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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四章 馮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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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占城,前來迎接的于云航便向許大人稟告:妙妍真人的師兄,已將她接到了城東一座道觀中將養。

  前日小姐帶著庚七、未十等,也已經抵達,同樣入住道觀。

  知府大人三次求見,均不得入觀。

  整個占城中,唯有三人可以見到妙妍真人和小姐。

  朱展眉、徐妙之和……林晚墨!

  許源滿心疑惑,怎么還牽扯到后娘了?

  但周圍人多眼雜,不好細問,許源便催馬直入占城署。

  韋晉淵在城門口,聽說小姐在城東道觀,就直接拋棄了許源,帶著他的人直奔城東而去。

  道觀名叫“鶴松觀”,幽靜冷清,觀主只是個普通人,帶著一個小徒弟。

  對于“貴人”看中自家的地盤,并不受寵若驚,反而顯得頗為煩惱。

  “擾我清修。”

  韋晉淵在城東就近找了一家客棧,先沐浴更衣,然后術法修面,將自己好生整飭了一番。

  這個時間中,小斌已經從外面采買了十幾套新衣。

  腳上是黑色的平頭鞋,頭戴巾幘,又配了一條玉環巾。

  他思來想去還是做了儒生打扮,沒有太過騷包。

  準備充分,然后去鶴松觀求見,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未十站在觀門口,歉意道:“真人還在靜養,小姐正陪著她呢,不方便見外客。

  韋公子請回吧。”

  韋晉淵不死心:“那明日呢?明日我再來……”

  未十微笑搖頭。

  在北都的時候,小姐便不怎么跟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往來。

  監正大人權勢過大,要避嫌的。

  “好吧。”韋晉淵遺憾而去,一步三回頭。

  但卻只看到未十躬身站在門外相送。

  “唉……”

  許源回到他忠誠的占城署,卻只有王嬸在。

  王嬸在占城呆的時間長了,這占城署里就格外的熱鬧起來。

  三娘會的老師爺們也都跑過來。

  后院里今日正在搭臺唱戲。

  許源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父親還在的時候,家里那戲臺乃是巷子里一項重要的收入。

  小時候混著聽了不少戲。

  聽著聽著,他的鑒賞能力也就提高了。

  后來便發現,這些人唱的其實都不如后娘好。

  也就懶得再去聽了。

  今日回來遇到的這個班子,也是城里著名的戲班。

  許源聽了一耳朵,便沒了興趣。

  也是遠不如后娘。

  但王嬸卻仿佛很入迷,閉著眼、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拍子。

  旁邊是苗炎他爹那一幫,一會給祖師奶奶添點茶水,一會湊趣說兩句這戲文里的典故。

  許源便暗笑了一下。

  嬸子還是人好。

  她怕是也覺得這些人唱的普通,但這班子是老師爺們請來哄自己開心的,她也就配合的接受了這一份孝心。

  許源便沒去打擾,轉個彎去找后娘。

  但負責伺候后娘的女校尉道:“大人,老夫人今日去了鶴松觀。”

  許源皺眉:“老夫人怎么會得妙妍真人看中?”

  那美艷道姑跟陌生人在一起,兩個時辰說不出二十個字。

  女校尉便道:“并非是真人,而是真人的師兄,馮四先生。”

  于云航跟在許大人身后,進一步解釋道:“那日郎小八回來,將‘美夢成真’帶走。

  正遇到馮四先生登門,馮四先生雖然高傲,但說您救了真人,他這個做師兄的認這份恩情。

  然后他一眼便看到了‘美夢成真’,而馮四先生也是匠修,便跟老夫人討論了起來。”

  許源明白了:“原來如此……”

  本想去鶴松觀一趟,想了想又覺得人家故意在小道觀里躲清凈,自己就別去惹厭了。

  “本官先去休息,老夫人回來了,通知本官一聲。”

  “是。”

  許源回了自己的房間,關好門取出了“龍口火”。

  這火一入手的時候,許源就知道非常契合自己。

  火自本身而生。

  養于獠牙利口之中,含而不發、可隱可現,令人望之生畏。

  “只等韋晉淵許諾的那一團火,從北都送來,便可以煉火了。”

  這一趟平利縣之行,收獲遠遠超出了預期。

  不但湊齊了晉升丹修四流的火,而且《化龍法》也升了四流。

  這是大事,對于七月半的行動必有大幫助,需要和后娘、王嬸仔細商議一番。

  但許源在署衙里等到了下午,林晚墨還沒回來。

  不但沒回來,鶴松觀那邊還派人來,通知許源:“老夫人被我家先生留了晚膳,在下奉命來請許大人和王家嬸娘一起過去。”

  來的人不是庚七、庚九,而是一位年輕人。

  器宇軒昂,一表人才。

  許源想了想,道:“不必了,替我謝過四先生的好意。”

  來人不由得多看了許源一眼,笑了,頷首道:“好。”

  他從署衙出來,便低聲的自言自語:“四先生相邀,這天下有幾人能有這個定力拒絕?

  韋晉淵這個蠢貨,還把人家當成對手,不遠萬里從北都跑來找人家麻煩,他比得了嗎?

  他的對手是北都中那些不成器的紈绔。

  對比那些人,韋晉淵算不錯的了。”

  他正說著韋晉淵,回到了城東經過一條去往鶴松觀的必經之路,忽然路邊閃出一個人來,抱拳躬身道:“浩然兄。”

  徐浩然一陣心虛,我剛蛐蛐了他,這家伙就跳出來了?

  但他表面上一片淡定,拱手回禮:“韋公子。”

  韋晉淵過來與他并行:“沒想到咱們還能在南交趾這邊遠之地相見,緣分、緣分啊。”

  徐浩然停下腳步,搖頭道:“你找我也沒用,槿兮小姐不會見你的。

  我要是敢偷偷把你帶進去,先生必定將我逐出門墻。”

  韋晉淵咬了咬牙:“帶個口信總行吧?”

  徐浩然幽幽的看著他。

  韋晉淵又想了想,道:“明年的正州大試,浩然兄參加嗎?”

  徐浩然皺眉,已有幾分不悅。

  韋晉淵忙解釋道:“小弟當然不是懷疑浩然兄的實力,以浩然兄的修為,從大試中脫穎而出絕無問題。

  只不過監正大人一向剛正不阿,不愿意出面為門下弟子張目。

  小弟以為憑浩然兄的本事,明年大試若是能有一個較好的分組,前三也并非不能奢想一二。”

  徐浩然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背著手走了。

  回到了鶴松觀內,進到一處側院,徐浩然便聽到了那熟悉的爭吵聲。

  馮四先生五十來歲,是個個子不高的小老頭。

  面白無須、公鴨嗓子。

  他是個太監。

  那日去署衙,見到了“美夢成真”之后,便見獵心喜,跟林晚墨討論起了匠修的法門。

  當日沒過癮,第二天便專門請林晚墨來鶴松觀。

  小師妹在養傷,他要在身邊護法,所以只能請林晚墨過來。

  前兩天大家還不熟,討論的時候比較克制。

  到了第三天,林晚墨先忍不住了,漸漸地便爭吵了起來。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就越吵越兇。

  如今已經成了常態。

  就連徐浩然都習慣了。

  只不過吵成這個樣子,徐浩然便知道,這晚膳又泡湯了。

  他們倆吵到最后,就只有一個結果:

  咱們各自按照自己的思路煉造出來,誰的東西更好,誰就贏了。

  果然徐浩然剛到門口,就聽到平日里溫文爾雅的四先生一聲大吼:“拿料子來!”

  “是,學生這就去拿。”

  這幾天兩人互有勝負。

  基本五五開。

  徐浩然去通知許源來鶴松觀用晚膳,為什么彬彬有禮?

  完全是被林晚墨驚到了!

  馮四先生是什么人?

  監正大人的四弟子,上三流的大修!

  雖然只是在欽天監里掛了個閑職,但是當朝二品大員,見了也要客客氣氣的稱一聲“四先生”!

  皇明幾十處大型匠物,都是四先生督造的。

  這樣的人,在南交趾這種窮鄉僻壤,忽然跟人“棋逢對手”了。

  韋晉淵覺得許源出身不好,沒靠山,徐浩然覺得韋晉淵是個棒槌。

  不過今日的晚膳還是吃上了。

  徐浩然把料子取來,馮四先生和林晚墨很快就比試出了結果。

  今天爭論的是一個小問題,解決的快。

  晚膳的時候,小姐和妙妍真人都在。

  馮四先生沉著一張臉,他輸了。

  林晚墨很開心,胃口大開。

  時不時的跟槿兮小姐說幾句話。

  妙妍真人心疼的給師兄夾了一筷子菜。

  晚膳后,馮四先生和槿兮小姐一起把林晚墨送出來,馮四先生滿肚子的不服氣:“明日老夫派人去接你,今天還有兩個問題沒有討論清楚。”

  林晚墨卻是擺擺手:“明日不能再閑耍了,我兒子回來了,我還欠他一件匠物,得忙正事了。”

  馮四先生瞪眼:“閑耍?我們討論的都是匠修的大問題!等老夫回北都,要將此次你我的討論編纂成書,如今這天下,不少匠修的路子都走歪了,老夫要扳正回來!”

  他看了看林晚墨:“你也一起署名。”

  對于任何人來說,這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但林晚墨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先停幾日,我得把兒子哄好嘍。”

  “你!”馮四先生氣結。

  槿兮小姐在一旁認不出噗嗤一笑。

  等林晚墨走了,馮四先生還氣呼呼的:“這個許源,全靠他娘給他的匠物打天下?”

  槿兮小姐莞爾道:“那還真不是。”

  她將上次的經過,跟馮四先生說了。

  “哼!”馮四先生冷哼一聲,仍舊覺得,這個許源阻慢了皇明匠修一門的發展!

  乃是大大的罪人!

  槿兮小姐眼珠一轉,道:“四叔,要不咱們搬去占城署?”

  “那怎么行?”馮四先生道:“老師一再告誡我們,在外面行走要避嫌,不得跟某些官員,某些衙門走得太近。”

  槿兮小姐有些心癢。

  她聽說許源去了平利縣采火,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情。

  她出來玩什么“詭異神捕”的游戲,不就是因為在北都呆的無聊嗎?

  上次跟許源合作,便覺得很有趣。

  這次又想讓許源給她講講平利縣發生的故事。

  “可是祛穢司是咱們欽天監下屬啊,怎么能是別的衙門?”槿兮小姐思路清晰:“咱們去了占城署,您就可以一邊幫著林老夫人煉造匠物,一邊繼續討論啊。”

  馮四先生有些意動。

  槿兮小姐抿嘴笑了笑,沒有再勸。

  四叔是不會被勸服的,四叔只會自己找理由說服自己。

  馮四先生心里想著槿兮的建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徐浩然為他準備了洗漱的熱水和毛巾。

  而后道:“老師,韋晉淵今天來找我了。”

  “哦?還是為了槿兮?”

  “他許諾明年正州大試,為我安排一個好的分組。”

  “呵呵呵!”馮四先生被氣笑了:“這些閣臣們,真以為朝廷的掄才大典,是他們手里的籌碼啊?”

  徐浩然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多說。

  馮四先生洗過臉,忽然側首問道:“你覺得槿兮跟這個許源,到底有沒有……”

  徐浩然黃忙道:“這我哪知道啊。”

  這可是監正大人的家事。

  監正大人待學生如親子,馮四先生和妙妍真人都是看著槿兮小姐長大的。

  他們可以嘮叨幾句,徐浩然是絕不敢置喙的。

  馮四先生擺了擺手,讓自己的學生下去了。

  “這韋士奇父子,都是蠢材!”

  趕走了學生后,馮四先生自己往木盆里加了熱水,瞇著眼睛泡腳。

  心里面想的卻是槿兮剛才的提議。

  “倒也不是不行。”

  “韋晉淵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可畢竟是閣臣的嫡子,不好直接上手揍。”

  “那就給他一點教訓!”

  馮四先生在監正大人門下,是宮里的代表。

  除了他之外,師兄弟們之中,還有運河的代表,大姓大族的代表等。

  當年監正大人收徒的時候,各方勢力都想塞個人進來。

  換做任何一個人,在那種局面下都會非常為難。

  但監正大人沒有選擇,全都要了!

  前十年,門下弟子們內斗不休。

  連老師每日授課,先點誰的名都能打出狗腦子來。

  在第十年,監正大人生了個兒子,大家有了小師弟。

  后十年,門下弟子暗中惺惺相惜,表面上仍舊互相冷嘲熱諷,巴不得對方倒霉。

  在第二十年的時候,監正大人忽然收了個關門弟子,小師弟升為了七師兄,大家都有了小師妹。

  又十年,方才到了如今的局面,大家親如兄弟。

  小師妹是大家的小公主。

  槿兮更是所有人的心頭肉。

  你區區一個殿閣中,排位第三的輔政大臣的犬子,就像配我們槿兮?!

  內閣首輔倒臺了多少個?

  可誰能把監正大人換了?

  馮老太監沒有兒女,這輩子也不可能有兒女了。

  他把槿兮看的比親女兒還親。

  林晚墨悄悄回到署衙,沒敢去見許源。

  平天大圣那只角還在她手中。

  許源都回來了,這角還沒煉成匠物。

  馮四先生難得遇到一個對手,林晚墨也是一樣。

  這就好像是……你讀了一肚子史書,偏生身邊的人都是一群史盲,你根本找不到一個可以討論和傾訴的對象。

  忽然有個人,能夠跟你從殷商對羌人的若干種烹飪方法,討論到宋金皇后誰更慘……

  林晚墨也是一時沒忍住,“閑耍”了幾天。

  但現在兒子回來了,林晚墨就覺得這平天大圣的角有些燙手,得趕緊給兒子煉成匠物了。

  許源沒點燈,在黑暗的屋子中,看到后娘滿身偷感的溜回去——忍不住笑了。

  后娘這些年,心中的那根弦繃得太緊了。

  難得她放松一下。

  “有個閨中密友……老友,也挺好。”許源暗暗道。

  是的,馮四先生是個太監這事,不是什么秘密。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整個占城署籠罩在一層霧靄中。

  城內還算安靜,整個城市如同一個巨人,正在從睡夢中慢慢蘇醒。

  遠處傳來梆子聲,有人在叫賣早點。

  許源起來翻看了一下從韋晉淵那里順來的袖珍本黃歷。

  今日禁:

  跟蹤、誦經、望月、探洞。

  這袖珍本黃歷許大人現在也買得起了,但有些東西吧……就是順別人的用著更順手。

  衙門里早就有流言蜚語:老秦在門房值守的時候,你但凡打正門過,定要小心看護住自己腰囊里的火折子。

  許源站在院子里洗漱,看了一眼后娘的房門:昨晚回來又閉關了。

  沒有把平天大圣的牛角,煉成合適的匠物,她是不會出來的。

  許源最后喊了一口水,仰起頭來漱口——

  然后就不動了。

  清晨的天空中,一片淡淡的灰藍,高遠而清凈。

  有一群大雁排著長隊飛過。

  隊形在過程中慢慢變成了“人”字。

  整個隊伍都是灰雁。

  唯獨“人”字形領頭的那一只,是雪白的。

  許源噗一口把水吐出去,一跺腳火輪兒出現在腳下,呼的一聲就托著許大人飛上了天空。

  許源怒吼道:“大福,你干什么呢!?快給我滾下來!”

  韋晉淵昨夜沒睡好。

  自己一片癡心從北都追到南交趾,這鬼地方蚊子比北都的蝴蝶都大。

  可是槿兮小姐避而不見。

  他心中一股癡癡悠悠之意,郁結不散。

  今日早飯也沒什么胃口,懷疑自己害了相思病。

  他在占城沒什么朋友,占城的這些官員品級太低,也不值得他接見。

  忽然覺得自己今日很無聊啊。

  一旁的南鎮川站起來,支支吾吾的道:“公子,我、我今日告個假,可行?”

  韋晉淵一翻白眼:“又要去找那女金剛?”

  “嘿嘿、嘿嘿!”

  “去吧去吧。”韋晉淵不耐煩的揮揮手。

  南鎮川開心的謝過公子去了。

  可是南鎮川出去沒有半個時辰就又回來了:“公子,馮四先生、妙妍真人和槿兮小姐一起去了占城署,看樣子是要搬過去住!”

  “你說什么?!”韋晉淵拍案而起。

  “你說什么?!”朱展眉拍案而起。

  朱展雷皺了皺眉,終于意識到自己三姐有些不對勁了,滿眼疑惑的盯著姐姐看了半天:“你該不會是看上老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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