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影軒,津門府最有名的花樓,也是出了名的銷金窟。
憑吳家兄弟的財力,除非他們手拉手去相公堂子也當一回并蒂芙蓉,傍上金主大款為他們一擲千金。
不然任他們器量再大,在沒有財力的情況下,也休想在這里瀟灑快活。
徐青確認再三,確定投鞋問路指的就是這條道后,方才繼續深入探索。
起初他還以為這倆小子食髓知味,徹底學壞了,所以剛到府城就大肆揮霍,一頭扎進溫柔鄉里。
可當徐青走進花樓,卻發現并非是他猜想的那樣。
此時玉影軒里到處都是文人才子的身影,有不少擅長字畫的書生還在圍樓里當場揮毫,引來一眾人等圍觀品評。
也有擅長詩詞對聯的文人,正在做對子或是站在燈謎前冥思苦想,試圖解出答案。
徐青喚來小廝了解一番,方才知道這是科舉考試前的老傳統——“揚學”。
所謂揚學,就是要為自己提前造勢,如參加詩會、文社,然后在期間顯露才學,獲得大家認可賞識,便是揚學。
此外,結交名流也是考生備考前的重要手段。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與有名望的人士交往,這樣考生就可以獲得更多的推薦和認可,從而增加自己在科舉考試中的競爭力。
只要在揚學期間打下聲名,哪怕之后科考落榜,也可以憑借揚學時積蓄的名氣,獲得新出路。
玉影軒今日之所以這般熱鬧,便是因為舉辦了這場文會。
此時在場的所有讀書人為了得到嶄露頭角,出人頭地的機會,便個個如同開屏的孔雀,毫無保留地施展自己的才華。
徐青眼看大家都身穿儒袍長衫,舉止文雅,唯獨自個格格不入。
心說這哪行,他好歹也是個有文化的僵尸。
本著入鄉隨俗的原則,他便從山河圖里翻出一把折扇,又找了件長衫換上,這才算融入進去。
府城文會連辦三日,今天是第二日,各縣各郡的才俊齊聚一堂,就連前來津門府巡視的太子爺,也為此設下三樣彩頭。
詩詞第一者,得隆平皇年輕時的御筆詩作一副。
對出絕對者,得貢禮金樽一對。
此外琴畫書法技藝超乎眾人者,可得畫仙南喬子雪梅圖一幅、文絕齊仲書字帖一封……
若是有雙才冠絕之人,太子則另賜千里馬一匹,說是獲贈馬匹者來年進京趕考,可騎乘此馬前往。
徐青來到揚學榜單前,上面刻錄才子姓名的木制名牌正不斷更新牌位。
旁邊自有計分人員挪動懸掛的木牌順序。
徐青打眼一瞧,吳家兄弟的姓名赫然在列。
“第一名吳志遠,第二名莊子君,第三名吳文才……”
“嘖!這倆人可真夠有能耐的!”
徐青心里嘖嘖稱奇,合著隔壁老吳家這是一門出了雙鳳凰,改天他說不得就要去問問吳耀興,打聽一下吳家祖墳在哪,也好長長見識。
這得是什么樣的風水寶地才能養育出這樣的人才!
來到文會席間,徐青剛剛現身,眼尖的吳文才就熱切的招呼他過去。
“這位莫非是文才兄的朋友?”
有儀表非凡的才子上前問詢。
也有書生上前笑曰:“吳家雙子的朋友,想必也是位飽學之才。”
吳文才還沒回上幾句,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就擠到近前。
“算你有眼力,徐兄弟的才華與我不相上下,皆是抱玉懷珠之才。”
說這話的同時,朱懷安還賊兮兮笑瞇瞇的朝徐青擠了擠眼睛。
眾人一陣哄笑,只因這小胖子剛進玉影軒就大呼小叫的要找姑娘聽曲,似是不知這里正在舉辦文會。
有維持秩序的伙計想要上前驅趕,結果這小胖子開口就叫囂著自己是長亭王府的世子,這下可好,管事嬤嬤定睛一看,還真就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绔世子。
他們開門做生意的,不敢得罪王府,便也由著朱懷安胡鬧。
不過在場的文人才子卻不盡是這般,有些自詡清高的,可不管對方是不是世子殿下,該鄙夷時照樣鄙夷。
唯獨吳家兄弟和徐青沒有這么認為。
自從一起逛過花樓后,徐青便察覺出這位世子并非真如表面那般紈绔。
這小胖子演的太假。
哪家惡少公子出門不是一幫長隨幫閑跟隨?
正經的紈绔誰又只會花銀子去勾欄里嫖?
這小胖子不吃霸王餐,不往大街上調戲良家婦女,遇見販夫走卒跌倒,還會上趕著攙扶,等反應過來,又罵罵咧咧的讓人下回注意點,嘴里說著再敢摔倒我就打折你的腿,諸如此類云云。
就這樣的人,頂多能算是玩胯,他要敢說自己是紈绔,真正的膏粱子弟第一個就不服。
剛開始湊上來的幾位才子還挺好奇徐青的才學,可當朱懷安那句我倆平分秋色的話一出來,眾人就下意識不再與徐青搭腔。
關鍵這小胖子還不自知,緊跟著就是一句:“徐兄,你肯定和我一樣,也是來找樂子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徐青眉頭一挑,心說這小胖子看人的能力還挺準,他還真是為了驗證玄門法術的精準性,才來到這里,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確實算是找樂子。
昨日文會比拼對課,吳志遠拔得頭籌,號稱府城第一才子的莊子君屈居第二。
今日則由太子趙佑親自命題,比拼詩詞歌賦。
徐青來府城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拿到秀才功名,脫離‘賤籍’,擁有一個正常人該有權利的即可。
至于作詩揚名一事,他并無興致。
相對于徐青的淡然,朱懷安反倒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似是想要在文會上揚名立萬。
不多時,太子侍從走出太子所在的閣樓,送來此次考驗詩才的題目。
“昨日春雨如絮,打濕衣衫,殿下有感而發,今日詩詞便以此為題。”
眾人聞言便開始冥思苦想,唯獨徐青置身事外,嘴里吃著茶樓順來的小柿餅,跟看大戲似的,看那些才子們各展神通。
旁邊,吳志遠只遲疑了一瞬,便恢復如初。
徐青見狀忍不住問他:“你最擅長詩詞,難道就不打算借此揚名?”
吳志遠小聲道:“昨日我和文才應世子邀約,前往王府飲酒賞花,那時我已經即興作了幾首詩詞,我方才是想,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但一想到朱世子教我的,做人不能太厚道,我就又想通了。”
徐青無言以對。
沒曾想,這小胖子懂的邪門道理還挺多。
此時剛放完水的朱懷安正滿臉興奮的給自己斟酒喝。
等一盞熱酒下肚,他雙臉頓時浮上兩抹酡紅。
徐青看他坐立難安,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由笑問道:“似你這般高興,莫不是想到了好詩詞?”
朱懷安瞥了眼太子所在的閣樓,笑嘻嘻道:“我方才去茅房,一經解帶,便感覺靈感如泉涌,你且瞧好吧,今日詩詞前三甲必有我一席之地。”
聞聽此言,徐青面露詫異,吳志遠和吳文才則面色古怪,明顯不信這個玩世不恭的世子能做出什么好詩詞。
一炷香過去,已有不少書生文人作下詩詞,心中有自信的起身在席間親自吟誦,也有面薄內向者,則交由侍者當眾宣讀。
宴席間,有京城來的采詩官正執筆酌情記錄。
不過能入采詩官法眼的卻寥寥無幾,其中能夠流傳百世的更是一篇也無。
府城第一才子莊子君已然作完詩詞,截止此時,也只有他的詩詞可稱一句優良。
面對朋友贊揚,莊子君謙虛回應的同時,目光卻總是忍不住朝吳氏兩兄弟那邊飄。
侍者很快誦讀到吳文才的詩詞,雖說不及傳世佳作,但也能和莊子君打個來回。
莊子君剛松了口氣,端起酒盞還未吃上一口壓驚,就聽見侍者開始念誦吳志遠的詩詞。
“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
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吳志遠對那位曾統領天下兵馬,開疆拓土,立下赫赫功勞的長亭王非常崇敬,長亭王一生獲賜諸多殊榮,如詔書不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不勝枚舉,似這般人物細數史書也不過一掌之數。
昨日他受邀前往王府,雖未見到長亭王本人,卻也有感而發,寫下這首詩詞。
倘若他能和長亭王身處一個時代,一個年紀,共同為一個理想奮斗,那該是怎樣的幸事……
替太子傳遞詩題的面癱老者難掩愛才之情,上前以禮相問:“公子可否將此詩謄寫紙上,我好拿去請殿下觀閱。”
莊子君見狀頓時深感無力,這詩詞太過討好,無論當今圣上,還是年過六旬的老太子,均符合這首詩詞的隱喻,吳志遠年不過二十,兩相映襯,卻是正好觸動到了那位年邁儲君。
此時場中也有拈酸吃醋的人暗地里鄙夷,覺得吳志遠不是君子,乃是個溜須拍馬,只會阿諛逢迎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