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
水門橋別院里,徐青本想看到繡娘端坐在梳妝鏡前,將螓首放到雙腿間,溫婉端莊的拿起梳子打理秀發的曼妙身姿。
但萬萬沒想到,這鬼丫頭在念完起頭咒后,竟哇的一聲,當場哭出聲來!
咱也不知道一只鬼是怎么哭出聲來的,反正繡娘下意識伸手接住腦袋,懵了一瞬后,就驚叫一聲,差點沒把自己的腦袋拋出去。
手忙腳亂接住腦袋,繡娘哭的梨花帶雨,口中不停念叨著:我頭掉了,我要死了,以后再也見不到先生,再也織不了布了,這類胡話。
徐青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他傳授繡娘砍頭不死術的時候,并沒有告訴她這是什么術法,但繡娘還是開心成了一朵花,即便修煉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小意外,她也沒有半點懷疑過他。
直到腦袋掉的那一刻。
“不要哭,多大的事,你先冷靜下來!”
“可是我腦袋掉了,我要死了。”
“醒醒!你本來就沒活著,你可是鬼!”
“鬼也會死,先生說過,鬼死后會變成聻”
徐青腦仁直跳,他養的鬼怎么就這么膽小呢!
將繡娘按到梳妝臺前坐好,徐青好生安撫道:“有我在,腦袋掉了也沒事,你先冷靜下來,好好回想一下我教你的‘頭來咒’,只要施展出此咒,你的頭就會重新長回來。”
“頭來咒?”繡娘疑惑。
“就是我先前對你說的回顏咒。”
繡娘按照指示,掐訣念咒。
伴隨著腹腔中‘頭來、頭來’的沉悶女聲,繡娘的脖頸處忽然有黑霧浮現,等咒語念罷三聲,繡娘身前小心翼翼捧著的腦袋便脫離手掌,輕盈的落回到了脖子上。
“先生故意捉弄我!”
繡娘心有余悸,哪怕之前再相信徐青,此時也不免有些氣惱。
徐青雖然理虧,但他氣可壯。
“這是砍頭不死術,是真正的九天秘術,不是街頭表演的雜耍,有了它,日后你便不懼刀兵砍頭,便是晨起梳妝之時,也更方便。”
“我之所以說它是顏回咒,是因為我知道你性子怯弱,若是我如實相告,你必然不肯修持此法。”
可能是僵尸臉皮都厚,徐青說這話都不帶臉紅的,反正接下來話里話外,講的都是他如何如何良苦用心,這不死術又是怎樣怎樣難得的奇門術法。
總之七分真,三分假,繡娘這女鬼單純,聽完就又開心起來,覺得先生如此做是在乎他,若是心里沒她,大可以不來別院,也不會和她解釋這么多有的沒的。
然而,繡娘不知道的是,徐青手里還有很多適合鬼怪修行,但修行過程卻異常邪門的術法。
他怕不哄好這女鬼,往后就不好騙她繼續修行了。
徐青心里也無奈,這女鬼哪都好,就是總覺得自己還是個人,稍微邪門一點的法術功法她就不肯主動去練。
可那些適合鬼怪修行的術法里,又有幾個是正常的?
“繡娘,你要記著,你已經是鬼了,鬼在陽間是沒有人權的,你只有好好修煉,才能保護好自己,才能為我守好這處宅院。”
“我可不想哪日閉關回來,看到這宅院里一片狼藉.”
繡娘頻頻點頭,等到徐青離開別院的時候,女鬼飄落到門口庇檐之上,一直目送著對方消失在水門橋頭。
六月溽暑,天氣正熱。
徐青隨手撐起一柄白紙傘——那傘原是出殯時給死者的燒活,此時反倒成了他避暑的神器。
雖說他早已不怕太陽灼曬,但這不代表他喜歡站在太陽底下。
徐青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只手撐著喪門傘,另一只手把玩著繡娘給他的黑色小包。
那精致的包裹是給玄玉做的,這貓偶爾會出門云游,雖然它的云游只是在津門內溜達,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在家門口遇到危險。
這貓在遇見他之前,九條命已經丟了一條,他可不想玄玉在津門地界,在他眼皮子底下,再遇到什么事。
黑色小包不大不小,除了能放避水珠和一些符箓外,剛好還可以放下一只小碗。
徐青心里盤算著日子,不化骨的煉養進度比他預想中要快上不少,按這樣的速度下去,不出一二十年,他興許就要躺進棺材里去煉化身上最重要的骨頭。
“天柱、黃庭、北海.”
天柱就是脊柱,黃庭則是顱骨,是泥丸宮所在,最后的北海則是修行人眼中的仙骨,也是骶骨所在。
徐青不知道這幾處地方需要養煉多久,總之他必須在躺尸之前,盡最大努力做好所有準備。
走在去往花鳥街的路上,徐青看見趙中河領著一班衙役拱衛著一婦人,火急火燎的往回趕。
以至于看到他都沒來的及打聲招呼,看模樣應該是有什么急事。
徐青渾沒在意,繼續溜達著往花鳥街走。
到了馮二爺府上,徐青左右四顧,生怕再遇見商少陽那熊孩子。
“二爺昨晚睡得可好?”
馮二爺見徐青過來,甭提有多激動了。
“徐兄弟可算來了,我昨晚一整晚沒敢合眼,生怕那無頭鬼找上門來。”
徐青詫異道:“昨個我不是說了,那鬼已經伏誅,商公子也知情,他難道沒跟你說清楚?”
馮二爺郁悶道:“昨夜你給我使眼色,讓我留住他,可你那朋友脾氣怪的很,我還沒留他多呆片刻,他就說要去上茅房,我尋思總不能讓客人憋著,那不是人該干的事,就讓他去了,我還在外邊陪著。”
“結果我等了半晌,沒聽見動靜,開口問話,也沒人答應,我一推開茅房,人沒了!”
“我還當是掉坑里了,拿燈籠一照,沒影。”
“你說這事鬧的,也不知道人是跑了,還是被無頭鬼吃了.”
徐青聞言無奈道:“二爺不用猜了,這人武藝高強,必然是踩著房檐跑了。”
見馮二爺氣色確實不太好,徐青安慰道:“這事已經翻篇,那鬼其實就是法場上被砍頭的一具無頭尸,只是因為怨氣不散,這才跑來作怪,并沒什么稀奇的地方。”
“那就好。”馮二爺端起茶盞作勢欲飲,卻忽然抬頭道:“對了,徐兄弟上回給我的藥還有沒有,我這幾日被嚇的不輕,尤其是昨夜。如今我身體倍感虛乏,卻是需要調理一番。
說起來上回徐兄弟給的那藥我覺得效果就挺好”
兩人說著話,徐青忽然瞧見門外邊有一個妝容得體,不像是下人的女子走過,那女子看到屋里有人,便急忙回身避開。
徐青眨巴眨巴眼,復又看向氣色虛浮的馮二爺。
這位二爺可不怎么老實!
明明是金屋藏嬌,透支了身子,卻把鍋甩到人無頭鬼身上。
“二爺,您可悠著點,這藥雖好,可也不能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