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往井下街的路上,徐青沒走幾步便有烏鴉盤旋跟隨,待走過一兩條街道,又有三五只黃皮子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
這也就是在城里,若到了城外山林,則必然是百獸相隨,不驚不擾。
待徐青回到熟悉的井下街,他身后跟隨的小動物已然不下七八類。
烏鴉是壓堂的引路使,黃皮子自是傳堂的探馬,周遭店面的門縫里、草窠里還窸窣鉆出幾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灰耗子,一側連綿建筑的檐角瓦片上有柳仙家吐著紅信子,悄沒聲兒的游曳。
街坊早熄了燈,獨徐青一人走著,然身旁卻并不孤寂,反而一片熱熱鬧鬧的景象。
徐青數年未歸,加之深夜寂靜,便也沒有去約束那些上前迎駕的各堂仙家。
“小六,我不在這些年,堂口可還安好?”
已經是一名成熟仙家的黃小六耐心匯報著堂口工作。
總之在各大堂口努力下,堂口的各項指標那是一年一個變化,如今光是各堂管事仙家的私人小金庫,都不下百萬香火。
總堂的香火更是達到了千萬之巨!
莫說仙家們從來沒這么富裕過,就連徐青也暗自咋舌。
誰能想到,在這更朝換代的十幾年窗口期里,仙堂會發展到如今這等地步。
“說來都是掌教經營有方,若沒掌教也沒堂口的今天,在小六眼里,掌教就是小六的再生爹娘,是圣人一般的存在;若離了掌教”
徐青瞧著小嘴抹了蜜的黃皮子,打斷道:“堂口是我的,也是眾仙家的。況且,這些年我不在,替我經營堂口的該是玄玉仙家,你這些話應該說給玄玉仙家聽。”
頭頂,有帶隊白鴉盤旋落在一只猴子肩頭上,口吐人言道:“每年堂口集會,小六都會向青卿娘娘溜須拍馬,青卿娘娘當時和掌教一樣,也說這話要留著給掌教說”
徐青和眾仙家說著話,腳步未停,當快要走到仵工鋪時,他看到了沖出鋪門,卻又站在路中間定定看著他的黑衣女童。
那女童不是旁人,正是他不在貓仙堂時,獨自撐起整個堂口的玄玉仙家。
徐青往旁揮揮手,好比人精的黃小六登時會意,立刻便下達掌教法旨,讓眾仙家各歸本位。
當街道重新恢復清寧后,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徐青剛要離開堂口的時候。
就在徐青露出笑容,準備邁步時,穿著黑裙的女童忽然掂起裙擺,朝他一路跑來。
待跑到中途,黑裙落地,一道黑色殘影好似乳燕投林,撲進青年的懷里。
徐青抬手撫摸懷中玄貓毛發,聲音難得溫和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玄玉只是用力蹭了蹭青年的胸膛,雖未言語,但喉嚨里震顫的呼嚕聲卻涵蓋了所有想說的話。
當回到仵工鋪里時,玄玉則又變成了生人勿近的模樣。
徐青瞧著那優雅端坐在棺材板上的貓,還以為懷里留存的余溫是他產生的錯覺。
“徐仙家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莫不是覺得我比以前老了許多?”
玄玉搖頭:“是味道不太一樣,徐仙家好像道行更深了。”
貓辨別人類往往不單依靠面貌,更多的是依靠氣息和味道。
徐青來到臉盆前,借水魃之力喚來一汪清水,當把臉上妝容盡數洗去,他便又恢復了十幾年前的容貌。
玄玉若有所思道:“徐仙家是在學習人類?”
徐青笑呵呵道:“我不就是人類,何需模仿?只是人壽數普遍短少,修行中人若想要隱居世俗,總歸要變化一番。”
玄玉盯著徐青,到底沒拆穿對方的小把戲。
“徐仙家這些年云游,想來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事。”
見徐青面帶笑意,玄玉話鋒一轉,忽然來了一句:“說不定還遇到了白貓、橘貓、三花貓”
徐青失笑道:“陰河除了孤魂野鬼,找個活人都不容易,又哪來的貓?”
“你要說豹子,我倒是遇見一只,但那豹子和我八字不合,一見面我就莫名覺得這豹子惹人煩。整個陰河,也就金鸞和它能玩到一起.”
仵工鋪里燭影搖紅,一僵一貓星月共語,互相訴說著十年來陰河以及陰河外各自的見聞。
“徐仙家可還記得在月華山百草洞修行的白仙姑?”
“那條大白蟒?如何不記得,當初你我渡雷災時,我還向它請教過經驗,那時候我還稱呼它為前輩.”
徐青心里多少有些感慨,白仙姑是千年前的大妖,一身道行怕是不止千年,而對方也是津門仙家圈子里,徐青唯一沒有收編的仙家。
玄玉頗有些興奮道:“保生廟的小白仙原與白仙姑有些血脈關系,前些年小白仙渡過五百年災劫,榮歸故里,引得月華山蟒仙好一通艷羨。
白仙姑本來深居簡出,不愿入世修行,但得知白小仙短短十幾年,便渡過了災劫后,它便尋到我,想要將月華山仙家分出一支,加入醫堂”
徐青眉頭微皺,白小仙是保生廟的外堂仙家,同時兼管醫堂。
保生廟里的香火和貓仙堂不同。
一縷血湖香火,可是比得上千縷普通香火,便是貓仙堂的香火,也在一比一百之間。
若不然白小仙的修為進境也不會如此迅速。
但話說回來,保生廟涉及到保育護生之事,這里面的責任自然也要比尋常堂口重大。
是以在保生廟擇選仙家時,徐青往往慎之又慎。
時至今日,保生廟里也只有護產童女蒔月和白小仙兩個仙家而已。
其中蒔月還在繡娘那兒識字學藝,不過如今十幾年過去,這小丫頭想來已經過了蒙學階段,說不定已經能夠獨擋一面。
話說回來,便是從小開始培養親信也不過如此。
“那些仙家.”
未等徐青說出疑慮,玄玉面露狡黠道:“徐仙家放心,白仙姑說出此事后,我和金大姐、古子虛一同擇選德行兼備的仙家,期間我還請逸真師姐布置幻境作為考核”
“最終整個月華山,成百上千的蟒仙里也只有兩個通過了考驗,還有五個雖然德行具備,但更多的卻是為了保生廟的香火功德,而不是發自本愿,想要行安胎保育之事。”
徐青看著事無巨細交接仙堂廟口各種事務安排的玄貓,才發覺在這些年里,玄玉做的事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
這貓在這些年里,怕是連一刻也沒有清閑過.
“玄玉仙家其實不必如此辛苦。”
玄玉忽然止住話頭,它看著眼前自己養的人類,說道:
“不辛苦,白云洞的事徐仙家也不要擔心,玄玉會一直罩著徐仙家的!”
徐青啞然無言。
這哪是他擔心,分明是這貓繃著那根筋,緊張了十幾年!
徐青心里莫名著惱,他雖然一直把白云洞天狐當作危機看待,但心里卻不曾有過憤懣的感覺。
而現在,他卻覺得那老牝狐的罪過比犯了天條的人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