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咯吱……”
‘沫沫’滿頭黑發倒垂在半空中,它的四肢以極不協調的動作接近向周昌與宋佳。
動作雖不協調,速度卻是極快。
幾乎宋佳每一次眨眼,就看到這只陰生詭,好似‘瞬間移動’般,‘閃爍’出數步的距離,只是短短幾個呼吸間,‘沫沫’離周昌與宋佳已不足十步。
這個時候,周昌抽出了宋佳藏在背后的折疊型步槍。
步槍在周昌念頭操縱下,瞬間展開槍型,子彈跟著從槍口迸射而出 周昌演化諸多‘白骨藥叉’化相,盡皆附于那一顆顆噴射而出的子彈之上。
這些本就肉眼難以捕捉其運動軌跡的子彈,此刻在周昌神魂觀照之下,也變得模糊而迅猛,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道直線,激蕩起層層漣漪!
子彈穿過虛空,甚至發出了聲聲尖銳的爆鳴!
宋佳此時無暇顧及,自己的步槍在周昌手里,為何會出現這樣巨大的變化?
她緊緊盯著那倏然臨近的‘沫沫’,心里只希 望子彈能對這只鬼產生作用,盡管這種可能性極其渺茫。
靈調局配發的長槍短槍,也俱是制式槍械,只針對調查員的工作性質,做了一些輕量化、可折疊的調整,但它本質上仍舊是用來針對人的槍械。
對鬼其實沒有特別的效用。
今下的研究已經證實,子彈可以穿過鬼的身軀,但根本無法真正傷害到鬼。
槍械只有在面對那些被鬼驅使的人、獸等種種實體時,才能發揮出一些作用。
大多數時候,槍械于調查員而言,只有‘心理安慰’的效用。
所以當下,宋佳對此亦未抱有太大希望。
那穿破空氣的一顆顆子彈,在命中數步之外的陰生詭后,瞬間在陰生詭周身炸開了一層層靈異波紋!
層層靈異波紋,在陰生詭身上猛烈擴散!
好似一張張瞬間擴開的蛛網,‘黏附’著陰生詭的形體,拖曳著這只鬼,向后飛快倒退!
眨眼之間!
‘沫沫’就被那顆顆子彈拖拽著,一下‘撞’在了不遠處那間已經倒閉的修車鋪外墻上!
迥異于這只陰生詭本身的靈異波紋不斷彌漫!
像是一顆顆釘子,將‘沫沫’死死釘在了那面外墻上!
遠處。
許向飛伸手在自己身上拂了拂,像是拂掃去了身上的灰塵。
被釘在修車鋪外墻上的陰生詭,跟著晃動身體。
金屬彈殼掉落在路面上,叮當有聲。
釘在陰生詭形體上的一圈圈靈異波紋,倏忽如泥牛入海般不見影跡。
它拖著長發,倒立于半空中,青白的雙腳踩著修車鋪的石棉瓦屋檐,在虛空中淌下一股股紫黑的尸水,瞬息間臨近了許向飛。
漆黑的長發遮住了許向飛的身形。
瀑布般的黑發似乎是被許向飛身上的靈異氣息攪動,開始輕微地震顫、搖晃。
‘沫沫‘高墜身亡后,留在尸身上的那些可怖傷口中,此刻流淌出黑色的血,血液將它身上那件病號服完全染成黑色。
黑發黑衣的陰生詭,猶如許向飛頭頂搖晃的黑色旗幡。
許向飛腳下,那如同水波般向四面八方擴張的靈異波紋,于此瞬化作了實質它不再只 存在于周昌與宋佳的‘感覺’之中!
頭頂漆黑‘旗幡’的許向飛腳下,就是有層層漆黑的波紋向外漫淹,將所過之處,盡皆染成黑色!
“踏,踏,踏……”
許向飛輕輕跺著腳,他口中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那聲音通過漆黑靈異波紋,在天地間擴散開,融化進了每一縷風中,以風為媒,呼喚著未可知的鬼神:
“厭勝厭勝,師爺有令。
血為引,骨為憑。
陰風送,鬼神名。
憑此名,請厭神……”
西邊天空中的太陽,不知何時被一片陰云遮蔽去。
天地間的光芒,瞬時暗了三分。
在許向飛的‘夢囈’聲中,它頭頂倒立的沫沫仿似完全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旗幡,又好似一口漆黑的、敞開的棺材就頂在它頭顱上。
那口棺材內,滲著艷紅的血。
血跡組成了一個模糊而陰森的字跡。
周昌乍一眼看去,那個字好似是一張恐怖的鬼臉。
這轉瞬間,周昌和宋佳甚至來不及交談什么,許向飛口中的夢囈聲倏忽而止,四下飄搖的風也跟著寂靜,它頭頂著的那道漆黑旗幡,一下如冰雪般消融。
融化后的腐臭尸水,澆了‘許向飛’滿頭滿身。
‘許向飛’也變得一身黑了。
它站在周昌與宋佳數十米外,然而任憑周昌如何以神魂觀照,卻都看不清此時這個‘許向飛’的臉,他甚至分不清當下這個‘許向飛’是正對著自己,還是背對著自己的。
從許向飛腳下漫淹開來的靈異波紋,此時也收束了回去,變得無影無蹤。
下一剎,‘許向飛’猛然間抵近了周昌、宋佳五步之內!
這個瞬間,周昌才看清了它!
許向飛是背對著周昌的!
但它背上背著的那只鬼,此刻卻是正對著周昌的!
這只鬼一身艷紅如血的衣衫,紅杉之下,露出的卻是慘綠的手腳,連面孔也是慘綠一片,綠血膿汁在它口中翻騰,接近周昌的這個剎那,一道綠血如利矢般扎向了周昌眉心!
周昌神魂一震!
瞬時有兩道白骨藥叉從他神魂中迸發而 出,也作網羅,猛地籠罩向那枚利矢!
利矢與網羅一剎那碰撞,兩層網羅,頃刻間就被撕了個粉碎!
那道慘綠箭矢余勢不減,朝前直直迸射出數十步,落在一棵大樹上,大樹被箭矢扎穿的位置頃刻開始霉爛,不過片刻時間里,那棵原本風華正茂的大樹,就轟隆隆地橫倒在了道路中間!
“這是什么手段?”
“許向飛念誦了一個‘鬼神’的名字,請來了這只鬼?”
“它從哪學來的這種手段?
它究竟是不是許向飛?!”
種種疑問盤旋在周昌腦海之中,周昌神魂拉著宋佳,在化出白骨藥叉迎向利箭的瞬間,他們兩個已經向側方撤出,總算未被利箭當場洞穿。
但即便如此,形勢于兩人而言,也已變得極其危險!
最危險的情況在于現下宋佳當面,周昌此前修煉‘黃天黑地觀想法’得到的一系列手段,姑且可以算在‘何炬’賬上,不會因為施展這種種手段,而為自己引來‘陰生詭’。
可周昌若此刻在宋佳目前施展本有的種種手段,這便是想賴賬在‘何炬’頭上,都絕無可能!
“嘶”
周昌再次拿出了那道散發著靈異波紋的吊死繩。
黑黃繩索散發出的靈異波紋,令他神魂震顫。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將吊死繩直投了出去一 麻繩游曳在虛空之中,一下將許向飛連同其背后的那只青綠之鬼捆了起來!
青鬼形體上,猛然爆發出層層波紋!
在那層層靈異波紋震顫之中,捆縛住其形體的吊死繩,竟再次開始松動不是吊死繩捆不住這只鬼,而是周昌神魂對吊死繩的控制,也就只能維持這么短暫的時間。
“嗡!”
吊死繩開始脫落的時候,一層血絲網絡忽然在其身上彌散開來。
那層血絲網絡將青鬼與許向飛盡數包裹覆蓋 二者剎那定在了原地。
但二者身上散發出的靈異波紋尤在震顫,用不了多久,就能破開這層定住它們的血絲網絡!
“何炬!
你快走吧!”
宋佳神色堅毅,臉色煞白,一只眼眶里鮮血形成旋渦,飛快轉動。
正是她的鬼眼,定住了許向飛與其背后的青鬼。
“我的能力還能施展五次,能夠定住許向飛一些時間……你趁著這些時間,快和王慶他們匯合吧,大家合力,才能把許向飛驅離——”宋佳轉過臉來,看著何炬,面帶笑容,似乎要與他作最后的告別,“組長,你最后能來幫我,我挺高興的……”
“哎……”
周昌眼看著許向飛身上的血絲網絡開始破碎。
他嘆了口氣,轉過臉來,與宋佳對視,神色愧疚:“對不住了啊,宋佳。”
宋佳點了點頭,滿面釋然:“我們是戰友啊。
有時候犧牲自己,保全主力也是必然的情形。
你走吧,何炬,我”
“嗡!”
宋佳還在言語著。
某個瞬間,她看到滿面歉疚的‘何炬’雙眼之中,好似生出了層層漣漪,又好似什么都沒 有,對方雙眼化作了兩口黑洞。
那兩口黑洞猛然間吞沒了宋佳 宋佳眼前一黑,她心里頓時浮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己怕是失血過多,也堅持不下去了,組長……何炬”
‘撲通’一聲,宋佳倒在了地上。
“對不住啊,只能先讓你躺在馬路上睡一會兒了。”
周昌垂目看著倒地昏迷的宋佳,面上的歉疚轉而平淡下去。
他的神魂之上,還有層層漣漪彌散。
剛才那個瞬間,他直接以神魂沖撞宋佳的靈魂,對方靈魂與肉身結合緊密,這種程度的沖撞,雖不至于直接奪舍宋佳的肉身,但還是令宋佳靈魂晃動,進而意識陷入昏迷。
她昏了過去,周昌獨自一人,也就能做更多事情了。
哪怕許多手段,因為周昌身魂分離而施展不了,但他只要意識存在于此地,也能有更強力的本領可用。
周昌首先將吊死繩收了回去。
在這瞬間,‘許向飛’身上爆發出的靈異波紋,終于將渾身繚繞的血絲網絡,扯了個粉碎!
它背負的‘青鬼’呼嘯迎上在場唯一還站立著 的周昌神魂!
“呼”
看著那道倏而臨近的恐怖身影,周昌輕輕吹出了一口氣。
伴隨這口氣,他身上忽然燃起了如艷紅鮮血般的大火!
火舌在他周身上下繚繞跳動,他面朝瞬息而至的‘許向飛’,張開雙臂,以滿身的孽氣大火包裹住了這投懷送抱的‘許向飛’之身形!
“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間,‘許向飛’猛烈地慘叫起來!
它背后那只青鬼充滿怨恨地盯著周昌,在孽氣大火焚燒中,很快燒作屢屢飄搖而上的青綠煙氣。
赤火綠煙交織中,許向飛背后,又顯出了‘沫沫’的形體。
這一幕,叫周昌心生明悟:
“沫沫是那只青鬼的‘載體’。
許向飛念誦那種咒語,請來了那只青鬼的力量投射在自身的陰生詭之上。
雖然不知道他的陰生詭為什么會變成‘沫沫’死后的模樣,但這個許向飛很有問題,他很可能是‘阿西的詛咒信’的知情者。
以及,他這種厭勝法,也可能與‘阿西的詛 咒信’存在著關聯。”
熊熊大火,將許向飛與它的陰生詭點燃。
周昌將二者越抱越緊,卻沒有絲毫松開的跡象。
他在火中同許向飛問道:“你到底是不是許向飛?”
孽氣大火沾附在形體上,每一次燃燒,都帶給許向飛殊為猛烈的痛苦,比普通火焰焚燒之痛更甚。
他今下形銷骨立,身上散發出腐臭的氣味,已經被靈異氣息侵染。
但他并沒徹底死去。
抱著他的時候,周昌感覺到他心臟還在跳動。
由是生出對許向飛身份的猜疑。
但是,在他的詢問聲中,如此恐怖的‘刑訊逼供’下,許向飛痛苦地哀嚎著,卻對周昌的提問不作任何解答,只是哭嚎叫喚著:“媽媽一一媽”
見他不肯回答,周昌鼓摧出的孽氣大火更加猛烈!
他感應得到自己肉身乘坐的那輛車已經快要臨近了,當下他運用孽氣大火,既不能被宋佳看到,也不能叫車上那些人看見!
方才他的神魂與宋佳同乘一車,感覺司機 逐漸走偏的時候,他便暫時回轉神魂,令自己肉身乘坐那輛車的司機改換了方向,指點了對方前行的路徑。
神魂穿行速度之快,車速比之不及。
所以他能來回在兩車之間穿梭,做一些布置。
現下,那輛車終于距離他的神魂不足兩公里,他與自己的肉身之間,自然頃刻生出感應!
所以,當下得盡快從許向飛口中逼問出一些有用的情報!
熊熊血火中,許向飛不斷搖頭,不斷喊著‘媽媽’。
“你媽的!
這時候叫你媽來了又有什么用!”
周昌念頭一落!
下一瞬,一股靈異波動在他懷中爆發出!
陰冷若寒冰的靈異波動,甚至短暫地壓熄了許向飛身上繚繞的孽氣大火!
許向飛背后,‘沫沫’再次變了模樣。
它變作了一個將頭發梳成馬尾辮、眼角有些魚尾紋的中年婦人。
這個中年婦人,翻著死魚眼,它身上散發出陰厲的黑氣,不斷糾纏著覆淹而來的孽氣大 火,反手里攥著一柄明晃晃的主廚刀,刀尖對著它自己,一下就扎進了它的肚子里!
“嘩!”
一股污血從婦人的肚子里噴出,侵染了燃燒的血火!
那股黑血在火焰灼燒下,也沒有消散的趨勢!
黑血里,反而有一條條肉蟲在蠕動!
中年婦女立刻拔出尖刀,又一刀砍掉了自己一條胳膊!
那條胳膊一落地,中年婦女背后的許向飛就消失蹤跡——滾落在地上的那條胳膊跟著被濃郁的靈異氣息包裹著,長出叢叢腐敗的肉芽!
剎那間,那條胳膊就長成了‘許向飛’!
許向飛不再被孽氣大火焚燒,他頭也不回,朝著遠處逃竄!
周昌神魂欲要追擊,中年婦人反過來以僅剩的那條手臂抱住了他!
它滿面疼痛與怨毒的神色,將那柄白森森的主廚刀,吞進了嘴里。
婦女努力地吞咽著那把明晃晃的刀,刀刃切斷了它的舌頭,切開了它的喉管,向下不斷滑落,絞碎它體內的諸多臟腑器官。
一道道恐怖的傷口,從內而外地翻開來。
許多內臟碎片,從它口中不斷噴出。
它整個人都被那柄刀絞成了碎塊,這些碎塊里長出一條條污臭的蟲子!
蟲子吐著絲,圍著周昌的神魂開始結繭!
“這、這是許向飛的媽?!”
周昌神魂大受震動!
他不論如何也沒想到,許向飛竟然真正把他的母親叫了過來!
看當下的情形,他母親也極其詭異!
通過自殺一般的行為,竟能反制住周昌的孽氣大火,甚至‘壁虎斷尾’,讓斷掉的尾巴再生為許向飛,就此脫逃!
密密麻麻的漆黑絲線圍著周昌的神魂,包裹成了一個繭子。
只剩頭顱的中年婦女,張開滿是污血的嘴,試圖將這只繭子吞進嘴里一一 這時候,一輛車在不遠處猛地停下。
緊跟著,一道黑紅交織的尖錐形物從車上安坐的‘周昌’袖中猛地飛出,穿過前車窗玻璃,直接給那顆被中年婦女吃進嘴里小半的繭子開了個窟窿!
周昌神魂從中流瀉而過,裹挾著那根棺材釘,猛然間倒退而回!
“咔噠!”
下一刻,在車上所有人都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周昌神魂歸附于軀殼之中,猛地推開車門,下了車,衣袖中的吊死繩就似長蛇般游過半空,一把纏住了那顆倒轉而飛,試圖脫逃的‘頭顱’!
滾滾黑氣從頭顱上飄散。
婦人的頭顱,最終被吊死繩帶回周昌手里。
卻變成了沫沫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