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既很小很小的時候,并不能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異能,只是覺得待在水里很舒服,離開了水就會哇哇大哭。
他父親白雨澤會故意把他放在很干燥的地方,在旁邊放上一盆水,讓他自己去感受水。
感知力是這樣一點點培養起來的。
白雨澤也會與他講祖輩的故事。
“我們的故鄉在白淵,在大荒以南,顓頊之東,東州山與白水山相對,白水從中流出,匯聚成白淵,我們族名昆吾,擅于控水。”
“千年前,白淵大水,我們的祖先隨之被卷到了中州,可在中州,我們幾乎失去了控水的能力,直到我們不斷地與中州之人聯姻,且不斷地練習,終于,我們一點一點恢復了強大。”
“記住,人不自棄,方能恒強……”
白既很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能感受到水的力量時的感覺。
那是他五歲那年,站在河流中,閉上眼,卻能夠感受到周身都漂浮著的極為細微的水。
它們太過細微,肉眼根本無法看見,唯有用心去感受。
五歲的白既緩緩抬起手,一握,將那些細微的水握出了水滴,他往更遠處感受著,感受到了河流,以及河流中蘊藏的強大力量。
時光一晃,十多年過去。
白既站在那,已經能夠熟練地掌握那無比強大的力量。
他內心咆哮著,將水向顧經年灌了下去。
顧經年閉著眼,用心感受那周身漂浮著的細微的火焰。
以往他要展開火翅,必須讓肉身直接被火焰燃燒,但這一次,他試著自己去控制火焰,把空氣中的火凝聚起來。
他以往從未想過能這么做,但既然別人能夠操控水,想來,火也是能被操控的。
這很難。
一開始,他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直到他完全靜下心來,拋棄了所有的雜念。
輸贏、榮辱、得失……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誰,身體仿佛成了這天地山川的一部分,心跳與地底的巖漿產生了某種共振。
終于,他仿佛看到沸騰的巖漿上方漂浮起了細微的火苗,很快便滅了。
他開始試著以火翅去凝聚那些細小的火苗。
這是個極漫長的過程,需要超強的耐心。
漸漸地,內心的視線隨著那些火苗看得越來越遠,顧經年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上。
他腳下,熊熊烈火正在燃燒。
只是與他還隔著一段距離,未能燒到他身上。
“來!”
他對那烈火發出無聲的吶喊,集中全身的精力,讓腳下的烈火向他燒過來。
體力耗盡,精力耗盡,過程中有無數次他認為自己操控不了火苗,直到它動了一下,向他涌了過來。
“滋——”
顧經年并沒有聽到耳畔那不停響起的聲音,他站在水霧中,根本就沒有與不停向他澆灌的水做斗爭,而是專注于自己。
一輪金色的圓日漸漸墜下了西山。
天色已經黑了。
“你輸了!”
石臺上,游彥抬手指向顧經年,大喊道:“天黑之前,你沒有點燃那片樹林,你已經輸了!”
也不知顧經年聽到了沒有,總之游彥制定的小游戲的輸贏并沒有對旁人起到任何影響。
“白兄,你在做什么?”游彥道:“他已經輸了,為什么還在繼續?”
白既沒有理會,依舊攢足了勁,甚至額頭上冒出了青筋。
就連郝胖水竟也不管輸贏,對著顧經年的方向,不停地啐出水來。
“你們……”
游彥于是轉向裴念、殷婉晴,道:“你們呢?你們看到了嗎?我與顧經年打賭,他已經輸了。”
二女更是不理他,站在那,用直勾勾的目光看著顧經年,明明顧經年什么都沒展示出來,在她們看來,卻是比白既展示的以水灌火山還要厲害。
游彥見沒人聽他的,氣得跺腳,干脆轉身去助白既、郝胖水二人。
才伸手,他又想到一事,捉起了匣子里的一把紅色藥丸就塞進嘴里嚼著吃下,在空中劃出水來,推向顧經年。
事情至此,已經沒有人在乎規則了,只想看看顧經年身上的火翅能不能被澆滅。
白既耗費的體力、心力最多,終于不支,摔坐在地,卻也并不放棄,捧起一碗紅色藥丸直接灌進嘴中,就立即再站起身來。
“這樣不行,合力調動江水!”
“來!”
郝胖水大喊一聲,朝著泳江的方向張口,用力一吸,白既、游彥配合,三人一齊施展異能。
肉眼可見的,泳江上涌起了一條水龍,在空中飛舞著,襲向顧經年。
操控水龍,不少異人都會,但在這地勢限制下,隔著這么遠的距離卻難,實則三人的實力遠比鮫人要強。
水龍飛至顧經年上方,徑直俯沖而下。
然而。
一團火焰忽然從巖灰中竄起,襲卷向顧經年,將他整個人點燃。
水龍沖下的瞬間,顧經年背上的火翅以極快的速度延展開來,巖灰上揚起烈火熊熊。
也不知是火翅點燃了巖灰,還是巖灰點燃了火翅,不論如何,它們連成了一片。
“那是什么?!”
殷婉晴喃喃問道,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她沒有看錯。
幾乎半座火山都被點燃,都已成了顧經年的翅膀,他展開了一雙有山那么大的翅膀。
“澆滅他!”
郝胖水大喊著,督促著白既、游彥不可放棄。
三人吃光了所有的紅色藥丸,不停地驅著水龍襲卷向顧經年。
然而,火太大了。
水雖能滅火,此時卻無異于杯水車薪。
隨著又一陣霧氣騰起,仿佛水龍發出了一聲悲吟,它徹底消散在火山之中。
石頭上,三個人摔坐在地,目光無神,失魂落魄。
他們已完全消耗了自己的體力心力,哪怕吃了再多的紅色藥丸也無法彌補那種透支,許久都張不開口。
顧經年卻還立在火山當中,一雙火翅高昂。
“他……好強。”
殷婉晴不由喃喃自語了一聲。
裴念道:“他真的很強。”
游彥很不服氣,紅著眼道:“他分明已經輸我了,太陽落山了,樹林還在,他輸了……”
但,只看顧經年此時的樣子,沒有人認為顧經年輸了。
太陽雖落山,但顧經年幾乎成了太陽,他的火翅,比余暉還亮,把半邊天空照得如同彩霞。
下一刻,諸人又是一愣。
更讓他們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遠處的泳江如練,竟是完全飄浮了起來。
是整整一條的江水,寬上百步,長不知所止,水勢洶涌,波濤浩瀚。帶著浪花,像是逆流的瀑布一般,沖天而起。
水霧飛揚,如同下雨一般。
泳江水在空中奔騰,發出猛烈的咆哮,像是顧經年引燃火山將它激怒了一般。
大江浩瀚,橫空而過,山川變色。
“轟!”
“轟!”
浪拍浪,聲如雷,大水像是發了洪災般向著火山灌下。
霧瞬間大了上百倍,把整片天地都掩蓋住,連石臺上都是大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這才是真正的以泳江水澆黍山的盛況,在落日之后,天空中還帶著微微光亮之時,突如其來地展示在了眾人面前。
等到大霧散去,石頭上所有人的頭發都濕了。
天色已黑了下來,一輪明月當空,火山的方向也完全暗了下來,再也看不到火光。
“他人呢?”
眾人們極目眺望,已無法在黑暗中找到顧經年的身影。
裴念、殷婉晴皆感到擔心,但她們都是理智之人,都不至于跑下石臺去找。
只聽裴念道:“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天地已然平靜了下來。
月光靜謐,照著遠處的泳江,河道上已經流著從上游流來的淺淺的江水。
眾人才回過頭看去,只見一個五旬年紀的男子正站在臺階處,臉上帶著疲倦之色,一手扶著石階邊的護欄。
雖然如此,卻沒有人會認為他很虛弱,都知道那是他在“翻江倒海”之后耗盡了體力而已。
“爹!”
白既喊了一聲,道:“你方才,掀起了泳江?”
白雨澤點了點頭,拾階而上,道:“練功歸練功,不可把黍山點燃了,萬一引得火山噴發,對周邊百姓便是大災。”
“可是我們沒有,是顧……”
游彥還要解釋前因后果,白既已經應道:“孩兒知錯。”
白雨澤走在石臺,此時才看到殷婉晴,行禮道:“見過公主,不知公主大駕光臨,臣這便命人設宴。”
殷婉晴若有深意地道:“往日不知,白公原來有如此強悍手段。”
白雨澤咳了兩聲,應道:“臣不過是熟悉泳江水性,全力施為罷了……公主請。”
“成業侯還在那邊吧。”殷婉晴道,“我等他。”
從這里看向黍山,雖然肉眼可見,但望山跑死馬,這么遠的距離,若真讓顧經年走,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走回來。
“是臣得罪了。”白雨澤道:“這就派飛車去接成業侯。”
“有勞了。”
這邊還在說著話,忽然,郝胖水喃喃了一句。
“那是什么?”
只見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點火光亮起,漸漸往這邊飛來,像是熒火蟲一般。
是顧經年自己又點燃了火翅,飛回來了。
此事看起來沒什么,只有白雨澤感到了深深的震驚。
大江之水澆灌,黍山表面無比濕潤,這種情況下,顧經年是如何點燃火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