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中的小娘子 一句話驚的長安府尹連同一旁時刻注意著提醒自家上峰的小吏都愣在了原地。許久之后,看著那廂面上神色不顯,語調卻是不自覺的上揚了幾分的林斐,長安府尹喃喃“原來那就是你相中的娘子”回過神來之后的長安府尹斜睨了一眼林斐,“我道既是哪家大族養的小娘子,怎會穿的這般樸素呢原是大理寺公廚的廚娘”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頓了頓之后,點頭道“不過這就說得通了這般出眾的相貌,又這般特別的性子,會被相中也不奇怪了”
雖時人常道莫以貌取人云云的,可不得不說,似這等所謂的“一步跌入云端里”的娘子或者入贅兒郎們,多是生了一副出眾至極的相貌的。
就似方才他同林斐提及姓童的一介外鄉人入贅時,林斐不也問了一句“這姓童的是不是相貌尤為出眾”的話。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長安府尹道“難怪我等方才在說那姐妹嫁鄉紳的事時,你并未多提,只我一人在說,原來卻是你自己便相中了一個廚娘,自是不便多說了。”說到這里,他點頭道,“那便也怪不得那等姐妹連同那趙姓新娘上趕著往上撲了,畢竟似你這般不缺大族千金相中的兒郎都會身體力行的幫著圓一圓這等小娘子們躍入云端的美夢,難怪都想著天上掉餡餅了”
“就事論事,”林斐對長安府尹的話不置可否,他反問長安府尹,“大人覺得我同我相中的姑娘可相配”
“若是門第相當,自是相配的。”長安府尹坦言,“你若不說的話,我原先還在想這究竟是哪家大族教導出的小娘子,怎的先時竟沒聽聞呢”
“所以,撇去門第,我同她互相相中其實并非是什么姓童的鄉紳口中所謂的運氣。”林斐說道。
“話雖如此,可那外人卻不會管你這相中的小娘子內里有多特別的,只會以為這又是一個憑借容貌出眾,躍入云端的豆腐西施罷了”長安府尹說到這里,卻是又忍不住奇道,“本府見多了小家碧玉似的小娘子,畢竟尋常百姓家中偶爾也是會出俏娘子的。可俏成這般的唔,就如那浣紗的村落里小家碧玉時常能見到,可西施卻不常見是一個道理。她這般模樣,按理說其父母便是尋常人,也當容貌出眾的十里八鄉皆有聽聞啊”
“她母親確實有些美名”林斐聞言說道,“其母出身官宦之族,此族中女子大多生的不錯,其母更是個中翹楚,后嫁其父,其父也生的相貌端正。”
“既是官宦之族,還有美名,那她所嫁之人也當有些身份,如此這二人的女兒又怎會淪落至當一個廚娘誒,不對,難道她是”順著林斐的話往下說的長安府尹猛地反應了過來,吃驚的看向林斐,“我記得你大理寺公廚的廚娘不就是那溫玄策之女”
林斐“嗯”了一聲。
這一個簡單的“嗯”字聽的長安府尹頓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那你賣這么多關子作甚不早說她既是溫玄策之女,是那美名在外的溫夫人所生,取二人之長,這般鐘靈毓秀容貌出眾也不奇怪了”頓了頓,又道,“所以你二人到底還是同那童姓鄉紳口中的運氣不同。”
“是不同”林斐點頭道,“我與她,人相配”
“門第其實也是配的。溫玄策雖出事了,卻曾名滿天下。溫夫人雖死,那美名尤在。”長安府尹瞥了林斐一眼,說道,“她到底是與尋常百姓不同的,她是溫玄策之女,這個身份或許會帶來麻煩,可門第之事其實不足為慮。”
說到這里,長安府尹便自顧自的點了點頭,道“所以,你這個俏廚娘的故事,同豆腐西施嫁高門那等故事到底是不同的。”他道,“還是圓不了尋常小娘子躍入云端的美夢的”
“我知曉這些。”林斐點頭,說道,“可我還是想說我相中她同她是不是溫玄策之女無關,哪怕她如那西施一般,只是個尋常浣紗女,是街邊隨便哪個張三、李四、王五的女兒,我也會相中她,我相中她是因為她這個人同我相配而已。”
“作甚如此較真”長安府尹捋了捋須,說道,“本府明白林少卿想說什么,無非是你相中她不關門第什么的,只是相中她這個人罷了”他道,“本府也覺得你二人單論人是極配的。可如今上天既給了你二人相當的門第背景,足可見還是不希望外人看太多豆腐西施嫁高門的故事,以至于將自己也拉上賭桌賭那嫁高門的運氣的。畢竟,這等運氣之事委實太少了,多數人還是老老實實過日子的好。”
林斐點頭道“大人說的是”
雖是說了一通與案子無關的閑話,論理說這話題早該就此打住了,可長安府尹想了想,還是說道“或許似你二人這般的,比起相看時要看門第的,感情會更純粹些”他道,“不過這等更純粹的感情也是要看人的。”
“不挑門第,便要求這兩人不止相配,更要皆有手腕才行。哪怕對過日子不講究那么多,要的也不多,不需要那么多金銀首飾傍身。可人生一張嘴,要吃喝拉撒,且還要舒心的、安心的過日子,感情才會永遠這般純粹,不摻雜質。這是過日子的底限。”長安府尹說道,“似她這張臉,也似林少卿你這張臉,若是在那三街九巷里討生活的話,可是不會安生的。你二人的手腕至少要令你二人能在長安城里住上一個安全些的宅子,得以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才行。”
當然,買下這等安生些的宅子所需的銀錢自也更多些。所以啊,還是要兩人皆有手腕,便是沒有門第傍身,也要對世事絲毫不懼才行 “她看著是個極特別的娘子,這過日子的本事也是有的。”長安府尹想了想,又道,“林少卿便是沒有公侯門第的出身,這等年歲官至大理寺少卿,確實也有這個本事能自己做主了”
所以,說了半天,還是相配二字。不過林少卿的手腕外人看得到,那小娘子的手腕要讓外人看到可不容易呢 林斐的相配指的是處處相配,可這劉家村里上至那姓童的鄉紳,下至尋常村民,卻從來沒有人提過相配二字,他們所提的,從頭至尾也只有“運氣”二字而已。
“林少卿,”京兆府尹想到這劉家村滿目的破落宅,喃喃道,“你說這么多年,這些村民可曾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被那根始終吃不到嘴里的蘿卜吊著”
“便是意識到了,也不能如何。”林斐搖頭道,“他們沒有銀錢,也沒有退路了”
“是啊”京兆府尹喃喃道,“就似那等賭徒,早賭光了所有的本錢,身后沒有退路,便逼得他們一直坐在那賭桌上,賭那唯一的機會為了爭奪那唯一的翻身機會,人也越發的不擇底線,做事更是無所顧忌。死人這種事發生在劉家村里一點都不奇怪。”說到這里,京兆府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塊堵門的山石之上,“可不是有口難言么”
“說什么呢又能說什么呢”他喃喃著,此時距他初入仕為父母官已有幾十年了,也早看慣各種人情世故了,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轄范圍之內的劉家村的這一樁事卻是讓他的脊背一陣又一陣的發寒。
無他,“會做人”三個字于入世為人的人而言,幾乎是逃不開的。為官的各種應酬,便是不為官,普通百姓同四鄰街坊與親朋好友間的應酬都逃不開會做人這三個字。
人生在世,少不得與人交際。
“本官曾看到過不少數十年的至交,日常也如這劉家村的村民一般,互相皆會做人。你幫我一次,我也幫你一回,感情真摯,肝膽相照。”京好府尹喃喃,“這等恩義并重的友情,那等互幫互助的親情著實令人看的感動。可這一次,卻讓本府看到了這等特殊的會做人,就似就似”京兆府尹搜刮著肚子里的詞匯,想尋個確切的話語來形容這等事。
便在此時,他聽林斐說道“就似本該嘗到的是一盤好菜,可眼前這一盤菜,看上去同外頭所見的菜肴并無二致,一入口,才知變味了一般。”
這形容京兆府尹瞥了眼身旁的林斐,心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知是不是與他那相中的小娘子接觸久了,這林少卿說的話都好似一個廚子口中說出來的話一般。
不過廚子不廚子的另說,這形容確實是一語中的。
“是啊變味了。”京兆府尹感慨唏噓道“這劉家村里的每一個人都被會做人這三個字綁上了賭桌,卻偏偏還離不得這賭桌。誰若是不想干了,便會被四鄰街坊指著鼻子罵不會做人。這些謾罵者有些僅僅是有樣學樣,周圍人如此,自己也跟著如此而已。有些卻是出自私心,自己押上了這么多錢,憑甚四鄰便能抽身不跟了呢賭桌上只他一人,旁人不上賭桌的話,那些輸掉的銀錢又要如何贏回來呢”
畢竟賭徒的銀錢不是做活賺來的,而是自旁人的荷包里贏來的。
“劉家村這等氛圍之下,要硬扛著不學著會做人不是易事。”京兆府尹說道,“姓童的鄉紳不用親自出面,自有那些已出了大錢被綁上賭桌的先行之人出面各種訓斥、數落以及教導、督促村民們跟著會做人。”
“難怪圣人孟子的母親要三遷呢”他喃喃道,“這等環境待久了,怕是扛不住要同化為賭徒的。”
林斐點頭,道“所以,即便是意識到了,卻也因著這么些年已花了那么多錢,自己身邊卻是攢不下一點銀錢。村民們心疼自己花去的銀錢也會逼得他們更狠更兇的去爭那個唯一的翻身機會鄉紳夫人的位子”
“便是知道吃不到蘿卜,他們花去的那些銀錢也會逼得他們自己騙自己。哪個要敢戳破這白日美夢,姓童的鄉紳未必會如何,那些花了大錢,學著會做人的村民們怕是頭一個不會饒過那個戳破這白日美夢之人的”林斐說道,“所以即便是生計問題迫在眉睫,那老夫婦也只會更兇的咬那趙大一家,童家卻是要維護的。”
“這白日美夢”長安府尹嘆了口氣,嘀咕著接話道,“這姓童的最高明之處就在于他又確確實實的給了一線生機”他指著那塊留出一線生機的山石,喃喃道,“且這一線生機還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因著他確確實實給的這一線生機,讓所有村民都看到這白日美夢確確實實是真的。如此便逼的所有村民都去維護那根只有一個人能吃到嘴里的蘿卜”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能吃到蘿卜之人。”林斐垂眸,淡淡道,“是那個能白日夢成真的運氣絕佳之人”
“所以還是林少卿有遠見啊”長安府尹唏噓了一聲,嘆道,“這所謂的一線生機的仁慈比那不給一線生機,將白日夢完全堵死的情況怕是更遭”
“完全堵死了,便知道這蘿卜確確實實是吃不到了,這白日夢自也醒了,這劉家村村民的會做人也不會持續幾十年不倒了。”林斐說道,“可若沒有完全堵死,只要永遠留出這條路,這白日夢就永遠沒有醒的那一日。”
“這劉家村的村民怕是都在想著當童家親家呢”長安府尹搖頭,嗤笑了兩聲,語氣卻是頗為無奈,“難怪那姓童的鄉紳對本府過去問話絲毫不懼,這闔村上下誰敢不維護他”
“所以死新娘這種事也不奇怪了”林斐踢了踢腳邊的碎石子,道,“誰都在爭這根蘿卜呢”
“真是闔村上下都在賭”長安府尹說道,“本府叫不醒這闔村上下裝睡的人,可眼下死了人是事實。”頓了頓,他又道,“且這老夫婦報官了,本官還受理了。”話說到最后,長安府尹的語氣里明顯多了幾分遲疑,對上朝自己望來的林斐,長安府尹干咳了一聲,倒是坦然,“這老夫婦本是不打算報官的,這想辦法勸他報官之事還是本府做的。說實話,若早知這劉家村上下皆是這等賭徒的話,本府興許一開始就不會管這窮山惡水村落里的一群刁民賭徒了”
“這地方有半只腳屬長安境內,且方才過來時看到那山泉水清澈,山間田地菜蔬亦種的不錯,山清水秀的,不是什么窮山惡水。腳下這塊地是沒有錯的,種子落地,同旁的村落的田地一樣會助種子生根發芽,付出了幸苦的耕種便能得到應有的回報。這山清水秀之地可從未上賭桌所以真要算錯,那錯的也是人。”林斐看向長安府尹,說道,“姓童的這等手腕可比尋常惡民刁鉆多了。大人見多了蠢笨的惡徒,同這等人過招難道不覺得有趣”
有趣長安府尹面無表情的看了眼林斐,剛想說話,便聽林斐淡淡道“左右大人閑著無事,這案子也能添一筆政績,若是查著查著,這姓童的身上還有別的事,指不定還能多添幾筆政績,豈不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有這位這么勸的么長安府尹心道不過這位林少卿勸慰的話語雖聽著不大著調,不過有一句話他倒是說對了。
那就是他眼下確實閑著無事。
既撞上他無事之時,他倒是不介意在這劉家村的事上費點精力的。當然,無事的不只有他這個長安府尹,還有身旁這位大理寺少卿。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