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起來了?”
曹燮瞇起眼睛,聲音狠戾:“那就躺下好好休息吧。”
他沒有絲毫留手,撕開雨幕再次襲殺過去,劍鋒在雷光中嗡鳴不斷,徑直刺向喉嚨。
陳三石再度提起一口氣,強行拔地而起,用長槍格開致命一擊,而后再度踉蹌著后退。
傾盆雨幕中,他扯下腰帶,將長槍捆綁在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臂上。
曹燮看著對方苦苦支撐的模樣,眼神變得愈發躁怒,遞出的劍超殺意,也一次比一次更高。
“鐺鐺鐺——”
每次兵刃相撞,都會在雨幕中打出花火,又迅速被雨水淹沒,陳三石也都會后退一步,但始終堅持了下來。
越戰越勇、麒麟之心等詞條加持,在萬法皆禁的法則當中盡數失效。
唯有左右互搏、極道神通這種依靠自身領悟的武道造詣不會消失。
也就是說……
重傷的陳三石能支撐到現在,完全是靠著一口氣。
大雨滂沱之中,他的視線愈發模糊,只是憑借肌肉記憶,用長槍迎接著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劍光。
“你已經輸了,還在堅持什么?!”
曹燮每砍出一劍,天武就會倒退一步,最多再有十余步,就會自懸崖跌落萬丈深淵。
他雙手持劍,劍法變得更加狂躁,青穗劍刃在雨中織成光網,再次依靠蠻力撕開破綻,在白袍的胸前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劍痕。
陳三石重心不穩地向后搖晃,幸虧及時抓住一塊巖石,才沒有倒在泥濘當中。
按照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一旦倒下,就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后生!”
曹燮的臉龐上掛著雨水,在他帶著殺氣和怒意的喊話間震顫落下:“你既然這么想活命,就老老實實按照我之前的話做!要么,就放下兵器,引頸受戮,我也可以保你后人在凡俗無憂!”
“你在廢話什么,又在急躁什么?”
陳三石咳出一口淤血,直視著對方的雙眼:“我不就站在你的面前嗎?你想殺,自己來動手!”
“冥頑不靈!”
曹燮盛怒,踏碎水洼躍起,青穗劍使出“疊浪三擊”的猛攻之勢,劍光如怒濤拍岸。
陳三石的左手猛擊胸口穴位,來讓自身身體麻木,進行著最后的抵抗的同時,尋找著對方的破綻。
他的身體已然來到極限,倘若再想不到破敵之策,恐怕今日,就真的要身死道消!
可偏偏……
沒有破綻!
極道神通,堪稱武道絕巔。
曹燮完全領悟,又怎么可能會有弱點?!
他……
難不成要死在自己開創的神通之下?!
是啊。
這是他創造的神通!
唯有自信于武道巔峰,心境透徹通明,才能夠施展出真正的極道神通。
他才是,極道神通的祖師爺!!!
在想到這一點后,陳三石再看向咄咄逼人的青袍,心中突然明悟了什么。
與此同時。
曹燮再次找到機會,忽然矮身貼地疾掠,身形如鬼魅般閃過,劍鋒又在白袍的膝蓋處留下一道血口子。
陳三石又一次后退,距離后方的萬丈深淵更近一步,雙手拄著槍桿勉強站立,看起來一副行將就木的的模樣。
可偏偏,他笑了起來,染血的嘴角忽地裂開一道新月般的弧度,牙齦間滲出的血絲在齒縫拉成蛛網狀紅痕。
看到這一幕,曹燮進攻的動作都遲滯下來,警惕地瞇起眼睛:“你笑什么!”
“我想明白了……”
陳三石扶著槍桿,緩緩直起身子,露出森白帶血的牙齒:“我想明白,你為什么要一路追殺我,又為什么費盡心機,把我引到這里來。”
“我承認,你是我的執念。”
曹燮聲音低沉,坦然說道:“那是因為,我忘不了曾經與我一起征戰的兄,忘不了為大盛江山而死的將士們,倘若不為他們,為大盛報仇,我難以斷絕紅塵之心。
“所以陳磊,我也并非完全是針對你個人,只是很不巧,你擋了我的路。
“否則的話,正如我之前所說,其實我很欣賞你,甚至很想收你為徒,傾囊相授。”
聽到這話,陳三石再次冷笑起來,不慎牽動傷口,在對方慍怒且不解的目光中,他咳嗽幾聲:“養馬奴,怕我就直說,絮絮叨叨解釋這么多做什么?!”
“你說什么?”
曹燮一怔:“你說……我怕你?”
“難道不是么?”
陳三石用目光審視著對方:“你口口聲聲說什么,我跟你很像,其實無非是擔心,我有朝一日會超過你。
“你還說什么,是為自己故去的弟兄報仇,其實恰恰相反,你是擔心假以時日,我會找上門去,主動殺了你,以對前朝余孽斬草除根!”
“荒謬!”
曹燮瞳孔微縮:“我曹燮乃是天水洲屈指可數的大修士,距離化神僅有半步之遙,會懼怕你一個結丹小輩?”
“我現在是結丹,不代表永遠是結丹!”
陳三石提高聲音:“終有一日,我會走的比你更高,你能飛升上界,我又何嘗不能?!
“所以,你才費盡心機,想要在自己飛升之前殺了我!
“因為你知道,朝代更迭,兩朝天子,你我之間有著不可切斷的因果關系!
“倘若將來我和你沒有境界差距,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對手!
“承認吧,你忌我、懼我、怕我,所以才成了你揮之不去的執念!”
話音落下的同時,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曹燮的身體如同被雷霆擊中般,明顯一僵,接著本能地向后倒退半步。
他五指蜷曲如鷹爪,摩挲著劍柄鑲嵌的靈石,目光飄忽不定,避開與天武對視。
“怎么?我說中了?”
陳三石用手一抹,混合著雨水洗掉臉上的血跡,然后繼續說道:“至于說什么欣賞我,想要收我為徒,更是天大的笑話!
“你有見過,師父偷學徒弟神通的嗎?
“極道神通!
“這是……
“我領悟出來的東西!
“你以為,你只是看一眼,就真的會了嗎?!”
曹燮喉結上下滾動,腦海中開始飛快地回憶著自己領悟極道神通的過程,思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紕漏。
“轟!”
雷震再起。
身負重傷,一直在被動防守的天武,竟然在此時此刻,突兀主動出擊!
龍膽亮銀槍尖在雨幕里劃出銀弧,槍纓吸飽雨水甩出扇形水刃。
曹燮青回過神來,青穗劍反撩上挑,劍脊彈開長槍時迸出火星。
他足尖點地后掠三步,劍鋒在泥水里拖出丈許溝壑,忽地旋身斜劈,青穗劍割開雨簾直取天武咽喉。
陳三石槍桿橫架硬接,金屬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音。
“養馬奴!
“直視我!”
他脖頸青筋如虬龍暴起,瞳孔驟然收縮宛若龍眸,面部肌肉在怒意中扭曲出刀刻般的棱角,嘴角咧開一道猙獰弧度,吼聲在大雨中如九天雷暴炸裂,
“養馬奴,我讓你,直視你的心魔!!!”
“轟隆——”
震耳欲聾的咆哮,混雜著雷霆灌入到曹燮的腦海當中,令他心神一顫,手腕微不可察地顫抖了半寸,原本圓融如意的劍招突然滯澀。
陳三石抓住機會,一槍挑開劍鋒,而后槍刃直刺對方天靈蓋。
直到寒光充斥瞳孔,曹燮的心境才終于穩住,他急忙向后仰身,堪堪躲過致命一擊,槍刃貼著他的額頭劃過,留下一道血痕,宛如天眼洞開。
他的腰肢如同蛟龍般轉動,劍鋒隨之橫掃,就要順勢砍斷天武的雙腿。
陳三石收槍格擋,身體向后滑出丈余。
“你說的沒錯……”
曹燮散亂的黑發,在雨水中黏在扭曲的面容之上,他扯動嘴角,發出自嘲的沙啞笑聲:“陳磊!我是忌憚你!但那又如何?!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你身為一朝天子,又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給我去死,去死——”
盛太祖曹燮踏碎巖層,提劍突進,劍勢如暴雨梨花封死八方退路,狂轟濫炸地朝著前方白袍砸去。
兵器碰撞的脆鳴之聲不絕于耳。
陳三石在對方蠻橫的進攻中不斷后退,距離懸崖只剩五步,四步,兩步……
直到最后一步,他才怦然爆發,將青穗劍死死架住,同時聲如洪鐘:“養馬奴!讓我來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極道神通!”
話音落下,他先前的頹勢蕩然無存,龍膽亮銀槍尖在雨幕中炸開一團銀芒,展開盛大的反擊!
幾乎要連成瀑布的雨幕當中,曹燮只看到鋪天蓋地的寒芒閃爍。
隱約之間,他仿佛出現幻覺。
自己的眼前,已經不在有“天武”這個人,只剩下一桿龍膽亮銀槍。
明明沒有法力,這桿長槍也還是化作銀龍,仿佛每條雨絲都在槍勢牽引下化作龍須,整片雨幕凝結成覆壓十里的銀龍鱗甲,毫無破綻。
人槍合一?
不對!
這其中……
還有意!
傳聞中,第五境的武道大能,必須要領悟屬于自己的意境才能夠成功突破。
此時此刻。
曹燮分明感受到……
一股至高無上的槍意!
這家伙……
莫非結丹境界,就領悟了一絲槍意?!
自己的極道神通,和對方的相比,卻是少了一絲劍意!
曹燮心頭一沉,腳下的步法不自覺地凌亂起來。
在他的視野當中,龍膽亮銀槍飛旋如銀輪,暴雨打在高速旋轉的槍身上迸射成環狀水霧,將視野遮蔽大半。
迷蒙中,一記“龍抬頭”自下而上突刺而來,曹燮勉強以橫劍格擋,青穗劍卻被槍頭蘊含的螺旋勁道震得險些脫手,虎口崩裂的血水混著雨水順劍柄流淌。
陳三石得勢不饒人,槍勢突然由大開大闔轉為細密穿刺,暴雨中但見千百點銀芒乍現,仿佛萬龍歸海,充斥天地!
領悟……
曹燮一面手忙腳亂地招架,一面拼命地想要模仿天武招式,企圖如先前一樣,從中領悟出屬于自己的劍意。
可他越是想要模仿,就越發難以抵擋,越是思考自己應該如何出劍,就越是不知道如何招架。
終于……
千百道槍芒中,有一道突破劍光的防御,穿透雨幕之后,扎在曹燮的肩胛之處。
鉆心的疼痛傳來,他想要伸手抓住槍桿來限制住對方的出招,結果只是抓到一道虛影。
亮銀槍早就從他的體內拔出,只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曹燮露出的破綻瞬息之間就被無限放大,肩胛骨處的血花尚未濺出又被后續三槍點在右膝、腰眼、腕脈,處處都是發力位置。
他再也無法調動一身氣力,在遭到槍桿橫掃后倒飛出去,重重地砸在泥濘當中。
不等曹燮重新站起身來,龍膽亮銀槍已抵住其咽喉,槍尖凝聚的雨水順著血槽滴落,在他頸間匯成血色溪流。
“你輸了!”
陳三石屹立于陰暗的雨幕當中,宣布這場廝殺的結束。
曹燮感受著喉前傳來的寒意,宛如大夢驚醒,良久之后,才緩緩閉上眼睛。
四百年了……
一眨眼。
他來到這世上已經四百余年。
這數百年來,曹燮曾經歷過無數次生死危機,他也想象過,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覺。
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內心竟然空蕩蕩的。
“所以……”
曹燮嗓音變得嘶啞:“極道神通,我真的只領悟到表象嗎?”
“不。”
陳三石輕輕搖頭:“你很厲害,僅僅一眼,就把我修煉數十載領悟來的神通學了去,分毫不差!
“可……
“偷來的東西,終究是偷來的!”
一個人必須要心境通明,才能夠人兵合一,到達武道之巔峰,極道神通。
可這神通,畢竟不是曹燮自己創造出來的。
當陳三石說出他并沒有真正領悟的時候,自然而然會產生懷疑。
內心一旦產生懷疑,就會背離“劍道”,極道神通自然也就潰散。
并且……
當時在交手的某一刻,陳三石也確實隱約感覺自己領悟道某種“意”,只不過轉瞬即逝。
“原來是這樣……”
在得到答案后,曹燮扯起蒼白的嘴角:“有時候勝負并不在棋盤之上,這一局,確實是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