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靈地界上喊殺沖天,各色光輝綻放,天幕兩儀之氣和戊土霞光交鋒,元水居高。
除去祁元湖上一片寂靜,再也尋不出這般地方了。
湖邊,鄧紹如老僧坐禪一般的在湖邊靜侯了一日又一日,始終不曾有什么動靜。
湖上的左丘愚也不曾有過動作,他一直行走在漫漫的千里大湖上,云霞霧靄,日升月落,世間一切紛爭都擾不得他這一處的清靜。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轉眼之間,這一場大戰便打了三年,不知多少血灑長空,淚落塵埃。
玲瓏派帶來的數萬弟子在日復一日的廝殺中逐漸死傷殆盡,看不到盡頭的廝殺,讓一些即便幸存下來的修士也忍受不住這殘酷無盡的血腥和折磨,選擇自我了斷從此解脫。
天穹上,六十四位真修看著漫山遍野的殘尸敗軀,皆心有戚戚,他們都明白玲瓏派自此根基斷絕。
如若東滄山主不成,那么玲瓏派就徹底失去了再興之機,只能慢慢沉淪衰落。
因為如今的玲瓏派封山閉門,再也沒有百道供養,每培育一位弟子都是在消耗山門的底蘊,十萬大山雖廣,可遠沒有直接收取百道上貢來得便利。
他們還要付出人力物力才能收取到微量的天材地寶,如何能與曾經相比?
雪蕓山上,風雪飄落經年,白素問的身影縹緲虛無了許多,顯然她已經損耗了不少真元和元氣,但其仍舊不曾停下鎮壓。
而在雪鳳鎮壓下的靜怡山主比白素問還要衰落三分,氣息微弱,勝負已經在緩緩分出。
在罡風層中,云霧囚牢逐漸稀薄,己土的神通正在一絲絲一縷縷的散逸天地間,方尚行已經衰老至極,甚至他的軀體上已經散發出明顯的死氣。
可那雙蒼老的眼中仍舊唯有堅定,不肯退后半步。
山門之前,西極山主看著千年底蘊盡毀的一幕,他感慨萬千道:“昔年不識滋味愁,愛上層樓。為富強奪以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亮好個秋。”
事已不可為之,姜師妹,退吧。
盤坐中天,三年未動的姜筠之聽聞此言,冷聲道:“師兄以為,我們還有退路嗎?
今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嘗試一搏!還望師兄能助我最后一程!”
西極山主面上沉默不語,并未答她,只是抬手而起,天地間戊土沉浮而起,四方祁靈地界的山川之土皆顫抖晃動,被其以戊土神通引動,大陣根基也隨之動搖。
看到這一幕,祁靈門鎮壓各處大陣節點的真修們皆心中震動。
王凌云當即毫不猶豫的起身飛天,穿過元陣出現在了西極山主面前,緩緩開口道:“施主,既已知愁,又何必執意如此?不如放下塵念,方可得條生路。”
正在施展神通的西極山主聽到對方著話語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只見眼前這人身穿道袍,卻像是個帶發修行的和尚,雙手合十,胸前還掛著一圈佛門念珠,怪異得緊,修為也不過是四轉中位,看樣子并不算什么大人物。于是回話道:
“四轉中位,也敢來阻我上位了嗎?”
“施主一試便知。”
王凌云雙手合十,口宣神通,輕聲喚道:“云濯海霽。”
頓時天邊有四方云起,蔚藍之色籠罩千丈,在轉眼之間就化為了浩蕩的汪洋,哪怕有天穹上的元水牽引,可這海水仍舊不為所動。
連天穹上的姜筠之都詫異的看著四方壬水,這些水炁并不受她體內的元水位格牽引,天下水德皆系元水,眼前的水炁,除非不是純正的水炁?
不待她想清楚,卻見下方的西極山主神通一引,無數霞光驟然傾落,借助戊土元陣之力凝為千丈巨山!
巍峨高山轟然墜下,將四方壬水所成霧隱潮水分成四方,連帶著祁靈山門前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西極山主輕笑道:“壬水縱盛,可你不過四轉中位,如何比得過上位神通?戊壬相克,水盛則土弱,土盛則水弱,你如何能抵擋?”
潮水之中的王凌云并未答話,只是單腳抬起,走入被戊土震散的大潮中,海浪翻滾卷沒他的身影。
一道低沉的佛號隨之宣之,響徹四方。
“南無極樂妙佛!”
漫天佛光興盛而起,普照天地,一尊金光璀璨的巨佛之像盤坐蓮花,雙手合十,慈眉善目的笑看戊土之山。
浩大佛像之下,則是站著雙手合十的王凌云,潮水升漲不停,漫過山腳,攀升而上。
王凌云雙眸中充滿慈悲,他悠悠開口道:“觀我如是,佛法無邊,化天下之水,為普渡世人之苦海。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請諸天佛陀,般若神力,苦海顯世,南絕大洲!”
此言一出,莫說西極山主愣了,就連姜筠之都目光微滯,她可不曾想過祁靈門里竟然還有個佛門上位,而且還是接引了佛陀位格的佛子。
南絕大洲,七妙寺內,渡圓雙目呆滯的望著遠方佛光,開口問道:“師尊,這人…他怎么有如此悟性?哪怕是佛子轉世,可也是受了俗間眾污,染了慧根的。
他竟然能參悟出苦海之像,這……”
妙善尊者也是面色復雜,嘆息道:“如此大智慧者,若能入我佛門,必當成顯世行走的尊者菩薩。
就看大欲界內,諸佛之意了。”
鏡淵玄宮,高臺之上,臉上一片陰沉的南宮遠默默握緊了掌心,冷聲道:“良佑,你去走一趟。
她只怕是難成了,好歹也是我那師兄唯一后人,持我鏡淵玄宮的虛無寶鏡接引她歸來吧。”
其下首的一位俊朗男子聞言當即恭敬道:“是!謹遵師命!”
玄元世界,登命石上,無量白光閃爍而起,像是強行從天外攝來了一縷佛光本性,這佛光極不情愿的被烙印在石碑之上,化作了三字,“王凌云”。
高臺之上的李元見到這一幕,嘴角不由輕動,佛門大法,也未嘗不可為祁靈所用。
佛門苦海,不為四水,不入水德,佛說其為愿力苦難之顯。
但苦海何嘗不是海,既入司命天石,那便由不只是佛說一言可定的了。
他說苦海歸水,那也未嘗不可!
祁靈門前,天穹之上,佛光普照,諸天佛言重重落下,降臨苦海之像,王凌云身上的佛光也越來越盛,佛像四周苦海之水滔滔不絕,硬生生將眼前的這座戊土之山吞噬沉沒。
西極山主被眼前的金佛神像震驚,直到戊土之山消失在苦海汪洋之中,他才回過神來忙道:“姜師妹,告辭!”
說罷,就化作一道霞光長虹飛奔而離。
但金佛之像前,王凌云輕聲開口道:“苦海已入,自當沉淪,是為無邊。
施主,為時已晚!”
話音落下,王凌云伸手一點,其背后的金佛之像也隨之抬起一指,隔空點虹,無邊苦海蔓延千丈,大浪滔天之中裹挾住了西極山主,傾覆苦海之下。
姜筠之面上陰沉至極,她豁然站起身來,漫天大水隨之奔騰洶涌。
四水興浪,大河滔滔,壬、癸、真、元四大水德齊齊覆壓而下,天幕沉沉,暴雨傾盆,卷向戊土元陣,六十四位真修察覺出不對勁,心頭驚意驟然而起紛紛想要逃離。
但他們卻驚恐地發覺,自己渾身真元與神魂都被手中的玲瓏玉死死禁錮于陣點中。
有真修驚恐急喝道:“山主慈悲,救一救我等!”
“山主在上,拜求放過我等一命!”
“山主求您寬恕我等,放我離去!”
一名名真修都不是傻子,眼前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他們為玲瓏而戰,竟然被玲瓏派算計,被這位山主所算計,要以他們的命去造這勢!
天穹之上,長發披散,狀若癲狂的姜筠之揚聲猖獗大笑,“諸位生于玲瓏,長于玲瓏,自也應當為玲瓏而死!
六四玲瓏,元陣起時,戊土不滅,玲瓏不絕!
我姜筠之必記得你們的功勞,待我登位金丹,重開山門之時,必為你們立碑安墓!
歸元沉戊,四水興德。后土皆沒,歸我之元!
祭!”
話音落下,歸元河水洶涌而下,戊土元陣緩緩升騰,戊土歸元,泛黃之洪,從天而落。
六十四位真修驚恐咒罵,不停的撕毀咆哮,但自他們握住玲瓏玉,催動元陣之時,便命已注定,這是姜真人為玲瓏派留下的最后一道手段。
縱然是毀滅道統的代價,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方有新生!
天穹之上的方尚行看到這一幕也不由驚嘆道:“姜筠之,她,瘋了!玲瓏四千年之基業,盡毀于其手!
我也算是為玲瓏傾盡所有,這一生之苦,若有輪回來世,望我能不再為人,不再啟智。”
話音落下,方尚行的身軀轟然碎裂,散作己土之云,封住了四面八方,將十萬惡鬼再次封禁于囚牢之中。
“千重牢,千重囚,封了萬鬼,失了己命。
方尚行修了一生的神通,既是囚敵之牢,也是囚己之牢。
他名為尚行,一生都在等待著行,可到死終究都沒有踏出去。”
祁元湖畔,佝僂老者鄧紹有些失神的望著天上云霞,低聲喃喃自語道。
他轉頭看向湖上霧氣朦朧中的那道身影,忽爾覺得,一切事,都仿若都沒有那般重要了。自己也要步入方尚行的后塵嗎?
鄧紹站起了身子,向著湖上的道人執禮道:“大人,多有叨嘮!
我或許知道了,什么是命。
這便是命。”
他時隔千年,竟然再次緩緩抬起腰身,那幾乎對折的佝僂身子重新立起。
頭頂天,腳踏地,天地入目皆一新。
鄧紹向著天穹上神色癲狂的姜筠之傳音道:“告辭了,姜師妹。我自去尋我的命。”
說罷,他抬腳便走,走過湖邊楊柳依依的小亭,步入白雪,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但當他邁入柳林要飛遁離去時,意識一沉,便永遠睡去。
玄元世界,李元收回神通,祭壇之上已經多了道身影,正是那鄧紹。
他心中惋惜,那位方尚行肉身已毀,元神散亂,是不能用來祭祀了。
李元并非是一個良善之輩,他從始至終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縱然眼前的老者晚來醒悟,可他生前受過多少生靈真修的供養?又以多少無辜修士為祭?
惡人縱然醒悟,可也不能抵消他們曾經犯下的罪行,也不可能得到他李元的原諒與寬恕。
高臺之上,李元看著封禁元神的鄧紹,輕聲道:“既你知命,那便送你歸命之中。”
祁靈門上空,眾色消散,唯有苦海浮沉與天洪之水,苦海暗玄,天洪之水泛黃,兩水相沖,金佛之光普照,大洪之水肆虐而沖。
天地中轟鳴巨響如雷,大雨傾盆,祁靈門地界中的冰雪都為之融化,成為冰川之水匯聚注入到祁元湖中。
整個祁靈門所營造的冥月炁境,竟然有向著水德炁境轉化的趨勢。
天穹上的姜筠之瘋狂催動神通,以六十四位真修元神肉身相融,她的歸元河神通已經要化為了戊元河,反倒是不再像元水道象,而是真水道象!
姜筠之感受到這一變化心中恍若明悟了什么,她不能登真水之位,只因自己今日所修位格是用元水道統的天一元水所成。
但以自己此時此刻的勢,完全可以嘗試攀登真水之位!
可,她體內的元水氣息,絕對會讓真水真君不喜,淪為曾經以真水求少陰的鞏前輩那般命敗身死。
自己天生便具有水德靈體,又是地品上等靈根,哪怕修癸水、真水、壬水,都不必如此艱難。
可她就曾因師尊之言,說動了心緒,貿然便修了元水,煉成了神通。以至于造成了今之局,她退無可退,必須與祁靈門內那位隱藏的元水相爭,才能登位元水!
姜筠之看著滿天的戊元之水,她心底生長出無數念頭,她越瘋癲,就覺得自己越像從種種表面之中窺見了深處的真相!
她垂下眼,與那金佛之像前的男子遙遙對視,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必須去求元水之位,是自己僅有的一線生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