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說他們能在先生面前撐多久?”
蘇景倚窗而立,目光穿透夜色望向治水的一處方向。
“佛門金剛、魔道巨擘、道門天師,再加上大師兄的春秋浩然正氣……這般陣仗,能給先生添幾分麻煩?”
邀仙樓四層,群芳宴殘香未散。
三先生負手立于窗前,目光凝注遠處忽明忽暗的天際。
那里氣息翻涌如潮,卻有一道巍峨氣機如山中君王般鎮壓四方。
尋常人只覺心悸,卻不知究竟。
如同霧中看花!
“我們四人,算是天底下最了解先生的人了。”
三先生道皺了皺眉道:“當年若非先生正值尸解之期,實力大減,又有二師兄九劍在……我們又在暗中準備了數年時間之間。”
說到此處!
三先生只是想到那段回憶,眼中的忌憚之色越發凝重,“如此這般,我們差點全部身死。“
蘇景默然點頭。
這世間若論他最畏懼之人,夫子當居首位。
那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從年輕之時到現在,貫穿始終。
蘇景也是點頭道,“他們四人……”
“怕是連讓先生認真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今日我倒是有些不同看法。”
三先生轉過頭來看來,語氣有了起伏,“物新,你覺得他們四人能傷先生?”
蘇景搖了搖頭。
“必不可能。”
“如今的先生剛剛尸解,每一次尸解都會修為會再次大漲。”
“而且,先生蓄謀以久,早就最好了萬全準備。”
三先生疑惑道:“那不同在哪里?“
蘇景抬手指天:“人在做,天在看。今日之局,或許在先生算計之中,而天道輪回……又在之外。”
“天地怎會容得下這般饕餮?”
蘇景指尖輕叩窗欞,原本藏著的老人面目又重新露出年輕的相貌,俊郎至極。
他聲音也變成了少年人的清俊之音色。
“只納天地靈氣,卻將尸氣反哺人間,造就無數妖魔…橫行世間。”
他望向遠處翻涌的氣機:“若這天地真有冥冥天意,必不會錯過今日之機。“
三先生眼中微動:“你是說……”
“看似先生算盡天機,”蘇景笑意漸深,“卻不知天網恢恢,早已布下羅網。”
三先生沉吟片刻:“你如此篤定大師兄他們還有后手?”
蘇景搖頭:“大師兄行事,向來不問成敗。他們四人在先生面前確實太弱,就算是我們一起怕也是難以逃命!”
他望向天際,“大師兄向來如此,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或許正因為他寄情于山水之間,與天地交感。”
蘇景袖中滑落一枚黑白不停變換的棋子,兩只手指輕輕夾住,
“或許正因如此……這天地,正借他之手,行那天道之責。”
三先生目光落在蘇景手中緊握的黑白棋子之上。
這并非凡物,而是蘇景修行元神之寶,與其氣運緊密相連。
自蘇景踏入武道九境,元神與陽神融合之后,本命便是——“天問”。
寓意向天求索答案,黑為負,白為正,一問一答,簡潔明了,可窺探天機,然其代價卻極為沉重。
即便是以蘇景之修為,亦僅能使用三次。
當年合力誅殺夫子之時,他們曾親眼目睹蘇景施展過一次“天問”。
那時,棋子為白,光芒璀璨。
三先生心中不由生疑,開口問道:“你今日可曾動用過‘天問’?”
蘇景搖頭,棋子在他掌心流轉:“還剩最后一次,未到關鍵時刻。“
三先生聞言,眉頭微蹙。
合力誅殺夫子之時已用一次,理應還剩兩次機會。
為何如今僅剩一次?
蘇景究竟在何時,為了何事,動用了那珍貴的一次“天問”?
蘇景把玩著掌中棋子,笑意漸深:“師兄若想知道那次'天問'的答案..….”
“也不是不可以,蘇景也是好奇,師兄你的本命究竟是什么?”
“就如同我一直不知道,先生的本命是何物一般?”
蘇景眼神殷切,蘇景初見這位師兄之時,三先生已是武道九境的絕頂人物,陽神圓滿,本命已成,卻從未在人前顯露。
本命,乃是依據個人修煉的功法與內心的精神追求所孕育而生,各不相同。
大先生游歷山河所誕生天地無距“逍遙游”。
二先生一生縱橫,本命“斬仙”,可以斬開萬物。
這么多年了,三先生的本命卻一直沒有被提起過。
一直成謎!
三先生沒有回答。
四樓陷入沉寂,群芳宴已近尾聲,唯剩蘇詩詩尚未登臺。
三先生開口問道:“為何放過謝鴻?“
方才謝鴻請罪,蘇景竟未加懲處,這與他一貫作風大相徑庭。
蘇景把玩著掌中棋子:“師兄,你太小看謝鴻了。”
“今日之局,他在其中出力了多少?”
“比起謝靈.……”蘇景眼中閃過一絲深意,“謝家最可怕,是他。”
“九大姓之中下一輩之中,唯有謝鴻真正走上了臺面。”
能讓蘇景用“可怕”二字形容的人,屈指可數。
“謝鴻年歲尚輕,修行速度卻已不遜當年的二師兄。”
蘇景望向三樓方向,“當年謝家之事,他在清涼寺中修心,怕是也已凝聚本命。”
“我若懲處謝鴻.…”他指尖棋子突然停住,“三樓之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只怕我這第一次尸解的人禍,就要在邀仙樓提前上演了。”
三先生想起謝鴻上樓時,胸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殺意。
謝鴻與二先生是至交,今日之舉,究竟為何?
蘇景心中已隱隱猜到答案,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碎裂的棋子:
“二師兄能有這樣的摯友,倒也是幸事。”
他目光轉向群芳宴,壓軸的蘇詩詩已翩然登臺。
她立于臺前,一襲白衣勝雪,眉目如畫。
青紗長裙隨風輕舞,仿佛九天玄女臨凡。
舉手投足間,清冷之氣縈繞,似與這塵世格格不入,卻又美得令人窒息。
一舞驚鴻,臺下眾人早已癡醉。
蘇景倚窗而立,望著蘇詩詩的舞姿,唇角泛起淡淡笑意。
“這世間,本該如此美好。”
他低頭看向掌中棋子,聲音漸冷:“可惜.為了飛升,不知多少累累尸骨埋在了這條路上。”
治水河畔。
夫子信手而立,看著對面四人。
魔師已經被扯斷手臂,彎著腰喘著粗氣,手臂露出森森骨肉,肉斷筋連。
原本儒雅的許江仙渾身浴血,只剩下嘴中不斷溢出的鮮血的狼狽模樣。
“咳咳!”
許江仙將吐出鮮血用手捧住,重新吞咽了進去。
陸華杵著三真萬法劍,左腿被打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她看著魔師問道,“魔師,你還好吧。”
魔師擦掉嘴上的血,聲音沙啞道,“還死不了!”
他看向夫子的眼神之中全是陰霾之色。
剛剛夫子凌空抓向陸華,要不是他用“天魔手”,不然陸華已經橫死當場。
想不到!
魔門圣遺物“天魔手”,竟然被夫子捏成了碎片。
天魔手不僅能淬煉出“天魔血”又起死回生的作用,主要是上面有著魔門至高功法“天魔策”的全部記載。
陸華轉頭看向蓮池大師,擔憂道,“大師,你還好嗎?“
方才蓮池被夫子一指洞穿胸膛,身軀斷成兩截。
陸華本以為這位佛門高僧已然圓寂,卻不想他竟在暗處將兩截身軀合一,一記“伏魔金剛拳“轟向夫子胸口。
可惜,夫子紋絲未動。
蓮池周身流淌著金色琉璃般的光芒,“老衲還撐得住。”
魔師聞言,笑道:“大師倒是沉得住氣,方才我還以為您已去西方極樂世界參禪了。“
蓮池的本命“丈六金身“,可斷肢重生,血肉重塑。
正是憑借此等神通,他才得以在夫子手下撿回一命。
老僧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齒:“老衲的《地藏本愿經》尚未誦盡,佛祖說老衲修行未滿,不肯收啊。”
陸華劍尖點地,喉間泛起腥甜強撐著站起,目光投向空中那僅剩上半邊身子的少年——大先生。
若非大先生以本命“逍遙游“不斷挪移眾人位置,他們早已被夫子碾碎肉身。
夫子略有笑意,他甚至未曾動用任何功法,僅憑肉身之力,便已讓他們四人狼狽至此。
唯快不破,唯力克萬法!
陸華握緊三真萬法劍,劍身竟在微微顫抖。
她忽然明白,眼前這位活了兩千年的圣人,早已將“道“修到了極致。
大先生腰身以下已被斬斷,切口光滑——那是夫子用手刀切口的結果。
大先生封住竅穴。
董誠望向大先生殘破的身軀,笑道,“你這般模樣,撐不了多久。”
“你這殘軀,最多再撐一刻。”
“若你死了,”他聲音低沉,“他們連逃生的機會都沒有。”
許羨卻淡然一笑:“先生尚在,學生怎敢先死?”
夫子負手而立,目光如水:“明知必死,何必徒勞?”
他轉向魔師:“魔道修行,貴己身而輕萬物。你這般拼命,值得嗎?”
許江仙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魔門確實如此。但黃道祖師說過,命是爭來的。”
“今日若不來,”他眼中閃過瘋狂之色,“我怕是再無飛升之機。我來,是為自己。”
夫子微微頷首:“魔門,果然都是搏命之徒。”
“他們幾人的本命,我都見過。”夫子目光如炬,“唯獨你的,還未見識。”
話音未落,夫子已出現在魔師身側。
一只枯槁的手,如鷹爪般抓來。
魔師瞳孔驟縮,周身魔氣沸騰。
他太清楚這一抓的威力——方才蓮池的金身,便是被這般輕描淡寫地撕碎!
蓮池周身金光大盛,“丈六金身”的琉璃佛光傾瀉而下,將魔師籠罩其中。
陸華咬破舌尖,三真萬法劍燃起本命精血,三真萬法劍凌空斬出數丈劍氣。
大先生張口一吐,百道“春秋筆“劍氣如暴雨傾盆,席卷而來。
魔師身形一晃,“血影遁“發動,幻化出兩道血色分身。
夫子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彈指,陸華的劍氣便被打散。
他袖袍一卷,大先生的“春秋筆“竟被收入袖中。
蓮池的金剛拳印轟在他背上,卻如大鐘轟鳴,蓮池反被震的退后數步。
夫子不管不顧,看向魔師。
“抓到你了。”
夫子枯槁的手扣住魔師天靈。
千鈞一發之際。
殞命時刻!
魔師眼中血光大盛,本命“心魔引”發動!
夫子身形一楞,臉色出現迷茫之色。
手中力道微松。
魔師趁機化作血影遁走。
“心魔引”——可在一定距離內,讓他人強制生出第二意識,迷失真我。
“有意思。”
夫子的聲音如影隨形。
魔師瞳孔驟縮,怎么這么快就掙脫了心魔引?
夫子已出現在他身后,枯槁的手搭在他肩上:“若是第二次尸解之前,我或許會中招。可惜.…”他聲音淡漠。
“我早已斬盡三尸,所謂假我真我,皆是真我。”
陸華三人合力來救。
魔師卻覺修為被封,動彈不得。
他眼中兇光一蕩,身軀突然四分五裂,化作七八塊手足遁走。
“天魔解體大法?”
夫子眉梢微挑,陸華三人的拳印劍氣已至眼前。
他目光如水,仿佛在庭院賞花,湖中觀魚,舉手投足間盡是閑適。
俞客遠遠望著這場實力懸殊之戰———四人合力,竟連讓夫子認真的資格都沒有!
夫子似有所感俞客眼神,抬眼望向天際驚神陣,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好了,該結束了。“
話音未落,天地驟然一靜。
陸華只覺背上陡然壓下一座巨山,手中萬法劍“錚“的一聲插入地面,劍身彎如滿月。
她雙膝顫抖,卻倔強地不肯跪下。
蓮池雙手托天,丈六金身綻放琉璃佛光,卻仍被壓得單膝跪地。
他腳下青石寸寸碎裂,佛光中隱現須羅漢虛影,卻難抵這天地之威。
大先生已被壓得貼地難起,春秋筆劍氣在身周流轉,卻如困獸般掙扎。
魔師化作的血霧凝在半空只是用“天魔解體大法”,拼湊出一半身軀,仿佛被凍結,只留下眼珠轉動。
夫子目光淡漠掃過四人。
“這種死法,不會給你們痛苦。”
他負手而立,眼神看向俞客。
“我早已此界無敵手,現在的你。”
“還有后手嗎?”
俞客心神識海中那尊大鼎陡然敲響!。
鐘聲跨越時空,既似從遠古而鳴,又仿佛在未來回蕩。
俞客輕輕笑道,“此界無敵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