汋京北市,熙熙攘攘。
一間客棧當中,顧經年稍稍推開了窗往外看了一眼。
視線所及,能看到瓦舍,那里已經沒在經營了,原本的院落已經被盤給了別人,如今正在重新修繕,看那張燈結彩的樣子,是準備改成一間青樓。
外面的兩棵樹也已經被移走了,許是因為沒什么值得監視的了。
對街的屋脊上倒是有一兩只鳥兒,其實這樣的寒冬,它們該往南邊去了才對……想必是籠人的眼線吧。
至于籠人、鉤子之類來捕捉他的人,倒是沒有看見。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顧經年打開門,見裴念背著一個大麻袋回來了。
兩人都易容過,但沒有過多的改扮,只是把臉色改得臘黃了些、使相貌變得普通,扮成了一對小夫妻。
顧經年認為越接近他們本身的喬裝越難被識破。
“買到了。”
裴念轉身栓上門,打開了麻袋,里面是各種引火的用具,以及兩壇火油,另外,竟還有兩支弩。
顧經年見了,反而有些擔心,問道:“如何買到的?”
“找到一個向我提供情報的黑市販子,放心,他沒認出我。”
“開平司可有消息?”
顧經年有些擔心自己牽連到了尤圭、易妍。
裴念道:“我打探過,開平司對外只說衙門不小心走水了,不僅沒提你這個妖怪,也沒提我以下犯上。”
“死了不少人,蓋得住?”
“知情者自然知道你以一己之力毀了南衙。”
裴念嘴上這般說著,對此卻有些失望,覺得朝廷還不如公開情況,光明正大地禁絕煉化異人。
如此這般遮遮掩掩的,倒更像是梅承宗背后的人想要繼續在暗中行事。
因此,雖未在明面上被降罪,可她暫時并沒有回開平司的打算。
“看看,這些引火之物夠用嗎?”
“也許夠,重要的還是看有沒有機會放火。”
裴念給弩箭箭簇裹上浸了油的布,滴上蠟,看了眼紙窗外的天色,問道:“你打算去找吏部郎中秦珺?還是直接去相府?”
“不。”顧經年搖了搖頭,沉吟道:“他們那么想找藥材,一定會布下天羅地網等我,不去。”
“那?”
“你知道我姐夫關在哪嗎?”
裴念先是搖了搖頭,再略一思忖,卻是道:“我有辦法能查到。”
入夜,大理寺。
案牘庫里還亮著燈火,一名吏員推門而入,便見到正在架子前翻閱案牘的中年男子轉過頭來,燭光映出一張中年俊朗、表情肅然的臉。
吏員連忙執禮,道:“裴少卿。”
“姓名。”
“這……小人趙三,裴少卿不認得小人嗎?”
裴無垢看了眼他的表情,目光落回卷宗上,淡淡道:“看來,你不是鬼面人易容的了。”
趙三這才明白過來,前幾日有鬼面人易容成小吏殺了常寺丞、又劫了大理寺獄,因此裴少卿多了份提防。
“少卿放心。,小人如假包換。”
“嗯。”裴無垢今日心情不佳,始終沉著一張臉,顯得很嚴肅,“陸晏寧案的卷宗,都到何處去了?”
“昨日寺卿便吩咐把相關卷宗都遞上去了。”
“咳咳,我這兩日不在衙中,看來要結案了?”
“是,寺卿已連著秉燭辦公數日,為的就是明日就結案。”
“寺卿還在衙門內?公廨被燒毀,他移到了何處?”裴無垢問了,不等回答,吩咐道:“你領我過去。”
“是……”
半個時辰后,裴無垢出了大理寺,坐上了停在門外的裴家馬車。
馬車內,一個婢女正低頭而坐等候他出來,見他出來,喚了一句“老爺”,吩咐車夫趕車回裴府。
拐過幾條黑暗的街巷,兩人卻悄然躍出了車廂。
裴無垢把官服、令牌解下,留在了馬車上,跳出車窗。落地的動作輕盈,沒有半點受傷的中年人樣子。
“查到了?”
“嗯。”
“如何查到的?”
“問了大理寺卿。”
“你問了他便說?”
“我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問的。”
“他沒喊?”
“殺了。”
婢女當即不悅,道:“你太無法無天了!”
走在前面的裴無垢遂回頭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
“住口,我是你爹。”
婢女停下腳步,眼神兇狠起來。
裴無垢又走了兩步,停下腳步,摸了摸胡子,嘆道:“我是說,這點麻煩,你爹能解決的……”
那邊,馬車駛回了裴府,直接進了側門。
“老爺,到了。”
車夫掀開車簾,愣了一下,不知車廂里的人怎忽然不見了。
撓著頭正疑惑間,卻見裴無垢正站在廊下,道:“你找什么?”
“老爺,方才你還在車上……”
“我不會自己走嗎?”裴無垢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是。”
庭院中遂只剩下裴無垢,他負手長嘆了一聲。
竹圃后卻轉出了一人,是謝巧姑。
車夫回來之前,他們正在這里議論著昨夜開平司發生之事。
“怎么回事?”
“想必是我那女兒回來偷了我的官袍令牌,助顧經年易容成我的模樣,又闖出大禍了。”
裴無垢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雖此時還不知道他的頂頭上司已經被殺掉了,卻能夠預感到事情會很棘手。
謝巧姑問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何不讓你女兒加入我們?”
“我不希望她做這些危險的事。”
“但你似乎攔不住她了,倒不如讓她得到凡人的配合與保護。”
“再讓我想想吧。”裴無垢捻須思量,道:“說回顧經年,我大抵能猜到他要做什么,我想讓他與陸晏寧都加入凡人。”
“可他不凡,太不凡了。”
“在我看來所謂凡人,是反對煉化,遵循凡、異各行其道之人,顧經年有此心。”裴無垢道:“至于陸晏寧,他能有此浩劫,正是因他不愿與那些煉師們同流合污。”
謝巧姑搖了搖頭,道:“救陸晏寧的代價太大了。”
“之前是,可現在局面有了變數。”裴無垢道:“所以我想凡人也許可以出手,幫一幫他們……”
汋京的夜愈顯深沉。
相府書房中,椅子上坐著的已不是鄭匡甫,而是換成了一個長相與他略微相似的護衛。
而站在那煞有其事地進行公事稟報的則是吏部郎中秦珺。
“相國,那下官就告退了。”
秦珺匯報完公務,恭敬有禮地退下,走過看似幽靜、實則十面埋伏的宰相府,出了側門,上了馬車。
坐在車廂里,他警惕地豎直了耳朵,隨時準備應對顧經年的突襲,將要面對那一只鳳凰的火翅,連他都有些緊張。
可這夜,直到他躺在床上、睜著眼聽著屋外的的動靜,卻始終沒等到顧經年。
“也許是明日來吧?”
秦珺心想著,猜測顧經年今日在做哪些準備。
漸漸地有些困了。
意識正迷糊之際,忽然,屋外“嘭”的一聲。
秦珺倏然驚坐而起,在榻上打了個激靈,一拉床邊的繩索,“咣”的一聲,一個鐵籠子轟然砸下,把沖進屋中報信的仆役罩在其中,嚇得面無血色。
“老爺?!”
秦珺瞇了瞇眼,凝神看去,辨別此人是不是顧經年假扮的。
好一會,他才道:“何事?”
“城北獵苑,羽林軍大衙,出事了。”
“哪里?”
秦珺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猛然驚醒。
羽林軍大衙正是關押重犯陸晏寧的地方,這案子還是他親自辦的。
“快!”
秦珺起身就打算去找鄭匡甫稟報此事,可才跑了兩步,卻又踟躇了起來。
他想到,這也許是顧經年的敲山震虎之計,萬一是要把他從陷阱里引出去,甚至是借機找到宰相呢?
心中有了顧慮,他做事節奏就不再如往常一般,開始有了些混亂。
與此同時,羽林軍大衙正一片混亂。
變亂是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發生的,有人繞到了大衙北面堆草料的棚屋,遭到了守衛的驅逐。
可此人竟對守衛出手,對著草棚潑灑火油,開始縱火,看起來完全是個瘋子。
偏偏羽林軍沒能在第一時間殺掉這瘋子,刀劈箭射,槍刺斧削,對方絲毫不懼,只管燒得大衙烈火洶洶。
直到身披重甲的士卒挺著長槍沖殺,將他捅進了烈焰之中。
本以為這場一個人突襲羽林軍大衙的鬧劇會就此結束,沒想到這才是開始。
當重甲士卒垂下手中的長槍,忽然,眼前光芒大熾。
他們抬頭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空中出現了一只流火的翅膀,輕輕揮動便卷出一陣陣的熾風。
長著翅膀的是那個瘋子般的少年,從烈火中走了出來,面對成百上千的精銳禁衛,冷峻而傲慢地提出他的要求。
“我要找陸晏寧,不想死的,讓開。”
“殺!”
羽林軍也有他們的驕傲,隨著吶喊,挺立的長槍再次刺向前方。
顧經年沒有手下留情,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
火翅揮動,一團一又一團的火球砸向那一排排的重甲,有些甲士來不及逃開便著了大火,被烤干在鐵甲當中,激起怒吼與尖叫。
雖有上千精銳,一時間卻沒人能阻擋顧經年。
他就這般殺破重圍,逼近關押著陸晏寧的牢房,腳步不快,卻步步堅定。
終于,他看到了被關在一個鐵籠子里的陸晏寧,火翅揮出,卷住了掛在鐵門上的粗重大鎖,徑直將它燒斷。
“姐夫。”
陸晏寧抬起頭來,看到顧經年有些詫異。
他卻是很快反應過來,大喝道:“別管我,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