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抱著梧桐踏出煙波湖畔的青石街道,迎面就撞見了匆匆趕來的謝原。
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到底還是追了過來。這一路風塵仆仆,竟是獨自一人前來。
但見他右手提著一柄與你形制相仿的長劍,腰間懸著雁翎刀,衣袂翻飛間自有一番凜然氣勢,不過臉色既有焦急,也有同生共死之意。
從你踏入煙波湖到事了拂衣去,雖是一波三折,前后不過一刻鐘光景。
謝原還未及趕到湖畔,你們便在長街轉角相遇。
謝原猛地剎住腳步,臉上寫滿驚詫:“觀弟,你.你沒事?”
“方才遠遠望見一千護龍騎沖進湖心,還以為”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目光落在你懷中熟睡的梧桐身上。
“梧桐這丫頭怎么又睡著了?”他眉頭一皺,“上次是在群芳宴,今日又在煙波湖沒事吧?”
你低頭看了看懷中熟睡的梧桐,輕聲道:“無妨,只是太累睡著了。“
謝原見你們安然無恙,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下來。
他長舒一口氣,抬手攔住路過的馬車,掀開車簾示意你們先上。
待馬車緩緩行進,謝原忍不住打趣道:“尋常戲文里都是少爺小姐被強人擄走,咱們家這位倒好,一個小丫鬟反倒活成了千金小姐的命數。”他笑著搖頭,“這都第幾回了?”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朝著謝府方向駛去。
謝原壓低聲音道,“今日是那些人,有謝人鳳沒有?”
“是大隋太子劉淵等人,其中還有燕王、十三皇子陳牧。”
謝原臉色驚訝,又想起在琦陌春坊那位太子用門客舞劍包含的殺心。
他不解道,“觀弟,你怎么惹上他們的?”
你搖了搖頭,“沒惹上他們,卻惹上了一個更不能得罪的人,”
謝原感嘆了一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今日謝人鳳也在嗎?”
你淡淡道,“謝人鳳已死在旁人之手。”
謝原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了。”
大家族雖親族之間表面同氣連枝,實則各家各院暗流洶涌。謝原這些年親眼所見,謝家那些莫名病逝、意外橫死的少爺小姐可不少,十之八九都葬送在這看似華貴的朱門之內。
馬車轉過街角,謝原終于按捺不住:“觀弟,你究竟是如何救回梧桐的?”
“別無他法。只好殺了劉淵一行人。”
謝原猛地坐直身子,撞得車廂一晃:“劉淵?他身邊不…不應該有武道高深,還有高手護衛。”
你點了點頭,“所以一起殺了!”
謝原怔在當場,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劉淵等人雖為質子,可到底是大國皇族貴胄,身邊高手如云。他知曉這觀弟修為雖不差,但要說能……
謝原歪著頭,難道我弟真有詩仙之資,還有武神之資?
隨即又搖頭失笑:“觀弟莫要唬我。你若真能單槍匹馬挑了太子府,我倒寧愿相信你是請動了三真一門朋友出手。”
目光忽然落在你空蕩蕩的雙手,出門的長劍已經不在,謝原瞳孔微縮:“除非……”
他喉結滾動,然后又覺不信,自己笑了起來,“你當真是二先生親傳?“
你笑了笑,“六哥,我早就告訴你,我得了二先生九劍!”
謝原還是不太相信,“算了,你平安回來就好,我也不糾結了。”
他又擔憂道,“謝人鳳雖不是觀弟你所殺,可是趙夫人難免會把此事算在你頭上。”
“之后在謝府,你可得加倍小心了?”
馬車在謝家門口停下,謝原離去。
臨近晚上!
二院收到謝人鳳的死訊。趙夫人撕心裂肺,她帶著數十家武道高手氣勢洶洶闖向你居住的偏院,卻被老太君派來的青衣管事帶人攔下。這場鬧劇,最終無疾而終。
你卻多了一份心思,謝家的那位老太君看來已經知曉今日之事。
翌日清晨,汴京城依舊太平。
令人意外的是,昨夜的血案竟未掀起軒然大波。
懸鏡司張貼的告示上,將劉淵等三位太子的死因歸咎于江湖刺客所為。
三國質子府雖群情激憤,卻也只能對著皇城方向咬牙切齒——那懸鏡司的朱印,蓋著的是當朝首輔的私章。
梧桐揉著惺忪睡眼走出房門,總覺得昨日之事透著古怪——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睡著了?
朦朧間似乎還看見兩只神光熠熠的仙鳥在身邊盤旋。
梧桐見你已在院中練武,她也沒多想,照例去院中洗漱打水。
走向院角那口裝滿清水的青瓷大缸時,卻嚇得險些摔了水瓢——
缸中竟有位打著荷葉傘的老嫗!那老婦人身量不過板凳高,稀疏的白發浮在水面,正愜意在水缸內地浮起蕩漾。
“呀!”梧桐驚叫出聲。
老嫗也嚇得一個激靈,“咕咚”一聲縮進缸底,只剩幾串氣泡浮上來。
小丫鬟踮著腳尖往后躲,聲音都變了調:“少、少爺!咱們水缸里.住著個禿毛荷花精!”
老嫗似乎聽到后面幾個字,從水缸中冒出頭,一片枯荷顫巍巍探出水面,吐出咕嚕咕嚕幾個泡泡。
你早就知曉,水缸中的這位不速之客,正是昨日煙波湖里那位阮夫人。她昨晚擅自破解劍丸禁制,差點被暴走的劍氣從內到外絞成碎片,然后一早上就驚慌失措來見你,你重新將劍氣收攏,她也老實了許多。
缸底傳來悶悶的辯解聲:“我才不是什么荷花精……我是阮夫人。”
你對著梧桐道,“這是我們家的……新養的吧。”
梧桐眨了眨眼,突然又指向樹梢那對神采奕奕的鳥雀:“和它們一樣?”
“算是吧。”你轉頭對水缸方向道:“放心,她很溫順的。”
今天你也才發現這阮夫人,真實年歲不大,大約也就十四五歲年紀。
她心思單純,你幾句話便套出了她的底細,和昨日說的一樣,確實不是害人之輩,且性格擔小,又有些愛美。
先前聽說的漁夫與蚌精所生傳說純屬謠傳,她實則是治水流域一支以漁獵為生的水族后裔,天生能用鰓呼吸。據她所說,她是族里面最善于養大魚水獸的,被稱之為祭祀。
她待在水域之中,被大水沖了出來,來了汴京,被一位書院老者所救,引薦進了燕王府。
要不然,她一個人自由自在多好。
至于,為什么叫阮夫人了?是她覺得夫人比較威風,阮是他們族的姓氏。
自從那位書院老人去世后,她便少于其他人打交道,什么自稱婆婆,都是其他人叫她,才有樣學樣、不倫不類。
梧桐大起膽子走向大缸,看著縮在缸底的一團“荷花精。”
缸底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我才不是荷花精了…也不是禿頭荷花精。”
梧桐輕輕撥開浮動的荷葉。四目相對的瞬間——
梧桐噗呲一笑,
阮夫人還沒有這么近和人相處過,整個人潛在水底吐著泡泡。
梧桐竟伸手輕輕碰了碰她頭上那些紅腫的膿包,水缸頓時劇烈晃動起來。若在平日,她早就潛入深水逃之夭夭,可此刻在這方院子里,她只敢露出水面,齜了齜牙表示抗議。
“少爺,”梧桐轉頭好奇地問,“她頭上這些包是怎么回事?生病了嗎?”
你方才已探查過阮夫人的狀況——她這副模樣,一是因常年以自身精血喂養水獸,二是終日沉在陰寒水底,體內寒氣郁結不散,加之喜食生肉的習性所致。
缸里傳來悶悶的辯解聲:“我、我每天都要洗三次臉的……”阮夫人委屈地攪動水面,“才不是臟.”說著又往荷葉底下縮了縮,只露出一雙眼睛。
梧桐見這“荷葉精“膽小如鼠的模樣,反倒徹底放下心來,興致勃勃地在缸邊逗弄著阮夫人。
你見狀微微一笑,轉身回到院中重新調息。
體內真氣浩蕩,猶如江河奔騰不息。昨日一戰,多倚元神之力御敵,經一夜休憩,此刻丹田之中,真氣已然充盈如初。
你心有所感,那道橫亙于中三境與上三境間的門檻,仿佛觸手可及,近在咫尺。
憶及昨日,與諸多上三境高手交鋒之景,歷歷在目。
他們運用真元之巧妙,皆令你心生感悟。
你引導著丹田內澎湃的真氣緩緩旋轉,如同坍縮般向中心聚攏。
此乃凝聚真元之要義,真氣經此一變,形態更為精粹。無論是體內儲存之真氣,抑或是殺招、氣力,皆能倍增無疑。
肉身得真元滋養,便會趨于完美,無瑕無垢。躋身九境之后,肉身更是堅不可摧,尋常殺招與元神術法,皆難以傷及分毫,甚至能斷肢重生。
每一縷真氣都在極致壓縮中發生質變,漸漸凝成更為精純的真元。
當第一滴真元在氣海成形時,整個院落忽然無風自動。
梧桐驚愕回首,只見你周身三丈內的落葉竟違反常理地懸浮在半空,形成一道緩緩流轉的漩渦。
你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眉頭緊鎖。沖擊上三境最關鍵的一步正在體內進行——丹田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人用鈍斧在氣海中反復劈砍,又似千萬只螞蟻在經脈里啃噬。
玄關雪露丹的藥力在體內化開,勉強支撐著真氣轉化。第二滴真元艱難成形時,你咬緊的牙關已滲出血絲。
逐漸形成第三滴真元……第四滴……渾身肌肉繃緊如弓。
梧桐神色緊張,阮夫人更是整個縮進缸底,只透過荷葉縫隙偷看。
第五滴……第六滴……當第十滴真元在氣海懸浮時,你整件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按佛魔兩部功法記載,三滴便可破境,十滴已是圓滿之境——再繼續反而會損傷根基。
你強忍劇痛,開始引導真元游走奇經八脈。每一滴真元流過之處,經脈就像被烙鐵灼燒般疼痛。
這種擴脈之痛,世家子弟通常會有長輩護法,輔以鎮痛丹藥,而你只能硬抗。
你卻臉色平靜,唯有微微顫動的身軀泄露著此刻承受的非人痛楚。衣袍早已被冷汗浸透,在晨光中蒸騰起縷縷熱霧。
梧桐攥著衣角眼中有關切,她雖不通武道,卻也能看出你正在經歷緊要關頭,她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阮夫人也是從水缸冒出頭,仔細看著你,他不修武道卻因為自小在江河湖泊之中游動,對抗激流,加上會族中流傳的養氣憋氣功法,肉身足以對抗武道中三境。
此刻她看得分明——少年單薄的脊背繃如勁弓,每一寸肌肉都在痛苦中戰栗,卻始終保持著完美的入定姿態。水缸里的清水無端泛起細密波紋,那是被你周身震蕩的真元所牽引。
看來你不僅對其他人狠,對自己也狠。
一個時辰后,晨露已晞。
你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口氣息竟在空中凝成三尺白練,久久不散。睜開眼時,眸中似有雪光流轉——丹田內真元自成周天,如雪山融水般綿綿不絕,不需要你特意操控。
你露出笑意,今日躋身武道上三境,雪山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