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開壇做法的過程,頗為漫長。
他在那個石頭祭臺之上,依次將十指指尖扎破出血,每刺破一次,就要將整套踏罡步斗、折花、舞柳、灑酒、點燈、畫符、燃符、念咒的科儀,重復一遍。
每一次念咒和步伐,似乎都有微妙的不同,但外人很難說出這種細微的變化,是否有規律可循。
“這個夏侯僅憑著天梯修為,就想要在魔劫沒有真正爆發的時候,采集到淵界氣息,來磨礪自身。”
玉鐲器靈有點好奇的說道,“看來,除了是依靠聶家人的那些祖傳法寶,也是因為他這套祝禱之法,確實精巧高明,而且已經被他掌握得極其到位。”
玉鐲器靈自從布置了五雷夢境之后,這段時間倒是安靜了很多。
她成為器靈之后,要想干涉現實,都需要依靠雷玉竹這個本命契約者的修為作為媒介。
所以,面對普通環境時,她幾乎無法展現出,超越雷玉竹本身修為的破壞力。
但是,化為器靈的她,卻非常善于攻破傀儡靈核的加密防護技術,直接影響到傀儡靈核的種種功能。
從前,她是利用這種手段,強行操控一些殘破的傀儡,把廢棄的靈核功能,勉強調節出連原主都不知道的潛力,輔助雷玉竹去探索前人洞府。
但是有了五雷夢境,有那一萬多枚完好的傀儡靈核加入。
玉鐲器靈就發現,自己同樣可以在所有靈核功能運轉、推算反饋的過程中,靠著信息的變動沉淀,來滋養自身靈性。
這樣的滋養,比她以前直接吃劍靈的效果,也不差多少。
最近幾個月,她就沉浸在萬余靈核的協同運算中,摸索屬于器靈的修煉之法,很有幾分兩耳不聞窗外物,陶然已忘言的感覺。
現在她竟然被夏侯的這套儀式,勾起了興趣,可見這套儀式的奇奧之處。
雷玉竹在心中問道:“你說龍伯雷府的傳統功法,同樣是歸類于九淵神魔之道,等我修煉到真形極境之后,就要開始轉修,那到時候,我也要學這類儀式嗎?”
“不。”
玉鐲器靈說道,“我活躍的時期,魔劫連個影子都沒有,是按照玄胎練氣路線的雷府功法,修煉到虛空秘境,然后才能施展秘法,采集了一些淵界氣息。”
“所以我之前也完全沒想過,讓你自己去提前采集淵界氣息。”
“只要你做好了渡劫的準備,直接把玉鐲里的淵界氣息釋放出來就行。”
玉鐲器靈頗有些自豪的說道,“我收集封禁的淵界氣息,足夠你度過第一劫和第二劫。”
“看人間現在的局勢,你也不太可能在魔劫爆發之前,就修煉到第二劫巔峰,相當于神府巔峰的層次……”
雷玉竹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這個時候,夏侯的儀式已經接近尾聲。
祭壇上的那些畫軸,紛紛升騰起了血色的氣息。
并非是污濁晦暗、腥臭難聞的血腥味道,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鮮活,還有極致的深邃感。
這正是喚魔道的前輩們,曾經與某些魔族部落,定下的血脈契約。
鏘!鏘!鏘!!!
那些不對稱的血色璀璨圖案,一層一層,疊加起來。
夏侯最后將一把香,插在了香爐之中,所有的金色線香,以極快的速度燃燒著。
煙霧全部涌向那些血色圖案,漸漸的,在那些圖案的中心點,出現了一個灰黑色的漩渦。
那真是一個極小的漩渦,可能只有芝麻大一點。
畢竟,夏侯現在的修為不高,還不準備直接引動第一次神魔之劫。
只是準備積蓄少許的淵界氣息,用來磨練自身。
可是在看到那個小小漩渦的時候,蘇寒山的臉色,突然變了。
嗡!!!!
他的左手,有些不受控的抬了起來,耳朵里面,恍惚聽到了太極印記的嗡鳴聲。
事實上,自從蘇寒山擁有了太白神樹分身之后,對于太極印記,已經有更深一步的感觸。
從前,太極印記看似處在他手腕上,但除了每次穿越的時候,其余時間,他運轉精氣神,層層感知,都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上有這樣一個東西存在。
而最近幾個月,他已經可以察知到自己神魂深處,與自己的思維意識、早就融成一體的那件奇物。
無論是遇到聶家祖孫當初在戰場上,偽裝成畫魂的那些淵界生物。
還是后來,遇到三梟魔頭這個實打實的器魔之時。
太極印記,都沒有什么明顯的反應。
現在夏侯接應的這一點點淵界氣息,力量比三梟魔頭還差得遠。
蘇寒山實在想不通,太極印記,怎么會出現這么激烈的反應?
他心念一動,靠著自己與太極印記的本質聯系,就想要將這股悸動,強行壓下。
同時他猛的一彈指,一股浩大的金色罡氣,就轟向那個祭壇,要先切斷與淵界的聯系。
太極印記受他感應,確實有了一個平靜下來的趨勢。
但在這時,那個小小的灰黑色漩渦對面,卻傳來了一股宏大的感召。
金色的純陽罡氣,憑空消散。
雷玉竹等人,正驚訝于蘇寒山的異樣,又忽然察覺,周圍的一切都陷入定格。
天光云朵,山清水秀,一切的色采,都沒有半點變化,但偏偏就靜止不動。
只剩下那個小小的灰黑色漩渦,緩慢沉重的轉了一圈。
下一刻,山水狂奔,天地遠去,物換星移。
在場的五個人和一個器靈,全部感覺自身遠離了明媚的天地,在浩渺無垠的幽暗中穿梭。
數之不盡的彩光,漸漸在周圍浮現,迅速拉長,形成無數彩色線條。
隨后那些色彩,又全部變得暗沉。
無邊無際的蒼茫大陸,雄偉萬丈的山岳怪巖,張口吞江的鱗甲巨獸……
堪比人間怒滄江的巖漿大河,卻懸掛在天空之中流動,從一座座或浮或沉的倒懸山峰之間,蜿蜒而去……
以白骨為沙、堆積出來的大沙漠,體長十丈的蝎群,蟲眼猴身的怪物,劃分出不同的種族部落,成群結隊的在此廝殺,繁衍……
那是一種不同于人間,但也極致繁榮的生命力量,充滿了野蠻兇暴的氣息。
這些場景,在蘇寒山的感官中,突兀浮現出來的時候,是那么的真實,仿佛都近在咫尺。
鱗甲皮毛,纖毫畢露,光影不同,質感分明。
但在一眨眼之后,所有的影像,又全都一晃而過。
呼!!!!
蘇寒山腦子里的想法,剛來得及閃爍了一下,就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所有古怪的光影。
落入了一片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天空很暗,只有東方南方,有著三三兩兩,非常稀疏的星光。
“這是……到了哪里?!”
蘇寒山定了定神,精神磁場散發開來,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自從他的修為踏入真形境界之后,精神強盛,意念敏銳。
穿越到別的世界的時候,他都能察覺到,腳下的星球在自轉。
但是大楚世界,是沒有那種自轉感覺的。
光是中土大楚的遼闊,就遠超地球,地脈地磁的運轉,也要復雜太多。
按照蘇寒山跟司徒云濤打聽到的一些消息來說。
淵界大地,也是類似大楚人間的結構,只是處處彌漫著魔氣,更加險惡多變。
可是現在……蘇寒山感覺自己好像回了地球一樣。
“什么意思?在我們被拉入淵界的時候,太極印記發動,把我送到別的世界了嗎?”
蘇寒山剛想到這里,就體會到了太極印記散發出來的訊息。
與以前的幾次經歷不同。
目前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跟大楚的時間流速一致。
而且因為這個世界的外層壁壘,格外周密嚴謹。
他們所有人,都只能是先將思維意識和功力,傳送過來,肉身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抵達界內。
因此,他們現在,都是依附在一些比較新鮮的尸體上。
“借尸還魂?”
蘇寒山心緒稍定,發現自己現在的身體,確實不對勁。
這好像只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
頭上戴著冬帽,身上穿著棉衣,鼓鼓囊囊,右手還拽著一塊很寬大的黃色綢緞。
但是,本該白白凈凈的小臉,已經凍得青紫,躺在雪地里,身上的溫度與冰雪相仿。
這小孩的心肺,早已經停止運轉,腦子更是徹底死亡。
蘇寒山依附在這樣的身體上,雖然暫時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思維能力,但時間長了,肯定也不好受。
他連忙鼓動精神,緩緩活動血脈,然后又從金丹之中,小心翼翼的調出一點惰性元氣,細煉如絲露,配比妥當,緩緩修復身體的損傷。
這身子細嫩的皮肉血管,都已凍得如冰棍一般,暫時不可輕動,便依舊躺著。
只憑一點點暖意,從這具尸身眉心之間萌發,向下流入心肺,緩緩散開。
“我……們!當時在場的人,都進入了這個世界。”
“不知道是進入時間流速相同的世界,就能多帶幾個人,還是有什么別的緣故。”
蘇寒山躺在原地,意念稍微散開,附近兩三里之內,都沒有發現雷玉竹等人的蹤影,心中頗多猜想,思緒流轉。
“最關鍵的是,這次沒有提醒我,到底能停留多久。”
“假如真就沒有自動傳回大楚的時間限制,之后,我們又要怎么回去呢?”
蘇寒山在思維深處,悄悄的去戳太極印記。
戳了很多下,都沒有更多的反饋。
麻了!
蘇寒山沉思間,感受到身體里的一些麻癢,知道這是血脈開始活絡起來,緊接著就是臟器。
胃部最先活躍,傳來饑餓的感覺。
蘇寒山心中暗嘆一聲,看來這孩子臨死之前,還是餓著肚子。
這時,數里之外有幾道身影,緩緩走近。
那是幾個很彪壯的漢子,人人在這大雪天里,都只穿著單衣,袖口扎得很緊,手上拿著大刀、弓箭。
因為雪地蒼白,地面上那一大塊黃色布匹,分外的顯眼。
那幾個漢子,遠遠的就發現端倪,面露喜色。
“終于找到了!”
領頭的人,一邊加快步伐往這邊走,一邊狠狠地往雪地里唾了一口,“呸,就這么個小兔崽子,害得咱們在這山里,轉悠了小半個晚上!”
“當家的也太謹慎了些,我就說這么個四五歲的小崽子,根本逃不到山外去,還非得讓我們出來搜尋。”
旁邊跟著的一個漢子,低聲說道:“話也不能這么講。”
“那金陵副將牛國成,也是五宗十三派里頭,巴山派的弟子,武藝精熟,很有些法術在身上。”
“光是這一面巴山黃云幡,比當家的手里那一條烏哨神鞭,也未必就差了多少。”
“你想他瀕危之時,還能用這件黃云幡,把他家崽子裹了送走,飛出良久,讓我們找到現在,可見厲害!”
領頭的漢子聽了,也微微點頭。
幾個人走到近處,領頭的大刀一挑,就把那一面黃布幡,挑在手中,入手果然溫潤動人,絕非凡品,使他滿面喜色,愛不釋手的模樣。
可惜,這樣的寶貝,必是要獻給當家的。
那領頭漢子想到這里,心里頭一陣燥氣,又察覺這黃布一角,還被地上那具童尸抓著,便怪笑一聲。
“正好吃一副凍心肝,清爽清爽!”
他手里大刀一揮,眼見著就要把地上的死孩子開膛破肚。
不料,刀尖嘎吱一響,整把鋼刀突兀的碎成百十片,打在他自己身上。
“啊!!”
領頭的漢子慘叫出聲,雙手捂臉,踉蹌后退,一只左眼已被碎片打瞎,還有幾塊碎片,嵌在他臉頰顴骨之上,痛得頭昏腦脹,神志不清。
其余幾個壯漢,也嚇了一跳,急忙后退,四面戒備。
“什么人?敢跟我們頭陀嶺烏哨寨的作對?!”
地面的積雪,莫名的一層層飛揚起來。
隱約還有細碎藍光在積雪之間閃動,空氣里,傳出一個混雜著滋滋怪響的嗓音。
“我躺在這兒好好的,是你們要來跟我作對呀。”
雪地里那個孩童,硬邦邦的浮上半空,豎立起來。
這個小孩滿臉青紫,還維持著躺下時那樣的姿勢,凍僵的手指,都沒有一點變化。
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珠子,也沒有轉動,卻讓那些漢子都覺得自己被盯住,一股寒氣直透天靈蓋。
“我都死了還要吃我,你胃口挺好的。”
這幾個漢子突然發現,自己手中鋼刀,不受控制的捅了出去。
刀子好像自己會動,甚至把他們的身體都帶動著,向前撲出。
幾把亮閃閃的鋼刀,全插在了那個領頭的漢子身上。
“那就讓我來幫你,把胃口再擴張一下吧。”
伴隨著那個“啦啦”的奇怪嗓音,血淋淋的幾截刀尖,就從領頭漢子胸前肚腹,穿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