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宗主走的很不安詳。
他有太多問題沒有答案,他想過自己會有哪些死法,卻唯獨沒想過會讓人正大光明的打進宗門,像去典當鋪取一件寄存物一樣,輕易取下他的腦袋。
只能說世事無常。
“嘿,轎子里那位,你老相好死在你跟前,你就不傷心,不難過?”
“咱哪怕是當個家里養的小貓小狗,那心里也不落忍不是?你怎就這么無情?”
碑冢之間,花花綠綠繡著纏枝蓮紋樣的轎子里,終于傳出了女子嬌滴滴的聲音。
“陰尸宗家大業大,他一個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老頭,如何有精力打理的過來?死了也好,妾身早就想給這諾大宗門找個身強力壯,能頂半邊天的年輕俊彥打理。”
徐青聲厲嚴詞的批判:
“你這是始亂終棄,你不忠貞,擱大雍朝可是要浸豬籠的!”
那女子隔著轎簾,咯咯笑道:“郎君說話真有趣兒,比那老頭好玩多了,郎君若是不嫌棄,妾身倒是愿意和郎君做個比翼雙飛,休戚與共的比翼鳥。”
徐青眉頭一挑,還未答復,就聽那轎中女語不驚人死不休道:
“我擁有不滅靈魂,你擁有不化之軀,若君肯與妾身合而為一,不分彼此,日后便能不死不滅。
如此縱海枯石爛,山河反復,妾身亦與君永世留存,不離不棄。”
徐青算是聽明白了,對方這是想要霸占他的身子,奪舍于他!
“如何,郎君可愿答應?”
徐青冷笑一聲,一臉嫌棄道:“前不凸后不翹,當個花瓶我都嫌釉色不好,難道就憑你口活好?”
“就算往回了說,我們津門老少爺們,哪個嘴上沒活,我要你這水尿巴湯的玩意兒干什么?我不嫌埋汰,我家貓還嫌埋汰呢!”
轎子里的福祿尊者傳來粗重的喘息聲,顯然被觸碰到了禁忌。
“小畜牲!你若答應了我,我還會給你伺候好了,讓你痛痛快快上路,你要是不答應.”
大紅轎子兩側窗牖縐紗,以及轎前門簾忽然被煞氣沖卷而起,深重的陰霧從轎子里噴薄而出。
“妾身也可以對你百般折辱,再霸占了你的身子!”
徐青眼瞧著花轎騰空而起,耳聽著對方霸道的話語,不知道的還當他是那朵小白花,而轎子里的女人才是那土匪山大王!
“稀奇,這年頭老鼠還上門找貓搶親了。”
徐青說實話對眼前這女人沒有任何興趣,對方若是有個完整的身子,說不準他還能提起點興致,白嫖一下對方的走馬燈。
但只有一個腦袋的花瓶,那就真只是花瓶了!
“聽陰尸宗弟子說,你豢養了一頭不化骨尸?”
徐青到了還是忘不了他的尸體。
“不化骨尸?那算得什么,你若肯與妾身合二為一,則頃刻成就飛僵功果,屆時飛天入地,俗世陰河,哪處不可去得?”
徐青眉頭一皺,語氣立時平淡下來:“這么說,你沒有豢養尸傀?”
福祿尊者笑道:“尸傀?我便是飛僵之身,不化骨軀,我何需養煉尸傀!”
徐青面色變換,最后搖了搖頭。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只有大頭,卻是連沒了小頭的太監都不如,那些不全人起碼還能續接紙扎肢體,不影響我為其出殯,而你嘛.”
徐青取出斬鬼寶劍,撇嘴道:“就是個疵咧玩意兒,放屋里當夜壺我都嫌占地方。”
“尖嘴薄舌!待我占了你的身子,割去你的二兩肉,看你還有何話說!”
要不說津門這地界邪性事兒多,就連地處津門范圍的陰河古道都染上了這毛病。
徐青瞧著花轎里露出大花瓶身子的福祿女,心說原來是換了個咸菜壇子當新衣服。
但你換歸換,可要是把別人當成衣服,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此時,福祿尊者的花轎懸在半空,跟個沒線兒的風箏似的,滴溜溜亂轉。
里頭坐著的,不是新娘子,而是個美人腦袋安在瓶子上的瓶女!
那瓶子原也不是咸菜壇子,而是五朝之前的古董玩物,插花的梅瓶。
徐青感受著福祿尊者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總算明白了對方為何會自稱是飛僵之軀。
那福祿女沒有身子,只剩一顆腦袋和五臟六腑塞在瓶兒里,而那腦袋恰巧是煉化了黃庭顱骨的不化骨,且邁過了這道坎,走進了飛僵領域,算個半吊子的“飛僵”。
徐青心里有自己的盤算,至今都未主動突破,進化至飛僵境界。
也因此,哪怕此時的他是不化骨圓滿僵尸,也依舊不具備飛天之能。
不化骨,渾身骨頭重逾萬斤,雙腳沾地便與地脈相連,那股子沉甸甸厚重的地氣也在無時無刻影響著他的身子。
按照徐青自己的理解,他就像是被獨立安排了一套重力系統,別人施展輕身法可以蜻蜓點水,凌波微步。
而他,大概就是炸魚塘了。
如今壞也就壞在這一點,徐青不會飛。
福祿尊者吃準了這點,駕著自己那頂花轎,在天上耍起了猴兒戲。
那頭頂云鬢,步搖一晃一晃的美人腦袋一會兒伸出來,銀鈴似的咯咯直笑:“郎君吶郎君,瞧見沒?飛僵,不化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就是塊兒不懂風情的硬石頭,杵那兒等著挨打吧!”
花轎翻飛,一道道陰損的法術跟下雹子似的往徐青身上招呼。
飛僵可念力移物,墳山上無數碑石拔地而起,如萬劍歸宗砸向徐青,此外還有福祿尊者蘊養的積年毒氣攻擊。
也不知是不是這尊者在花瓶里久了,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放起尸毒來簡直鋪天蓋地。
除此之外,徐青還感受到了類似于神念、精神控制的法術神通在影響著他。
像是僵尸境界上,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施壓。
好在,徐青對這些東西大都免疫,專攻疫毒的五疫鬼尚且拿他無法,更別提他同樣擁有的尸毒了。
別看此時徐青臉色陰沉,臉色繃的跟什么似的,但他心里卻宛如明鏡兒!
眼前的福祿尊者看似蹦跶的歡,殊不知她是半空里踩鋼絲,容不得半點兒閃失。
徐青這身子骨本就非同一般,再加上尸甲神通,硬扛她千八百回也不礙事,可只要讓他逮著一回破綻……
他指定要讓這放他風箏的尊者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完全體僵尸。
當覷見空中花轎又一次笑嘻嘻壓到頭頂時,徐青雙目陡然凌厲起來。
看似中門大開的青年,背后卻同時飛出四面靠旗,直往數十丈高空激射而去!
花轎滴溜溜閃躲,青、赤、黑三面靠旗落空,唯有黃旗釘在轎梁上嗡嗡震顫。
“嘻嘻,我讓你嘻嘻!”徐青陰森森一咧嘴,身子唰一下消失不見!
再瞧時,人已經順著那黃色靠旗牽引,鬼魅般閃現到了花轎正上方。
與此同時,徐青手掣斬鬼寶劍,分尸法發動,八具和他一模一樣的僵尸分身,把那花轎圍了個嚴嚴實實!
福祿尊者美人臉上的得意神情瞬間消失。
她驚駭萬狀,怎么也想不到這人還藏著一手上天入地的本事。
徐青沒給福祿尊者二次選擇的機會,他手中煞氣沖天的斬鬼寶劍高高揚起,劍芒直指轎頂!
那架勢,狠辣果決,一如當初鬼律將福祿尊者從高空擲下般,毫不容情!
寶劍落處,力貫千鈞!
隨著轟隆巨響,云輦花轎四分五裂,空中木頭渣滓,紅布片子漫天飛舞。同時還伴隨著瓷器碎裂的動靜。
此時笑容轉移到了徐青臉上。
方才還種在花瓶里的福祿尊者徹底不嘻嘻了。沒了花瓶,她的身軀瞬間暴露在空中,而斬鬼寶劍攜帶的天罡煞氣依舊在推著她往山頂墜落。
第二聲巨響傳來,煙霧彌漫中,腦袋上出現一道劍痕的福祿尊者好似八爪魚,五臟六腑緊緊鑲嵌在堅實墓基上。
但煉就不化骨的飛僵,其生存能力遠非一劍可以斬消。
那美人腦袋連著脖頸底下的‘八爪魚’身子,仍沒死透,她就像條被砸扁了又緩過勁兒來的八爪魚,扭曲著臟腑,抽搐著腸胃,如瀑的長發也在充當四肢往地上使力。
當噗嘰、噗嘰把臟腑從墓土里拔出后,福祿尊者便瘋狂地朝著不遠處那具無頭尸身,陰尸宗老宗主的尸骸蠕動過去!
且對方速度快得邪門,徐青只看見血尿巴湯的腸子拖在地上,拉出一道黏糊糊、血淋淋的印子。
那聲音聽著都膩歪。
徐青眉頭蹙起,身形穩穩當當落在墳山頂上最高的一塊墓碑上。
他冷眼瞅著地上那灘玩意兒拼命地爬,既沒去攔,也沒吱聲恐嚇。
直到目睹那堆爛肉爬到了老宗主的斷脖子處,看著那些腸肚像活章魚似的死死吸附上去。
當美人腦袋嚴絲合縫拼接完成時,陰尸宗宗主的身體便徹底被福祿尊者霸占。
徐青心里一樂,他怎么也想不到這福祿尊者還藏著這么一手。
原本他都打算放棄這疑似飛僵的花瓶女,如今對方卻是自個找到了寄生肉體,補全了不完整的軀殼。
就是不知道度人經認不認可這樣經過改造的二手尸體。
與面帶古怪笑容的徐青相比,福祿尊者此時的臉色則異常陰沉。
她隱忍了數百年,哪怕每日寄居在瓶子里,也不愿要這陰尸宗宗主老邁的身子。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徐青打量著枯瘦身軀上頂著美人螓首的福祿尊者,若有所思道:“怪不得陰尸宗宗主會玄武同修,他若是專攻玄門一道,壽數怕是會更長久些。如今看來,是你特意引導他修行武道橫練的本事,為的就是奪舍他的身軀.”
福祿尊者雙腳頓地,身軀如殘影落至另一處石碑上,她陰慘慘道:
“郎君何故如此薄情,妾身心里只有你一人。在看到郎君的那一刻起,別人的身子就是破布爛衫,只有郎君才是那身最合妾身心意的衣裳。”
“郎君毀了這處養尸地,妾身不生氣,因為只要得到郎君,便比什么都值得!”
當看到徐青直勾勾盯著自己,頻頻點頭時,正準備出手的福祿尊者反而有些疑惑道:“郎君為何如此這般看著妾身?”
她若是還在瓶子中,徐青看她,還可能是動了凡心,想與她男女歡愛。
但如今她占著一身枯瘦老頭的身軀,對方又怎會露出如此具有侵占性的目光?
徐青笑呵呵道:“為何看你?因為不止你想得到我的身子,我也想得到你的身子。”
福祿尊者更加疑惑,這小子.到底什么口味?
老頭身上硬如火柴,一身經年老皮莫說經過橫練,便是沒有橫練,也不具備女子身上的柔軟觸感。
總不能是有龍陽之好,但誰家好人又會去找一小老頭做這個?
福祿尊者想不通,但她還是強忍著心里那點怪異,遷就道:“只要郎君肯讓出這副身軀,妾身可以指天起誓,待霸占了郎君,便把這具老尸煉制成尸傀,日后與其形影不離,到哪兒都帶著”
徐青聽完這話,整個人都不好了。
斗法歸斗法,這怎么還帶說臟話埋汰人的?
福祿尊者不知自己的話冒犯到了徐青,她只看見眼前的青年收起斬鬼寶劍,轉而換上了一柄首陽大斧。
“這斧子”福祿尊者認得陰蝕法王,然而未等她話音落下,徐青便手起斧落。
不化骨圓滿后,徐青已經能將天罡斧法疊加至二十六層,不僅邁過了二十五這道大坎,還往前又行進了一步。
當斧影籠罩整座山頭,福祿尊者終于感受到了徐青的真實一面。
“不化骨你究竟煉化了幾塊不化骨?!”
然,回應她的卻是挾萬鈞之勢,力劈華山的巨大斧影。
轟隆隆——
雷音響徹陰尸宗,整座墳山為之震顫,待煙塵散去,自墳山頂處,裂開一道縫隙,直到山根方才漸消。
徐青收起大斧,自煙塵中走來。
待來到渾身布滿血污裂痕的尸體跟前,他撇嘴道:
“嘰里咕嚕凈不說人話,還是死了清凈。”
福祿尊者腦袋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攀附在陰尸宗宗主身上,對方的眼珠仍在轉動,黃庭不化骨正逸散出強大的法力波動,修復她整個身軀的創傷。
“你殺不死我,我是女魃弟子,你”
福祿尊者雙手撐起身子,就要有下一步動作時,一只不容抗拒的大手將她又按了回去。
接著,福祿尊者就感覺到一股來自無垠之地的無上權柄,撕開了她的所有防御。
就像是戳破了幾張紙一樣簡單。
“你”
福祿尊者瞳孔睜大,隨后如泡沫渙散,轉瞬便徹底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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