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假貨!你這玉佩太假了!”
大半夜的頭頂上忽然嚎這么一嗓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提著燈籠的商少陽悚然一驚,紅紙燈籠里撲朔的燭火隨之熄滅。
商少陽剛想抬起頭,卻忽然想起馮二爺口中,鬼祟食人雙眼的事。
只要身上有假貨的人,那鬼就會把人看貨的一對招子摘去。
商少陽聽著對方口中說的玉佩,滿腦子疑惑。
打假你怎么不去找徐青,他身上那么大一副假畫,說不準墨跡都還沒干,你找我干什么?
徐青身上沒掛玉佩,此時也就只有他腰間掛著一枚玉佩。
那玉佩還是他前兩天在花鳥街閑逛的時候,隨便花五十兩銀票買來的裝飾物 徐青同樣始料未及,這鬼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總不會是他畫的假畫太真了,以至于真到連鬼都無法分辨出來吧?
電光火石之間,徐青開口道:“別抬頭,閉上眼睛,把玉佩丟給我,然后往回走!”
玉佩丟給別人?那和賣友求榮有什么區別?
再者,他商少陽今天來到這里,就是奔著抓鬼來的,他要是就這么走了,那他不是白來了嗎!
商少陽這孩子打小就叛逆,別個權貴子弟斗蛐蛐玩鳥的時候,他拿著木劍追著狗滿大街跑,說是要殺狗官。
等長開了些,別個少爺公子逗丫鬟逛青樓,他則單槍匹馬在土匪寨子里七進七出。
大過年的,給長輩問安,同輩都是規規矩矩的拿著禮物,或是獻上幾首應景的詩詞,引來長輩一陣夸獎。
商少陽不一樣,他大過年前去拜見長輩,手里拿著匪首的頭,下了馬就直奔廳堂,見了長輩也不管合不合適,應不應景,把那滴血的裹尸布連帶里面的腦袋瓜,一塊丟到地上。
然后興奮的說:“咱把清風寨的匪窩端了,今年咱老百姓總算能過個好年了!”
一個出身千年世家的權貴子弟,卻一直覺得自個也是個老百姓,你說他叛不叛逆?
眼下聽到徐青提示,商少陽只聽了一半,那就是閉上眼睛,不抬頭,但他卻沒有丟掉身上的玉佩,更沒轉身就走。
而是抽出配劍,循著頭頂聲音傳來的方向果斷刺了過去!
寂靜深夜,狹窄巷弄里,一只無頭尸鬼抱著腦袋攀附在高墻上,那慘白雙手跟面條子似的,伸得老長,正捧著腦袋瓜,目不轉睛的盯著目標獵物,就等著活人身上陽火虛弱時,好去摘人的眼珠子吃。
人有三朵陽火,頭頂一朵,兩個肩膀頭子上各一朵,只要陽火不穩,鬼就有可趁之機。
此時無頭鬼抱著自己腦袋,就等著商少陽抬頭看向它。
只要對方受到驚嚇,陽火撲朔之時,它伸出長臂,把腦袋湊到對方臉跟前一吹,這人就沒了反抗能力,到時候是殺是剮,還不是它說了算?
然而人不隨鬼愿,就在它的鬼算盤打的噼啪響時,一點寒芒忽然迎面而來!
漆黑的巷子里雪白的劍光如雷光電舌,轉瞬便洞穿鬼物頭顱,直到此時,清亮亮的寶劍出鞘聲才響徹窄巷。
徐青重新審視起眼前的二世祖。
這富家子多少有點虎!
默默收起燙手的小碗,徐青來到近前。
那無頭鬼此時腦袋已然落地,高墻那頭有悶悶聲音似是從腹腔里傳來。
“我的頭,快還我頭來!”
商少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在他持握的長劍上,正串著一個七竅生煙的鬼腦袋。
“什么玩意?!”
商少陽后知后覺嚇了好大一跳,差些沒把手里的劍丟出去!
徐青無法評價,你說這人虎吧,他還真就瞎貓碰見死耗子,在危急關頭激發出了一股凌厲無匹的劍意。
那劍沒有任何花哨,就是簡簡單單的刺出,卻偏偏正氣十足,把商少陽的精氣神完全貫注到了上面。
就連不遠處的徐青都感受到了那股屬于真正劍客的劍意。
但你要說他厲害吧,這人睜開眼看到劍上串著的鬼頭,又驚得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么處置。
“徐兄,你看這,這是個什么玩意?它怎么還會冒煙”
“把劍給我,你先轉過身。”
“哦哦!”
徐青看著對方真把劍遞給自己,又轉過身去,心里又是一陣無言。
這二世祖是真不知道人心險惡,還是怎地?難道他就不怕自個拿著劍,給他腰子上來一下?
徐青隨手把劍上還在冒黑煙的腦袋丟進斗米碗,隨后又翻身越過高墻,噼里啪啦一頓暴揍,把那到處找腦袋的無頭尸收了。
商少陽聽見動靜,急忙轉過身,跟著跳過高墻。
但哪還能見著半只鬼影!
“這就沒了?”
商少陽接過徐青丟來的劍,心里感覺驚險刺激的同時,又有些意猶未盡。
“商兄,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等回去說不定還能綁上大紅花,打馬游街。”
商少陽完全不在意出不出名的事,他就想問徐青那鬼跑哪去了,還有他新買的玉佩怎么就是假的了?難道真有人敢騙他?
徐青斜覷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我讓你把劍交出來,轉過身,你都敢照做,那別人騙你買假玉佩,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商少陽愣了愣,那能一樣嗎,徐兄可是大善人,就這認識才幾天,做的善事比一些當官的干一年都多!
別人可能是壞人,但徐兄弟肯定不是那樣的人!
徐青沒搭理這二世祖,他就是一僵尸,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兩人回馮二爺家里的路上,商少陽話匣子就沒停過。
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遇見的是個話嘮鬼,這會兒又上了他的身。
“徐兄,你捉鬼的本事在哪學的?這世上是不是真有得道高人?”
徐青滴水不漏道:“做死人生意的,多多少少都會遇見一些離奇的事,那些不過是死人殘存的一些執念罷了,沒什么可說道的,至于得道高人”
“我要真認識高人,就不會費那么大勁,去哄別人買墳園子了。”
“說到底,不過是這天底下的蕓蕓眾生在艱難的討生活罷了”
商少陽當時就被轉移了注意力,徐青剛才可是親口說,墳園子是哄人買的。
徐青裝傻充愣,我剛才說了這話?我怎么不記得?
商少陽黑著臉說要退錢。
徐青則說,白紙黑字,大紅的印戳,買賣既然已經成了,那就沒有退還的道理!
再者說,陰宅不比其他物件,只有一手沒有二手之說,一旦收回,他還怎么二次銷售?
兩人一個滿口鬼話,一個心性率真,前者沒當回事,后者講實話也沒往心里去。
等回到二爺府上,徐青簡短潔說道:“那行子已經伏誅,這次多虧了商公子,二爺有什么想問的,問他就成。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歇了,有什么事等明個咱爺們之間再詳細說。”
徐青說話的時候還給馮二爺使了使眼色,后者人精似的人物,當即就拉著商少陽追問起了事情經過。
眼看徐青要走,商少陽還想跟過去。
他這邊還有很多問題沒來及問,但耐不住馮二爺阻攔,便也只能留下來陪著二爺和紀瑞年。
徐青被商少陽黏了一天,早已經煩不勝煩,還是回去陪他的尸體得勁!
回到仵工鋪,把馮二爺府上順來的點心投喂給玄玉后,徐青便進了停尸房,迫不及待的將斗米碗里的無頭尸鬼倒了出來!
滋滋冒青煙的尸體配著一個灼燒的只剩下白骨的骷髏頭,滾落在冷榻上。
徐青看得直搖頭,打假也得有那本事才行,沒多大本事,還敢挖人眼珠子,那就是墓地里溜達,離被埋不遠了。
給這無頭尸經常抱在手里的腦袋安在身上,度人經嘩嘩作響,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就此呈現在徐青面前。
洛京城有三處地方最是熱鬧,一處是東四、西單牌樓,一處是菜市口,還有一處便是南門外的天橋。
南門天橋街上匯聚五湖四海能人,武行賣藝的、街頭雜耍的、火門賣藥賣大力丸的 而徐青眼前的無頭尸體便是這天橋街上,玩變戲法的彩戲師。
彩戲師也叫奇戲藝人,南門天橋前幾年沒什么太出奇的彩戲師,直到半年前,來了個會砍頭不死術的王小半仙。
為什么叫王小半仙?因為他不是真的仙人,也沒學過仙法,唯一會的砍頭不死術也只是一套蒙騙人的把戲。
他要真能砍頭不死,早就去投軍從戎,立下不世功名了。
這一天,王小半仙照舊在天橋上表演自己的不死術。
只見一旁徒弟拿起鬼頭大刀,往上面噴上一口烈酒,嘿呀一聲,王小半仙的大好頭顱可就滾落了下來。
王小半仙勾手接住自個腦袋,兩手像是捧著一酒壇子,那酒壇子有鼻子有眼,也不覺得痛楚,還在那嬉皮笑臉的和看客互動說話。
“列位,我這不死術原是九天秘術,輕易不得發動,每發動一回,就要折取三年壽數,此乃上蒼懲戒,不得將秘法示于世人。”
“但我卻不愿世人遮眼,不知世間尚有此等奇術,因此寧可違背天數,折損壽命,也要把這術法展示出來。”
“我王小半仙也不求報答,列位有錢的捧個錢場,讓我能提早攢個棺材本,往后有地方埋也就是了,要是沒錢的就捧個人場,只要您看得一樂,我就算沒白忙!”
世間常有把腦袋別在褲腰帶討喝彩的人,比如那些個表演吞劍、刺喉、胸口碎大石的,就在此列。
但那些大多都是借助道具表演的騙人把戲,大伙看多了也就那樣。
可這王小半仙不一樣,最起碼看起來是真的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
再加上人說的動聽,討錢不是拿來吃酒瀟灑逛窯子的,而是拿回去當棺材本,給自己留后路的。
大伙一聽,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不給幾個銅板,心里多不好意思。
就這么,王小半仙在天橋混的風生水起,直到有一天他收攤,路過一女卦師的卦攤時,那卦師忽然開口說道:
“你說你修行的是九天秘術,發動一回要折損三年壽數,你可知你這幾日一共發動了多少回?”
王小半仙聞言心里一樂,這卦師許是一天沒開張,見他掙了不少錢,就想在他這撈一筆。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卻清楚自家事,他那所謂的九天秘術完全是杜撰出來的,是聽過路的老太婆隨口那么一說,他就把這套說詞給搬了過來。
至于三年壽數代價,更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女先生難不成還替在下計了數?”
“我不叫女先生,我叫多半仙。”
女卦師意味深長道:“正好比你這小半仙大一點。”
“多半仙?”王小半仙沒太在意,他搖了搖頭,繼續問道:“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機不可泄露,你會些戲法本沒什么,可不該以天為說辭,需知禍從口出,說不得有朝一日就真有應驗。”
王小半仙聞言臉登時就拉了下來,這不是存心咒他嗎!
“做卦師的不知道說人話,活該你掙不到錢!”
女卦師見他罵罵咧咧,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你這些天變了十一回戲法,折算成壽數就是三十三年,你今年三十六,看面相總共壽數也不過七十,小半仙若是想要壽終正寢,往后便不能再拿上蒼說笑。”
王小半仙驚疑不定的看著女卦師,他今年確實三十有六,對方怎能一言道出?莫非這人真有多半仙的本事?
王小半仙是個能屈能伸的主,眼下他心里有了疑惑,便觍著臉給人女卦師賠禮道歉,說是有眼不識真神,隨后又問了卦金,想要占上一課。
但就在這個關口,京城外邊忽然傳來霹靂炸響,緊接著便是連綿不斷的雷鳴之聲。
這大白天的,哪來的晴天霹靂?
女卦師霍然站起,目光緊緊盯著遠處雷云。
待回過神,她快速收攤,頭也不回道:“小半仙!今日你莫要多管閑事,等今日過去,自然無虞。”
王小半仙聽得半天摸不著頭腦,我給了你課金,你就給我留下了這么一句話?
“我不會是讓這娘們給騙了吧?”
王小半仙雖然有些狐疑,卻也沒當回事。
他就不是那愛管閑事的人!
“哎哎!你這人怎么回事,大白天夜香桶怎么擱外邊,熏不熏人啊!”
“這誰家寫的招牌,字都沒寫對,讓我給你補上一筆。”
拿出褂兜里的筆,給人缺了筆畫的字補上一橫。
“抓小偷!抓小偷啊!那小偷拿人錢袋子——”
王小半仙不愛管閑事,他只是熱心腸。
一路溜達到京城鳥市,有賣古董字畫的人在討價還價,一百兩銀子最后以十個銅板價成交.
王小半仙租住的胡同就在眼前,但他剛拐過胡同口,就瞅見一人拿著一副字在沒人的巷子里觀瞧。
一邊觀瞧,那人還一邊自言自語道:“不錯,憑我的手藝,這副字任誰來了,也休想看出半點假來!”
王小半仙路過那人身旁,抻著脖子瞥了一眼,別說這字寫的還挺好,比之前那招牌都能寫錯的人強到不知哪里去了!
那人聽見身后動靜,急忙收起字畫,待扭過頭,王小半仙和這人正好打了個照面,隨后這人便低著頭,急匆匆的離開了巷子。
等到半個時辰后,王小半仙出門找飯館用飯,路過一處當鋪,在那當鋪門口,掌柜的正把字畫對準太陽光,仔細觀瞧。
“好,好哇!真是一副好字,這看起來確實像是魯公真跡。”
“這字是杜太師千金求購,我又豈敢拿仿品糊弄?”
王小半仙本來沒太在意,但就是這隨意一瞥,卻讓他停下了腳步。
原因無他,那副字和那賣字的人,他半個時辰前才剛見過!
“那掌柜!他這字畫是假的!你且看仔細了,莫要上當!”
賣字畫的人初聽這話,還想辯駁,但當他扭頭看見王小半仙的面容后,立時臉色大變!
怪只怪他禍從口出,自個不知隔墻有耳,讓人聽了真話去。
“江大千,你這字到底是真是假?”
“假的!他這字畫可太假了!我親耳聽到他說他的字畫是假的!”
“江大千,你可知糊弄太師是什么罪名?”
江大千哼哧哼哧,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看圍了不少人來湊熱鬧,他心里一狠,索性奪過那畫,轉身就跑。
身后,掌柜的大呼道:“快抓住他,這人在我這賣了不少假貨,務必不能讓他逃了!”
徐青看到這里,便已然知道了后面的事。
只因那賣假畫的江大千,他前不久才超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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