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尸的身影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中年人。
紫山君氣息衰敗,被迫從方才強行激發的萬象森羅境界中跌落,此刻胸口赫然一個被洞穿的大洞,傷勢極重,奄奄一息。
他本為不死藥化形,縱使再重的傷勢也能瞬間愈合,可那創口邊緣卻纏繞著詭異的黑色漩渦的紋路,如附骨之疽,阻遏一切生機流轉。
一旁的敖青雖未受致命傷,卻也狼狽不堪,被天帝隨手一甩,周身堅逾金鐵的皮膜盡數撕裂,此刻只能勉強站立。
她不知多少年,沒有受過如此重的傷,金色的鮮血將她渾身的衣裳染紅。
整座登天臺依舊巍然矗立,不知是何等材質所筑,竟在如此驚天動地的對決中未損分毫。
紫山君死死盯著這位自死亡歸來的天帝,目光如灼。
而敖青眼中,已然再無剛剛的冷靜。
她與紫山君聯手,竟被天帝輕而易舉地擊潰。而此刻的天帝,氣息似乎比先前更加強大,令人窒息。
飛升臺下,各宗弟子面如死灰,眼中盡是絕望。
連紫山君那般存在,在天帝面前都不堪一擊;強如敖青,那堪比無上大宗師的修為,亦未能阻擋分毫。
如今,只剩下周景一人,獨自面對天帝。
又當如何?
中年男子目光悠悠,自虛空中那座巨鼎緩緩移開,逐一掃過在場眾人。
那原本赤裸的身軀,沐浴在漫天霞光之中,悄然覆上一襲金縷羽衣,衣上日月交輝,星辰流轉,宛如天成。
天帝一步步走向大鼎,此刻再無人能阻。
而你心頭卻隱隱生出預感:一旦天帝取得那尊大鼎,那么你們,將再無生機!
額間七色山紋浮現,流光轉徹——七寶妙相體,于此真正開啟。
不過瞬息,你已踏入紫山君需引動紫雷、激發心竅方能企及的“萬象森羅”之境。
此境,需將四大有形神藏于龍庭境界中修至極致。
中年男子驀然回首,目光沉沉落在你身上。
紫山君心有所感,知你在融煉諸般精血之后,體質再度突破桎梏,恐怕已臻至玄丹境之極境。
你體內那《混元火宅鎮世圖》所布下的四十余重修為封禁,正層層瓦解,如雪崩山傾。
此乃你首次盡解全部封印——昔日縱是對戰紫山君與丹靈,亦不過解開九重。
隨著這股被禁錮已久的力量重現世間,你的境界,已然凌駕于“萬象森羅”之上。
你雙眸緩緩睜開,眼底玉澤奔涌,最終凝為一雙深不見底的玉眸。
《天帝心經》第五次開啟,道心神藏之力如潮水般再度涌入周身竅穴。
額間七色山紋之上,悄然浮現一道流轉的金邊。
“萬象歸一!”
紫山君心神震動,上古之時,玄丹境若能開啟第一重“萬象神道”,已堪稱天驕;若能再啟第二重“萬象森羅”,便是風華絕代之資。
縱是身負純血的太古兇獸真靈子嗣,多數也僅止步于“萬象神道”,已是有未來有望登臨道君之境的象征。
而在上古,靈氣如潮,道君之境,正是玄丹之上境界。
若有人能在玄丹境開啟“萬象森羅”,那么只要不中途夭折隕落,幾乎注定……成就道君!
紫山君前世紫竹,以不死神藥鑄就無上道基,其道途浩渺,亦止步于“萬象森羅”。
然周景此身,竟能踏破森羅,再進一步,抵臨那僅存于傳說中的——“萬象歸一”!
此境,需熔煉四大有形神藏于一體,超脫極致,破限而上,成就那玄丹境中……毋庸置疑的至強根基!
肉身、精血、力極、元氣……乃至道心神藏!
“這……便是周師兄的真正實力?!”方寸山祁靈瞳孔震顫,不敢置信道,“龍庭之境,怎可能擁有如此威勢!”
不止是他,就連徐無極、天景虛這等天驕,也皆盡駭然。
他們曾以為周景不過略勝一籌,此刻方知何謂天淵之別!
周景才修行多少歲月?縱然從娘胎里開始修煉,也絕無可能達到如此境界!
顧羽踉蹌后退一步,眉峰高高揚起,喉間擠出一聲壓抑的低吼:“這……怎么可能!”
蟻真人也是眼眸震動,周小友竟然在大道金丹之下登臨到這種極致。
要是,周小友之后晉升大道金丹,渡過三九天劫,他不敢相信,是何等場面!
中年男子感知到身后那磅礴氣息,緩緩轉身,濃重的眉宇間第一次浮現出些許驚訝。
“這一世……竟真誕生了命定的道子?”
他神色倏然舒展,目光掃過遠處虛幻大鼎,忽而朗聲一笑:“你,亦是為它而來?”
“也想與吾為敵?”
中年人身披的金色羽衣在日光下流轉著耀眼輝光,他挺拔的身姿巍然如山,而那雙眸中的溫度卻漸漸褪去,只余一片漠然。
他低語著,似在叩問自己,又似在詰問這無垠虛空。
“……你還以為,此間仍是上古么?”
“還以為自己能俯視萬古、執棋眾生,永遠高高在上么?”
他眸中冷意漸斂,目光再度落于你身。
“你,已有資格令吾殺你。”
話音方落,一股無形的勢悄然彌漫,將整座飛升擂臺籠罩其中。
中年人身后的虛空之中,一尊潔白無瑕的三頭六臂法相巍然升起,上半身便已與飛升臺同巨,宛如天神開目,撥云垂視,冷冷俯瞰而來。
一座承載萬般道韻的法相拔地而起,其肌膚紋路纖毫畢現,宛若實質。
恰如降臨此世的神魔,漠然垂視塵寰。
眾人尚沉浸在周景帶來的震撼中,此刻卻驟然驚醒,他們所面對的,乃是上古天帝!
那個曾締造上古傳說、執掌萬族的存在!
顧羽猛地從對周景的驚懼中掙脫,再度仰望那尊恢宏無敵的法相,心神俱顫。
他雖然祈禱周景身死,可是對于未知的天帝也是尤為懼怕。
紫山君亦知必死之局,卻仍將殘存法力盡數凝聚,試圖掙扎起身。
他可以死,但絕不能跪著!
敖青那雙素來以端莊睿智著稱的黃金龍瞳中,此刻正有些囈然,腦海之中浮掠過千載的記憶。
記憶深處,是一千七百年前——那位外道之王白澤,不僅聯合正道將魔道逐出中土禹州,更在東極青洲立下外道傳承。
自此,天下三家三分!
敖青曾以秘法占卜,窺見人族將出一位威壓當世的無上大宗師,此即龍族覆滅之兆。
后又請白澤未來命星,推算出天帝寶庫將于一千五百年后現世,其中就有龍族遠祖囚禁其中。
若能救出遠祖敖溟……或許,龍族尚存一線生機。
敖青雖始終未曾輕信白澤,然自白澤隕落后,她與龜丞相屢次占噬推演,終得“雷水解”之卦,六十四卦中的中上之象,主“解除危局”。
此象昭示,龍族唯有進入天帝寶庫,有一線生機。
白澤逝去千年,敖青反復推敲,方為龍族布下這天帝寶庫之局。
而今重思此局,人族三位無上大宗師進入大羅寶庫之中、生死未卜。
倘若此界正、魔、外道三家群龍無首,天下格局必將重塑!
龍族雖折損一位龍王,可四海之外,尚有三位龍王坐鎮。
敖青此前之所以敢從容踏入天帝寶庫,正是倚仗于此——三位兄弟猶在,三位無上大宗師級的龍王,足以震懾四海,執掌大勢。
龍族,將占盡先機!
可此刻她心頭驀然一凜——正是這般心思,才推動她布下眼前之局。
然而……若那白澤其實未死,仍隱于世間,又當如何?
她那三位兄弟,真能抗衡這位算盡天機的外道之主嗎?
可惜,一切已來不及挽回。白澤是否早在一千七百年前,便已算到今日之局。
借天帝之后手鏟除眾人,重定天下大勢?
敖青無從得知答案,她鎏金的龍瞳之中,那尊三頭六臂的法相已擎天而立,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心神。
就算是真龍也會殞命于此。
紫山君強撐起身,直面巍然法相,手中紫雷明滅一瞬,終歸于沉寂。
他黯然搖首:“紫竹,本君恐怕也要步你的后塵了。”
慷慨赴死!
那三頭六臂的神像一掌推出,勢如排山倒海,萬象俱寂!
“轟——”
飛升臺上,又一尊法相驟然凝現,通體流轉湛藍玉澤,光華匯聚如實質,化作巍峨神魔之軀,竟與前者不相上下。
兩尊巨相轟然對撞,音爆撕裂長空,天地為之失聲。
臺下各宗弟子只覺周身元氣劇震,繼而轟然炸裂,四野皆驚。
寰宇之間,唯剩轟鳴回響,久久不絕。
你眼中瞳孔如蓮瓣次第綻開,正是《玉皇望氣術》所載瞳術,“大羅魔身”。
“七寶妙相體”運轉不息,周身封禁盡數解開,一種如魚得水、天地同力的玄妙之感沛然而生。
此界十八鎮派玄功融會貫通,更兼《天帝心經》所修道心神藏加持——
你已踏足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巔峰。
這是你修道以來,第一次遇到需傾盡全力、謹慎以對的敵手。
亦是第一次,真正感受真正的壓力!
兩尊法相在天際激戰,你與天帝亦在虛空近搏。
戰至此時,天帝受限于吞噬九陽真人等人,無法施展“大羅寶庫”。
加之其修為亦被壓制在龍庭境界之內,諸多超越此境的寶術秘法,皆無法動用。
而你也欠缺一擊絕殺天帝的至強手段。
往日無往不利的五色神光、三山紫金光、誅邪破魔神雷……還是此刻竟再難傷及天帝分毫!
此番交鋒,返璞歸真,肉體竅穴、精血、力極的較量。
飛升臺上轟鳴不絕,兩道人影縱橫交錯,如流星趕月,快得只剩殘光。
眾人尚未看清戰局,便見周景被一擊轟落,下一刻卻又沖天而起,復入云層,轉而將那中年天帝狠狠砸落擂臺!
如此往復,不知過了多久。
敖青凝望此景,原本心中萬千雜念驟然一空,眼神緊緊注視著這場大戰。
她赫然驚覺,周景竟真能與天帝抗衡!
縱然天帝受制,無法動用“大羅寶庫”,修為亦被壓至龍庭境界……
可是,這也太過于驚世駭俗!
紫山君怔立原地,心中茫然與震撼交織。
他原以為周景至多在天帝手下支撐片刻,便需敗下陣來。
未料他竟能久戰不輟,絲毫不落下風!
“周道友竟有如此實力……方才在靜心觀中,他怕是沒有盡興,三成修為都未施展。”
伴隨又一道驚天碰撞,那兩座巍峨法相終是轟然潰散,光雨紛落。
二人倏然分開,中年男子眼中少了幾分漠然,多了幾分凝肅。
你只覺周身氣血奔流,通體暢然。此番激戰之下,原本尚未圓融的玄功,竟開始自行交融貫通!
紫山君清晰感知到你的氣息竟在戰斗中不斷攀升,你竟是愈戰愈強!
這是何等妖孽之姿!
飛升臺下眾人已經早就頓住,啞然失色,無法置信。
天帝落下身形,目光沉凝,緩緩開口:“可惜……你未生于上古之時。”
他掌中浮現一道純白漩渦,聲音如萬古寒淵:“吾歷千劫而不滅,度百難而猶存。”
“這一世,不屬于你。”
那白色漩渦驟然擴張,天帝周身氣息劇變,竟沖破龍庭禁錮,仍在無止境攀升!
他緩緩道,“對于天帝的尊號,吾更想丈量外面天地的大小。”
白色的漩渦覆蓋住那尊虛幻的大鼎。
中年人看著大鼎,臉上露出深邃笑意,“這一世,那可是末法,你虛弱的一世!”
無盡虛空之中。
一尊古樸四足的大鼎,猛然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