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最重的,是青山娘娘。
她渾身染血,千錘百煉的道體幾乎支離破碎,人早已陷入昏迷。
直到蟻真人渡入一絲法力,她才勉強轉醒。
黑發青年立于屋脊之上,掌中萬千雷弧匯聚,威壓如獄。
三人幾乎毫無招架之力,形勢危如累卵。
蟻真人強提一口氣,抹去嘴角的血跡,苦笑道:“老子這回……怕是要栽在這里了。”
多寶道人渾身動彈不得,胸膛劇烈起伏,他牙關緊咬,看著黑發青年,一字一句道:“就算是死——”
“我也要拉你一起!”
話音未落,他體內殘存的法力轟然爆發,瞬間沖破龍庭境界,直入大道金丹!
修為的劇烈波動,頓時引動了此地禁制。
一股無上意志,自虛空降臨。
天帝寶庫嚴禁龍庭境以上的修為,一旦有人突破,必遭天地抹殺——
可是!
那股無上意志尚未完全降臨,四周道觀中驀然升起一座四方法陣,自青年腳下蔓延開來,化作一道九宮陣圖,將整片天地徹底隔絕。
天地的意志,竟在這陣法之下緩緩離去。
多寶道人臉上盡是難以置信:“這分明是天地定下的規矩……怎么可能被隔絕?”
黑發青年立于陣中,淡淡一笑:“弱者遵守規矩,強者改變規矩。”
蟻真人本已暗中凝聚的法力,見此也緩緩打散。
最后的一線希望,也隨之破滅。
青山娘娘悠悠轉醒,蟻真人連忙上前將她扶住。
此刻他們只剩三人。
先前同行的異獸鱧魚所化的汪甾,在踏入紫竹觀內,一個照面就已在那黑發青年手中隕落。
四人踏入紫竹觀時,只見滿地尸骸。
死去的既有魔道修士,也有外道弟子,皆已生機斷絕。
蟻真人當時并未在意,自信以他們四人之力,足以橫掃此地。
卻沒想到,那靜坐于殿中的黑發青年,實力竟如此恐怖。
三人聯手,竟也無法抗衡。
在龍庭境界此人的可謂無敵,他們不敢想象三人仗著真靈之軀,竟然無法在他手中撐住多久!
此界,還有這等人物?實在讓他們驚駭莫名。
此刻!
黑發青年見三人散去法力,手中凝聚的雷霆也緩緩收斂。
青山娘娘被蟻真人攙扶勉強起身,血淚自她眼角滑落,氣息已極為萎靡。
她抬頭望向那黑發青年,顫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對方赤裸著精悍而白皙的上身,雙臂環抱,一只腳踏在殿頂飛檐之上,正俯視著下方三人。
“本君是誰?”
“你心里……應該早已有知道了。”
青山娘娘強壓下體內幾近枯竭的虛弱感,自她修煉有成以來,已不知多少年未曾嘗過這般苦楚。
青年手中的雷霆,威力甚至遠超天劫真雷。
她緩緩抬眼,目光死死鎖住對方,聲音雖弱卻異常清晰:“你……是那株不死藥?”
黑發青年聞言輕笑:“不死藥?算是吧。本君乃紫竹修煉得道。”
“果然如此!”
青山娘娘心中一直縈繞的那股莫名懼意,此刻終于有了答案。
正是源于同屬靈植的本源相斥。
她本體乃一株青山株,此次闖入天帝寶庫,正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不死藥紫竹。
哪怕只得一截殘枝,她也有信心熔煉本源,殊途同歸,借此渡過三九天劫,晉升無上大宗師,甚至一舉飛升此界。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株不死藥竟早已修煉得道,化形為人!
多寶道人與蟻真人對視一眼,面上也浮現出恍然之色。
若對方是得了道的不死藥,那一切便說得通了,也唯有如此跟腳,才能在龍庭境內,將他們三人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黑發青年將眾人神情盡收眼底,笑道,“你們只知本君之威名,卻未嘗過本君一路走來的風刀霜劍,更不曾見我如何一次次沖破桎梏,打破瓶頸。”
“整個上古之世,以靈藥之身行走世間也只有本君。”
他目光微抬,似望穿歲月:“上古之時,本君便已得道。然深知此世前路已絕,大道難證,故而自封本源,洗盡記憶,重演化形之身。”
“如今的我,早已非當年那株紫竹。”
他聲如清玉,卻字字如鐵,“不變的,唯有這一顆向道飛升之心。”
多寶真人見他殺意漸斂,心念微動,順勢拱手:“不知……我等該如何稱呼閣下?”
“紫山君。”
恰在此時!
一道恢宏氣流如投入湖中的漣漪,自天際緩緩蕩開。
氣流拂過,紫竹觀內林木簌簌搖曳,仿佛整片天地都在隨之呼吸。
黑發青年抬眸遠眺,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天帝靜心觀,開了。”
“天帝已逝,他留下的法對我大有裨益,如今不得不取。”
他收回目光,再度看向下方三人:“爾等同為精怪修行,在此世道更是艱難。”
“念在修行不易,今日便饒過你們。”
“望你們……好自為之。”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如清風消散,再無痕跡。
三人凝神感應四周,確認那紫竹君的氣息已徹底消失,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蟻真人一屁股坐在殘破的磚石上,罵罵咧咧道:“他娘的,好不容易脫困,差點又不明不白死在這鬼地方!”
說罷,他卻又咧嘴一笑:“不過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多寶真人運轉法力,身形再度化為那富態修士模樣,聞言點頭:“此番確實運氣不差。”
唯有青山娘娘面露歉然,“……若不是我一意要來此尋藥,也不會連累大家遭此劫難。”
蟻真人擺了擺手,“娘娘不必自責,生死有命,該來的躲不掉。咱們這不都還好好的?”
青山娘娘道:“可汪甾道友他……”
蟻真人嘆了口氣:“只怪汪兄弟……命里缺了這份運道。”
多寶真人卻渾不在意。
他抬眼望向方才紫竹君所說的方向,“那天帝行宮中的靜心觀……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要去么?”
蟻真人連連搖頭:“再去?萬一又撞上那株不死藥怎么辦?咱們三人聯手,也是死路一條。”
“那我們現在該去哪里?”
蟻真人咂了咂嘴,道:“既然那株不死藥是沖著《天帝心經》去的,咱們就別再摻和了。”
他略一沉吟,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不如直接去天帝行宮中的黃華觀,總不至于在那兒又撞上一株化形的不死藥吧?”
“紫竹君說上古以來只有他一人脫去靈藥之身,這話應當不假。這等仙品靈根要想開啟靈智,本就難如登天,何況不死藥。”
“黃華觀之中還有不死仙藥、葫蘆藤!”
青山娘娘聞言頷首:“既然如此,便依道友所言,前往黃華觀。”
她望向紫竹君離去的方向,輕聲道:“此界,出現如此怪物,不知還有誰能與之抗衡?”
“以他不死藥的根腳,加上前世宿慧,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登臨此界絕頂,成就無上大宗師。”
“屆時,不知九陽、蒼生、天上人那三位……是否能與之爭鋒?”
蟻真人卻想起剛剛和紫山君的交手,“老道倒是感覺,他似乎在龍庭修為進入了另外一重玄奧境界。”
“不僅,任何法術在他手中威力倍增,修為、法力、氣血、全部更上一層樓。”
多寶道人也點頭附和,卻仍面露疑惑:“但我可以確定,他并未突破龍庭境界,卻強得超乎常理。”
三人似乎也是不解,便不在多言,各自調息。
他們身為真靈之體,雖受傷不輕,但憑借丹藥相助,恢復起來也比尋常修士快上太多。
兩個時辰后,三人氣息漸穩。
也多虧那黑發青年之前封鎖了此地,使得周圍靈氣未被外界干擾,此刻漸漸復蘇,他們才得以迅速恢復元氣。
略作整頓后,蟻真人、青山娘娘與多寶真人便朝著黃華觀的方向,悄然而去。
天帝行宮,黃華觀內。
蜈蚣道人終究未能敵過對面的丹靈。
一個時辰的苦戰,他身軀上那一排排眼睛已盡數閉合,如同陷入永眠。
氣息萎靡,手中的葫蘆靈光盡失。
厲羅生身側尚立著四五名自虛空中喚出的神將,將蜈蚣道人團團圍住。
“放棄吧。”
厲羅生聲音淡漠,“若非吾存心留你性命,你根本撐不到此刻。”
蜈蚣道人沉默不語,只勉力再祭出一枚葫蘆。
壺口微啟,一縷黑風逸出。
可他早已氣空力盡,僅是掀開壺口,便已臉色慘白,喘息不止。
厲羅生見狀,不再多言:“既然如此,吾便搜你魂魄,煉你元神。”
“本念你是天帝藥師,欲留你一命。”
“是你……自尋死路。”
丹靈法訣再催,一尊赤發厲鬼法相憑空顯現,巨口大張,口中竟矗立一道朱紅巨門。
殿內霎時陰氣彌漫,如墜冰窟,森森寒意凝作白霜,空氣驟然凍結。
朱門“嘎吱”一聲緩緩開啟。
一條猩紅長舌從中探出,直朝蜈蚣道人卷去。
道人早已力竭,毫無反抗之力,瞬間被長舌卷至半空。
陰寒氣息層層纏繞,將他徹底包裹。
蜈蚣道人唯有面上痛苦之色愈深,卻也沒有放棄掙扎。
丹靈見此,面上終于掠過一絲放心。
“不必白費力氣了。這乃是長生大帝座下的‘開路鬼差’,亦是我黃泉一族世代供奉之神靈。”
“一旦被這‘詭門’縛住,除非有道君修為,否則絕無掙脫可能。”
他語聲轉冷,緩步上前:“現在,便讓吾看看,你黃華究竟藏了什么?那父親所謂的不死仙丹……究竟是何物!”
話音未落,猩紅長舌已將蜈蚣道人卷回地面。
丹靈抬手按上其天靈蓋,一縷縷黃濁魂力如針似刺,直透靈臺深處。
眼前光影流轉,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丹靈看見了一道偉岸的背影,屹立于大殿深處。
他心神微震!
那便是他的父親,上古統御萬族的天帝。
透過黃泉一族獨有的搜神之術,他正窺視著蜈蚣道人深藏的記憶。
那道偉岸的背影傳來話音,聲音縹緲難辨,似男似女,似老似幼:
“黃華,丹可煉成了?”
“黃泉族人已為你擒來。”
“瑯琊亦被鎮壓,不死藥也囚于紫竹觀中。”
“這丹藥……究竟何時能成?”
景象再度變幻。
這一次,他看見自己手托一枚丹藥,恭敬地呈向那道背影。
丹靈眼神一凝——
原來黃華早已煉成不死仙丹,并獻給了天帝?
場景再度破碎。
丹靈掌中魂火洶涌,強行侵入蜈蚣道人靈臺深處,卻再難翻閱更多記憶。
唯有最后一幕清晰浮現!
那道偉岸身影仰首服下丹藥,原本高大的身軀竟如枯樹般迅速萎縮,最終僵坐在靜心殿的王座之上,再無動靜。
丹靈心神劇震。
父親已經吞服了不死仙丹!
他竭力搜尋蜈蚣道人的記憶碎片,卻始終一無所獲。
看來漫長歲月的沉睡,早已讓這道人的記憶殘缺不堪。
不甘之下,丹靈再度催動魂火,直探其意識最深處。
這一次,他看見了一座青山。
山勢不算雄偉,卻悠然懸浮于云端,宛如天上仙嶼。
山門之前,三個古字悄然浮現——
兩界山!
丹靈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這便是上古之時神隱的兩界山。
深受天帝倚重的煉丹師黃華,竟只是山中一名燒火童子。
他倒是想看看其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魂火再度燃起,蜈蚣道人的記憶隨之清晰。
恍惚間,丹靈望見山門處立著一道白衣女子的背影。
想必,這便是畫中所繪的那位兩界山祖師。
隨后,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
丹靈看見了一雙難以形容的眼睛,清冷如秋水浸寒星,又如碗中的平淡清水。
那女子的目光,竟似穿透了記憶,直直落在丹靈身上。
丹靈微微蹙眉,尚未及反應,下一句話便令他頭皮一炸:
“天帝的幼子?”
只見白衣女子抬眼看向他身后的紅發厲鬼,眸中掠過一絲追憶。
隨后,她只輕輕一吹。
丹靈只覺熱浪撲面,那尊厲鬼法相竟在瞬間化作飛灰!
“呃啊——”
丹靈猛地從煉魂術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恍惚間只當是一場驚夢。
可當他回頭望去,那紅發厲鬼竟真的消失無蹤。
這……怎么可能?!
恰在此時,殿門輕響,一道白衣女子身影推門而入。
丹靈瞳孔驟縮,臉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