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邢師傅那日斬釘截鐵的表示茜娘定會去告官過去已有兩日了,期間陸夫人偶爾醒過幾次,只是精神極為不濟,不過食了幾口米粥便又沉沉睡去了。
林斐并未將那日邢師傅后來所言之話告之茜娘,可茜娘那“孝順女兒”也未繼續做下去,將熬藥之事交給自己的女兒、女婿,照顧陸夫人洗漱之事交給侯府的侍婢之后,便時常不見人影了。
如此一來,不說林斐了,便連侯夫人鄭氏也發現了茜娘的敷衍,暮食時,忍不住對一同在府中食暮食的靖云侯感慨道“我發現人,當真是會變的”
不過自己這話才說完,還不待靖云侯說話,鄭氏便自顧自的搖了搖頭,對靖云侯說道“或許也不是變了”她說著,低聲嘆了口氣,道,“年幼時是陸夫人照顧她,她心安理得的做被照顧的那個便成了”
這話一聽便知說的是誰。
靖云侯聽罷伸手拍了拍鄭氏的肩膀,說道“當時年歲還小,俱是孩子罷了”
“是啊因為是孩子,所以她生父做的那些事怪不到她頭上,”鄭氏說道,“可她如今都已是做外祖母的人了,怎能不擔起責任來上行下效的,她那一對女兒女婿對陸夫人也是敷衍的很說是照顧,可也不過遞個毛巾而已。那熬藥的事她交給女兒女婿,她那女兒女婿只要廚房那里得空,便心安理得的將這事再交給廚房,不到萬不得已不親自熬藥,那洗漱之事更是盡數交給府里的侍婢當甩手掌柜了”
“前日暮食,廚房便險些因著為他們熬藥之事耽擱了,”鄭氏說道,“廚房那里實在是扛不住了,才來我這里請示能否尋個得空的侍婢、嬤嬤什么的幫忙熬藥”
這些事先時陸夫人清醒時不曾鬧出來過,客院里作客的客人們在侯府眾人眼里也一向是知禮的,眼下陸夫人一昏迷,事情便不對勁了起來。
所以,厚道的是哪個已顯而易見了。
鄭氏苦笑著搖了搖頭,靖云侯安撫了她幾句,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內務衙門接管之后,衙門公廚里的吃食便沒什么花樣了,阿楠也是日日回來吃飯的。倒是阿斐,這幾日竟還一直在他那大理寺公廚用食”說這話時,靖云侯的語氣中明顯帶了幾分詫異之色。
“聽進府的那位司膳趙娘子說,溫家丫頭是個手巧的,應付一段時日不成問題。”鄭氏說著,看了眼靖云侯,“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斐是什么人若是那丫頭做的菜食不對他胃口,他可不會管做菜的是哪個,不喜歡吃的吃食是絕不多碰一口的。”
這話一出,靖云侯便下意識的干咳了一聲,半晌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尷尬道“你這般一說,我倒是突然覺得咱們家阿斐似乎還挺難伺候的。”
不挑吃食貴賤是真,可同樣的,只食對味之物,不愛吃的,便是任旁人吹的再如何的天花亂墜,他真是碰都不碰一口。
“若有朝一日,那丫頭真做了他不愛吃的吃食,他也當著她的面不吃”靖云侯饒有興致的問起了一旁的鄭氏,“他二人不正是因為吃這一事結的緣我記得那丫頭也是個心里有主見的,看他不食自己做的菜食,便不會不高興”
“正要說這個呢”鄭氏聽到靖云侯所言,似是記起了什么一般,笑著搖了搖頭,說起了發生在昨日里的一樁事,“昨日朝食不是照舊你同阿楠在家里吃,阿斐卻早早跑去衙門公廚了么”
“你同阿楠不知,你二人前腳才吃完朝食出門,那早早出門的阿斐卻又請了小半個時辰的假回來吃朝食了,”鄭氏說道,“我看他去而復返,便問了一句,結果他說是衙門公廚的朝食不合胃口。”
“我當時便如你這般問他了,問他不吃他那溫小娘子做的朝食,那溫小娘子不會不高興”鄭氏笑著說道,“結果你道他怎么說”
靖云侯看著鄭氏忍俊不禁的表情,心知次子這回答多半不遵循常理了,心里頓生好奇,便順著鄭氏的話問了下去。
鄭氏說道“他道那溫家丫頭也覺得朝食不合胃口,又怎會不高興更何況為了讓她高興,便要勉強自己做不高興之事,兩人都不會開心的。他回府里來吃,多帶一份合胃口的朝食回衙門給那溫家丫頭。如此一來,既不用勉強自己強行入口不喜食之物,又讓她高興了,豈不兩全其美之舉”
說到這里,鄭氏忍不住搖頭“這兩人還真是那等互生好感的男女送情書、送小物件的我見得多了,似這等互相送飯的,還互相不委屈自己的,我還是頭一回見”
靖云侯聞言也跟著搖了搖頭,默了默,對鄭氏道“這性子還真是如出一轍。也難怪他同她有話可聊了。”
鄭氏同靖云侯這里正說著吃食之事,府中客院里熬藥熬的心不在焉的茜娘女兒同女婿亦在想著吃食之事,當然,他二人想的吃食不是眼下這一兩頓的吃食,而是未來長久的生計問題。
“得空時繡繡帕子,補貼補貼家用還成,”茜娘女兒發愁道,“可若當真以此為生的話,沒日沒夜熬壞了一雙眼睛,老了沒人照顧不說,也賺不到幾個錢啊”
一旁的茜娘女婿也跟著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打零工補貼家用還成,可當真以此謀生的話,又如何養的活一家子”
雖說窮有窮的活法,可他們幾時吃過什么真正的苦頭,捱過真正的苦日子了這如何熬的下去 “娘先時說阿舅那里有錢,”眼下周圍沒人,茜娘女兒自也不消顧忌什么了,手里扇藥爐的蒲扇想起來便扇兩下,多數時候也懶得管那藥爐里,對自家夫君抱怨道,“可阿舅被抓之后,我昨日問了娘才知道所謂的嫁妝鋪宅什么的,一直都是阿舅的,根本不是她的,她有的,也只是鋪宅的租賃銀錢罷了”
比起茜娘女兒的無所顧忌,茜娘女婿到底是要更謹慎些,抬頭隔著屏風看了眼屏風后臥床不醒的陸夫人,見她并未有所反應,確定是昏睡過去了之后,才道“你娘嘴里便沒一句實話,盡是謊話我先前還當真以為她同那邢家父子關系有多好,如何個宛如親女法,卻原來也不過是表面客氣罷了”
茜娘女兒“嗯”了一聲,道“若非還有外祖母同侯府這層關系在,我等如今還能在侯府里暫住著,不然怕是要喝西北風去了可外祖母這身體狀況”說到這里,她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若是外祖母不在了,那侯夫人可不會再收留我等,屆時我等也不知該去哪里了。”
兩人正抱怨著,那廂被兩人議論著的茜娘卻突地自外頭走了進來,也不知將兩人說的話聽進去多少了,茜娘開口便是一聲冷哼,而后說道“怕什么便是我娘不在了,難道我還沒有爹了不成”
這個“爹”指的自不是她當著大理寺眾人的面,口中恩重如山的義父,而是她的生父當年奪人家財的陸夫人表兄一家。
大抵是這幾日陸夫人一直在昏睡,茜娘也未注意到屏風那頭,臥睡的人影微微動了動,似是醒了過來,也聽到了她那句“還沒有爹不成”的話。
對這狼子表兄一家,茜娘女兒同女婿顯然是聽過他們那些個算計的,聞言,對茜娘說道“可那一家重孫都有好幾個了,不缺男丁啊”
說到這里,茜娘女兒又想起了一些舊事,對茜娘抱怨道“阿娘,我還記得我年幼時你瞞著外祖母,偷偷帶我去見那位外祖父的情形,他他并不似喜歡你的樣子,又怎會給我等銀錢”
茜娘對此卻是不以為然“喜歡不喜歡的不重要”說到這里,她忍不住抱怨道,“我那便宜阿弟到底是比便宜爹心狠,都進大牢了,這外頭的鋪宅都不肯讓我管著,竟是早早便托人代管了,真真是精明”
“若不精明,也不會把鋪子要回去了”茜娘女婿嘀咕了一聲,“刑大廚是個體面人,要面子,邢師傅便不是了,什么都要摳在自己手里的。”
只是再如何抱怨邢師傅摳門,這鋪宅也是拿不到了。
當著大理寺眾人的面落的那些個眼淚也不全然都是假的,她茜娘確實算不得什么良善之人,可也沒做過什么殺人放火之事,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要為自己一家謀劃個未來的生計罷了。
隨著陸夫人的昏迷,未來生計問題迫在眉睫,她自是沒有心思再管什么陸夫人,做什么“孝順女兒”了。
這兩日她顯然已是查證過一番了,也下定了決心“我阿爹手里的東西盡是我娘的。這些年雖說被我阿爹一家經營的還剩三間鋪子了,可我打聽過這三間鋪子的租錢了,光是收租,也夠我一家老小吃穿不愁了”
聽到這話,茜娘女兒同女婿二人面上頓時一喜,可這喜也不過片刻而已,兩人旋即皺起了眉“那里的東西要拿回來怕也只能報官了,先時那些大人們不是說過不能報官的么”
對此,茜娘冷哼了一聲,反問“哪條律法規定不許報官的”
這自是沒有的。可茜娘女兒的心里頭到底還是有些發怵,她道“不是說這事一旦捅出來會惹出大麻煩么”
“那只是說說罷了”茜娘不以為然,她對兩人說道,“當時那常大人總是盯著我等,我等若是表現的膽子大些,指不定會被拿出來利用,就似我那被關進大牢的鐵公雞阿弟一般”
“眼下那常大人都死了,不知者無罪,我哪里知道這些舊事”茜娘說著,自袖袋中拿出自己自陸夫人行李中翻出來的嫁妝單子,遞給兩人,說道,“當年我那阿爹算計我母親,為名正言順的接手我母親家財,是將我母親家財盡數充作嫁妝的。你等將我母親的嫁妝單子送去官府,只說要討要我母親的嫁妝,其余的,你等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要管便是了。”
“我二人本也什么都不知道,不過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茜娘女兒說著接過茜娘遞來的嫁妝單子,看著上頭大多已不在的鋪子,忍不住唏噓,“可惜了,若是當年便拿回來該有多好啊”光是鋪子的租賃銀錢都夠她一家老小日常花銷了。
“所以,這都要怪那姓常的不允啊”茜娘說到這里,忍不住再次“呸”了一聲,頓了頓,又道,“他當年總說什么事情捅出來,怕是牽扯甚大,會給我等引來不測,嚇唬我等便也罷了,還說什么兵戈一起,生靈涂炭的,這些同我等又有什么干系”
對那些權貴官員間的彎彎繞繞,似他們這樣的小民再如何知曉內情也只是一知半解,至于不能報官的理由,也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無法理解。只是單純的懼怕常式的官階同權勢罷了如今常式一死,任他生前再如何厲害,死了的常式他們可不會怕。
至于會引起的什么后果之流的,這都是那些權貴官員要操心的事,同她茜娘有什么干系只要這把生靈涂炭的火不會燒到她自己身上便成 “我阿爹一家當年算計我娘不也是如此”似是為了說服自己,茜娘小聲說道,“我娘的遭遇與他們有什么干系只消拿了好處便成,我如今也不過是現學現用罷了”
這句顯然是她自己的心里話,對自己生父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看的清楚和明白,骨子里對她生父一家的所作所為也是蔑視的。
只是那些大道理和是非,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起來卻同嘴上說的以及心里明白的截然不同。自己做的亦是如她生父當年一樣的事。
茜娘女兒同女婿顯然亦是明白這些道理和是非的,三人一時間面色皆有些訕訕的,縱然不算什么善人,可臨到頭了,還是想尋個理由為自己開脫。
當然,這理由也好找的很 “他一家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茜娘說道,“我不過是為我母親討回公道罷了”
至于為什么這等時候才討既知生父一家的行徑于母親而言是一道心里難以越過的坎,當年又為何要瞞著母親私下見生父這些事三人自然極為默契的略了過去,沒有提及。
茜娘女婿咳了一聲,略過茜娘生父,重新提起了常式“其實,這些年他送來的銀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三人對視了一番,說道,“若是將姓常的接濟的銀錢算上去,外加那三間鋪子,便是沒有這檔子事,母親出嫁能分得的銀錢未必有那么多呢”
陸夫人的家財不少不假,可時人給予女兒的多數也只有一筆陪嫁銀錢罷了,于陸夫人而言,邢師傅不止是男子,更是她同心上人所出,自是偏愛的不止一點。而那廂的茜娘,卻來的不止不光彩,更是陸夫人同仇人所出,哪怕是自己的女兒,陸夫人又能有多少偏愛呢更遑論,看茜娘這做派,實在不似什么“貼心好女兒”,這一點,茜娘女兒同女婿自覺他二人看得出來,難道陸夫人、邢師傅他們還當真看不出來不成這也是他二人總覺得茜娘嘴里沒一句實話的緣由,看邢師傅那舉動,陸夫人、邢師傅以及刑父定是清楚她做派的,更別提她還私底下同她生父見面了,這等情況之下,雙方關系除卻表面客氣能有多好 “就這三間鋪子,能同邢師傅一人分得一間半已是極好的了”茜娘女兒、女婿一邊收了嫁妝單子,起身準備去報官,一邊嘀咕著,“都叫我等拿了,那摳門的邢師傅怎么肯他又不是進了大牢不出來了”
兩人說著,卻是才走了兩步,便聽一聲“且慢”自身后傳來。
這一句“且慢”不止將兩人嚇了一跳,連一旁的茜娘也被嚇得不清,方才還抱怨著沒銀錢的茜娘臉色“唰”地一下白了,看向屏風后邊咳嗽邊自己慢慢支撐著坐起來的身影,她白著臉,磕磕巴巴的問了出來“娘,你你什么時候醒的”
對茜娘磕磕巴巴又心虛的舉動,陸夫人恍若未見,更未對茜娘瞞著自己私下同她生父見面之事說上一句話,似是對自己這個女兒做的這些事早已了然一般。
沒有理會面前幾人面上的心虛之色,臉色蒼白,不住咳嗽的陸夫人起身自床榻上走了下來。
“今日,你們就不必去了,”陸夫人看著面前的三人,沒有質問亦沒有呵斥更沒有安撫,對三人方才說的那些話,她什么情緒都沒有,眼神平靜的宛如一潭死水,她道,“我去吧”
這話一出,茜娘便立時同自家女兒、女婿對視了一眼,三人皆默契的不提方才在這里說過的那些話,重新做回了那個人前的孝順女兒,說道“娘身子骨不好,還是我等去吧”
對面前三人面上的尷尬、心虛以及互相使眼色的舉動恍若未見,陸夫人平靜的說道“便是不去,他們也會來尋你們的。”
沒有理會面前猶自心虛的三人,她淡淡的說道,“到時候少不得吃得一些苦,不過無妨,那鋪子能要回來屆時,你同有涯一人一間半便是了。”
說到這里,陸夫人的放空的目光才重新落到面前局促不安的三人身上,似是叮囑又似是“既是你們自己吃了苦要回來的,便自然是你的屆時你等便不會再心虛,也能心安理得的收下鋪子了”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