一次醒來,都只記得昨夜親眼見到所有親朋死在眼前,都只見到趙伯衡以冷酷的話語刺激著她。
她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冷靜,那些痛苦看似只是一次次地重新經歷,但對身體帶來的折磨都在累積,她的臉色越來越憔悴,雙目無神,整個人完全呈現出了一種病態來。
這天,當趙伯衡盯著她的眼睛,依舊沒能激出她的天賦,便轉身離開了屋子。
見趙二如往常一般站在那兒,他便吩咐道:“記憶雖然清除,但她的痛苦已經到了能承受的極限……”
忽然,屋內一聲輕響。
趙二瞪大了眼,驚駭道:“師父!”
趙伯衡回過頭看去,見張小芳竟然從榻上爬了下來,推倒了一個花瓶,拿起破瓷便往自己的脖頸狠狠地扎了下去。
“不可!”
趙伯衡吃了一驚,顧不得別的,抬起手,在空中用力一握。
那扎進了張小芳脖頸內的瓷片瞬間化為齏粉,但她脖頸上已是血流不止。
衛儷、顧經年、裴念、張大石等人聽得動靜已趕到了屋外。
“你們做什么?!”
張大石怒吼著就要沖上前,卻被顧經年一把拉住。
“別再試了!”
張大石掙扎了兩下,不能掙脫,哭喊道:“她不是你們的什么郡主,她就是一個鄉下丫頭,你們放過她,留她一條性命吧!”
顧經年目光看去,見趙伯衡已迅速拿出藥膏在敷,硬著心腸,把張大石拉開。
裴念則自始至終站在那兒看著,一動也不動。
終于,張小芳嘴唇嚅動了兩下。
“公子……”
趙伯衡轉頭看去,見顧經年就在屋外。
但是否讓顧經年上前見一見張小芳,他不敢做決定,于是目光看向了衛儷。
“公主?”
衛儷心疼女兒,看著那滿地的血,不由猶豫了起來。
張小芳再次睜開了眼。
記憶中,昨夜親眼見到親朋喪命的畫面再一次浮現起來。
眼前,是趙伯衡那張帶著陰險表情的臉。
她悲傷、憤怒,那強烈的痛苦像是扼著她的脖頸,讓她透不過氣來。
于是她奮然從榻上坐起,想與趙伯衡拼命。
“可惜你沒能早看出我的心思,害死他們的人,是你!”
隨著這一句話,張小芳心中泛起強烈的內疚,恨不得立即死去。
但,忽然間她卻愣了一下。
她定定地看著趙伯衡的眼,許久,喃喃道:“假的?”
“什么?”
“你想……”
張小芳遲疑地開了口,緩緩道:“你是想,激發我的天賦嗎?”
“郡主,你,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看到了……你是這么想的嗎?”
趙伯衡終于笑了。
他如釋重負,長須抖動起來。
“郡主終于是開竅了啊!”
張小芳轉過頭,只見屋門被人推開,門外站著許許多多人。
那些在她記憶里死掉的人們,又重新活了過來。
強烈的開心涌上來,讓她忘掉了所有的痛苦與悲傷,展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笑顏。
“只過了一個晚上,我就有異能了嗎?”
“那是你忘了,已經過了二十天了。”
“可我一點都看不出你們在想什么啊。”
“郡主只是激發了天賦,還得長年累月地修練啊。”趙伯衡招了招手,道:“趙二,快把藥端來。”
裴念站在那兒,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她很高興看到了張小芳的機遇與成長。
而就在前幾日,趙伯衡已經幫她測試了一下,并給了她一個回答。
——“恭喜裴姑娘,祖上是純正的中州血脈。”
這天,顧經年、裴念、張大石等人回了顧宅,沒有帶回張小芳,因她被接到了越國公主府。
而等顧經年再次見到她,已是數日之后,在閱微學堂的大門外。
“阿兄。”
忽然聽到一聲呼喚,顧經年回過頭,愣了一下。
眼前站著的是個臉色蒼白的清瘦姑娘,衣著得體,梳著漂亮的發髻,有著干凈好看的笑容。
兩人笑著聊了幾句,并肩往學堂內走去,在一個院門處道了別,因為旬考之后,張小芳已被分到了知行堂。
顧經年則往致識堂走去,走了十余步,他有些不放心張小芳獨自去知行堂,便轉身往那邊過去。
才到院門處,只見里面一個女弟子正在對張小芳打招呼。
“你是新弟子嗎?”
“嗯,旬考之后從致識堂分過來的。”
“哦,你叫什么名字?”
“衛語詩。”
衛語詩神態自若地報了名字,對著同窗微笑頷首,找了個位置坐下,她舉止從容,已不太能看出以前那個鄉野丫頭的拘束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