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津海通,外地臭鄉巴佬。
“我不管是他通哪,上滬這一畝三分地,老子說了算,他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敢叫板,那就是一個死。”
孔令侃往后一靠,霸氣側漏道。
“就是,建豐要查貪腐,要保金圓券也罷,只要不搞到咱們頭上,他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
“至于那個什么洪秘書,干掉就是了。
“你們青幫有的是殺手,只要他敢出門,隨便找輛車撞死他不就得了。
“交通事故,委員長和建豐也挑不出毛病。
“再說了,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建豐也不見得就會對大哥下手。”
另一個頭發齊肩,戴著墨鏡的花襯衣男子說道。
他叫王烈。
父親王春哲,浙滬有名的大富商,暗地里是行政院長孫科的“白手套”,也是如日中天的大人物。
“下手?
“他動動別人還行,動我?呵,門都沒有。”
孔令侃叼著雪茄吸了一口,神色極是不屑。
杜維屏看著他,沒再多言。
孔令侃在上滬是出了名的橫行霸道,連親舅舅宋子文兄弟都不放在眼里,當初為了搶豬鬃毛和煙土,逮著宋家采購的人就往死里打。
不止如此,背地里對建豐也是一口一個蘇聯仔,完全不放在眼里。
當然,他狂是有道理的。
孔宋兩家不和,如今孔祥熙、宋子文之流在政壇已然漸漸邊緣化,蔣夫人沒有子嗣,宋家又人丁不興。
眼看著蔣家建豐、緯國兄弟倆起勢越來越快,為了家族長遠大計,蔣夫人只能把目光投向孔家。
作為孔家長子的孔令侃極受夫人喜愛、器重,自然也就成了對抗建豐的排頭兵。
皇后娘娘和太子斗法。
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杜維屏決定先觀望觀望。
想到這,他舉起酒杯道:“那就如令侃兄和王烈老弟的意思辦,先干掉洪智有,再觀望下建豐的下一步動向。”
“殺手由你們青幫出。”孔令侃道。
“好。”
杜維屏硬著頭皮答應了。
翌日。
上滬黃河路。
洪智有陪同建豐乘坐著汽車,穿街而過。
一路上。
沿街全是拿著袋子,餓的兩眼放綠光的百姓排著長隊。
然而,百貨商場、糧市、店鋪一應關閉著,偶有開著的門臉,也是擺放著缺貨的牌子。
曾經繁華的上海灘就像是籠罩著一層死氣沉沉的陰霾。
“智有,津海也是這般嗎?”建豐透過車窗,微微嘆了口氣。
“津海的面粉、大米貴是貴了點,但吳站長對貪腐官員和囤積商人一直是重拳高壓出擊,勉強算是保住了老百姓的飯碗。
“有錢人買精米面,沒錢的買糙米、碎米,老百姓手里的金圓券終歸是能花出去吃上飯的。
“沒想到上滬已經錢難易食,物資匱乏如此了。
“情況遠遠比津海要糟糕啊。”
洪智有分析之余,不忘替吳敬中吹上一波。
“不是物資匱乏。
“按照委座原定的計劃,金圓券發行之初,上滬是試點,物資配算足夠穩定百姓生活。
“無奈陳誠、王耀武之流進攻不力。
“東北北寧線的丟失,錦州、長春、沈陽戰線吃緊,沒法在輿論、信心上為金圓券保駕護航。
“某些人趁機大肆唱衰國府,煽動老百姓的恐慌情緒,再囤積物資發國難財。
“當年日寇進攻之前,他們就這么干的。
“上滬是國府的經濟命脈啊。
“上滬崩,則民生崩。
“委座對此事極為憤怒、痛心,智有啊,挽救國之危局,為領袖分憂就靠你我了。”
建豐目光堅毅道。
“建豐同志放心,屬下一定全力以赴,在所不惜。”洪智有連忙喊起了口號。
“好,有這份志氣,何愁上滬之弊不可根除。”建豐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就喜歡干實事的人才。
這次擔任上滬經管會主任,也是他回國從政以來,參與為數不多的實權項目。
事實上這一趟來,他挑了不少人,包括吳敬中在內,大部分人都拒絕了。
顯然,都不看好他雙拳能敵群虎。
唯獨洪智有生死相隨。
國難見良臣。
亂世知忠義啊。
到了中央銀行大樓。
行長張巡與警備司令部稽查大隊隊長龍韜,早已在門口迎著了。
“主任好。”
“龍韜奉毛局長之令恭候主任大駕。”
二人向建豐問好。
“宣局長呢?”建豐問。
“宣局長昨晚生病了,他……他說重病纏身,實在無法前來。”龍韜聲音弱了幾分。
建豐面頰一緊,邊走邊往三樓辦公室走去:
“龍隊長,毛局長都跟你交代了吧。”
“是的,從今日起稽查大隊改為經濟檢查大隊,由您全權指揮。”龍韜正然回答。
“好,你立即通知下去,上滬各大商會負責人、成員,于晚上八點在會議廳開會。
“另外告訴宣鐵吾,他可以不用來了,安心在家養病去吧。”
建豐一擺手,冷冷吩咐。
“屬下領命。”龍韜道。
待沒了外人,建豐抬手吩咐洪智有:“坐。”
洪智有則是很熟練的泡茶、切水果,整理妥當了,這才恭敬的坐在下手位置。
這可是未來灣島的大爺。
以后發財做買賣,都少不了他,自然得誠心以待。
“你也看到了。
“宣鐵吾,淞滬警備司令還兼著警察局局長,我沒來之前,委座讓他查經濟問題,他天天打辭職報告。
“委座不讓他辭,現在又在我這開始裝病。
“這種懶政、怠政之人,簡直比貪污之徒更可惡。”
建豐惱火的罵道。
“主任,現在咱們手上能用的人有多少?”洪智有問道。
“沒有,就你一個。”建豐道。
“就我一……一個?”
洪智有人傻了。
“沒錯,原本最大的助力就是宣鐵吾,他這一撂挑子就剩稽查大隊。
“稽查大隊是毛人鳳調撥過來的。
“你也知道,毛人鳳現在跟夫人走的很近,上滬之虎無非孔、宋,他的人又怎么會實心幫我。
“這樣,我的打算是調駐軍入城。
“上滬幫派多,各種勢力盤根糾結,沒有駐軍,怕是很難強力執行。”
建豐想了想道。
他的方針很簡單:快刀斬亂麻。
大軍一來,該抓抓,該殺殺,就不信鎮不住上滬的歪風邪氣。
“37軍、52軍、75軍隸屬衢州綏靖公署指揮,湯主任未必會同意。”洪智有擔憂道。
“以我的名義立即電令湯恩伯,速派一個旅的士兵進入上滬,協助經濟糾察。”
建豐吩咐道。
“好。”洪智有立即去五樓的聯絡室,通告秘書處發報。
很快,衢州綏靖公署就回電了。
“主任,湯恩伯去浙東視察了。”洪智有拿著電文回答道。
“那就再電湯恩伯,讓他回來了,立即回電。”
建豐又道。
看著領導信心滿滿的樣子,洪智有莫名心焦。
湯恩伯是誰?
天生絕緣圣體啊。
想當年臺兒莊戰役,李宗仁七電湯恩伯都沒反應。
連委座電令也得兩次起步,這貨才有回音。
向來沒啥實權的建豐想電令湯恩伯調兵,只怕難于登天。
“我去做做龍韜的工作,他是上滬本地人,在這邊任職多年,如果能助咱們,清查貨倉什么的會方便許多。
“另外,我覺的咱們得做好兩手準備。”
洪智有建議道。
“兩手準備?”建豐問。
“一是打老虎,二是打經濟戰,逼的孔家現形。”洪智有道。
“不過,打經濟戰是后手,一切按主任指示,先打上一棒子再說,萬一有奇效呢。”
他知道建豐很自信,話也不說透了。
“嗯,這一棒子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打疼了,我就不信他們不把老百姓的口糧吐出來。”建豐欣賞的點了點頭。
他自信、有魄力但絕不狂妄,否則當初也不會在蘇聯挖煤挖的干勁十足了。
在經濟、跟商人打交道這一塊,洪智有既然能吃四方,自當有一技之長。
建豐不怕洪智有提意見,就怕他沒意見。
現在看來點他的將,無疑來是明智的。
青幫總堂。
杜維屏匆匆走進了大堂。
“父親,建豐來了。”他焦急道。
“我知道。”杜月笙滑動著茶盞,沉穩道。
“聽說委座對宣鐵吾十分不滿,要對上滬下大力氣,我在埔西倉庫囤的物資搞不好要遭殃啊。”杜維屏道。
“急什么。
“你只要記住一點,你遭殃,孔令侃也好過不了。
“要死大家一塊死,誰也想好。
“蔣建豐想在上滬清盤,哪有那么簡單,依我看這位太子爺還是跟過去那些中央特派員一樣,雷聲大,雨點小,最后走個過場罷了。”
杜月笙喝了口茶,淡淡道。
“洪智有也隨行來了。”杜維屏道。
“他?
杜月笙雙眼一瞇,目光閃爍不定了起來。
“建豐也是好起來了,居然找了洪智有做參謀。
“這事不妙啊。”
他放下茶盞站起了身來。
“父親,洪智有有這么可怕嗎?”杜維屏不解之余更多的是不服氣。
“當然。
“建豐向來不掌實權,也就在黨團部打打轉,好不容易搞了三青團也沒搞出什么名堂。
“這種人辦事只知靠政治手段的蠻力和脅迫,這種大開大合的招式對付一般人還行,卻很難砍傷孔宋的根基。
“但洪智有不一樣了,他是個商人。
“無論是咱們這些江湖路數,還是孔宋之道,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我跟他打過交道。
“這人雖然年輕,但眼光卓絕,心思敏銳,向來是走一步看十步。
“他既然敢來,就一定有把握。”
“上次來上滬,我和毛森聯手都沒能奈何他,只能眼睜睜送他而去,甚至毛森還專程跑了一趟津海去道歉。
“林泰赴津海,毛人鳳派毛萬里親自出手,最后洪智有硬保住了林泰和吳敬中的飯碗,時至今日毛人鳳都不敢染指津海半分。
“這等手段已非常人可及。
“建豐有他相助,局勢就不好說了啊。”
杜月笙背著手皺眉踱步道。
“父親。
“你太高看他了吧。
“這回他的對手是孔令侃,是太歲爺。
“而且我已經答應孔令侃,派人刺殺洪智有。”
杜維屏嗤鼻道。
打戴笠死后,他明顯感覺父親消沉了,做事畏前畏后。
“糊涂。
“殺雞儆猴,也輪不到你來殺。
“洪智有死了,那就是打蔣家父子的臉。
“老蔣是吃了敗仗,但還沒亡江山,真要動怒,十個青幫也不夠剿的。”
杜月笙勃然大怒。
“我已經答應了。”杜維屏道。
正說著。
手下來報:“把頭,洪智有來了。”
“幾個人?”杜月笙一想起周炎那把雪亮的斧頭,心頭仍是發毛。
“就他一個。”手下道。
“好膽子,叫他進來。”杜月笙道。
很快,洪智有空手快步走了進來:“杜老哥,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老哥?
你禮貌嗎?
一旁的杜維屏看著眼前的小白臉,臉黑的差點罵娘。
“洪老弟,風采依舊。
“聽說你把漕幫解散了,跟令偉小姐的嘉陵公司合作又開了個酒牌。”
杜月笙雙手攏在袖子里,朗聲笑道。
“老哥消息很靈通啊。”洪智有目光如炬的盯著他,并未主動伸手。
“沒法,手下人多,雜七雜八的聲音多。
“孔二小姐可不是等閑之輩,親赴津海下招,老弟能打和,這手段的確了得。”
杜月笙這話也是說給維屏聽的,好教他知道洪智有的厲害。
“交朋友這種事嘛,我最擅長了。
“老哥,你說是吧?”
洪智有道。
“上滬這地方鬼比人多,人鬼殊途,老弟未必能吃的住啊。”杜月笙笑容一冷,提醒道。
“不做朋友,那就是敵人。
“我老家有句話: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七成勝算還贏不了,那還不如卷鋪蓋回家抱孩子。”洪智有風趣道。
“老弟很有自信啊,請入座。”杜月笙這才從袖子里緩緩伸出了手。
洪智有微微一笑,手肘抬高,再猛然向下發力,一把合住他的手大力握了幾下,盡顯大家風范。
待入了座。
杜月笙指著杜維屏,皮笑肉不笑道:“這是犬子,孔令侃剛給他下了嚴令,要他殺了你。”
“嗯,意料之中的事。”洪智有喝著茶,像是在聽別人的事。
“你不怕死嗎?”杜維屏從牙縫里透著冰冷的聲音。
有這么一種人,生來就光芒萬丈。
從洪智有一進場,杜維屏就感覺自己處處被他那該死的氣場給壓住了。
跟孔令侃不一樣。
那是權利、地位帶來的壓迫。
洪智有則是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讓人有一種自行慚穢之感。
杜維屏的自尊,不允許他對一個鄉巴佬出身的津海人低頭。
所以,他很不喜歡洪智有。
“怕。
“我怕。
“你怕、孔令侃也會怕。”
洪智有對這個問題沒多大興趣,轉頭看著他道:
“你在倉庫里壓了多少貨?”
“我……”杜維屏剛要拒絕回答。
杜月笙開口了:“十五萬美金左右。”
“現在交給我還來得及,我可以按普通市價折算收購,到時候令郎進去蹲幾天,這件事可以就算解了。
“今次空手而來,正是此禮相送。”
洪智有笑道。
杜月笙沉默了。
十五萬美金的貨物,一倒手就是天價。
按之前的市價折算,至少虧一半。
這血放的太疼了。
“你少在這裝腔作勢,你能活過今晚再說吧。”杜維屏一拍桌,指著洪智有怒吼道。
“不要?
“很好,那就讓子彈飛一會兒。”
洪智有轉身要走。
“來人!”杜維屏吼道。
唰唰。
十幾個手持刀斧的弟子沖了進來。
洪智有停步,沒作聲。
“放肆!
“洪秘書,請。”
杜月笙狠狠瞪了一眼兒子,親自上前送洪智有出了大堂。
“洪秘書。
“你說的對,讓子彈再飛一會,茲事體大,容我再想想。”杜月笙真誠道。
“好。
“不過這份禮到時候可要打折扣了。”
洪智有再次與他握手,上車而去。
“師弟,你再不出來,我都想殺進去了。”坐在副駕駛等待的翠平松了口氣道。
“謝了。
“走,送你回賓館。”洪智有道。
“不是,你不是說要去見馬太太嗎?我也好久沒見她了,還真挺想她的。”翠平欣喜道。
“就是因為我是去見她,所以你跟著不太合適啊。
“改天吧。”
洪智有笑道。
“不……合適?”翠平愣了愣。
旋即,明白了過來,啐罵道:“真不要臉,搞破鞋,蕊蕊和婉秋真虧!”
洪智有驅車,把她送回了賓館。
經管會的辦公樓,翠平是不能去的。
一則是建豐對余則成身份不信任。
二來,洪智有也怕翠平上頭,回頭照著建豐腦袋呼上一掌,來個玉石俱焚。
這事翠平干的出來。
安頓好翠平,他快步回到車上,趕著去了周根娣的家里約會去了。
周根娣依舊住在弄子的老宅里。
拍了這么久的戲,算是入行了,畢竟是配角,也就是混個胭脂、溫飽線以上,大富大貴是不可能的。
許久不見。
周根娣依舊是風韻動人,尤其是曼妙火辣的身姿隨著歲月的沉淀愈顯豐腴。
她應該是剛沐浴過,容光煥發如同芙蓉一般嬌艷。
“嫂子。”洪智有眨眼,壞壞的喚了一聲。
“討厭,你故意的。”周根娣撲入他懷里,輕錘了幾下,相思的苦淚瞬間流了下來。
“叫阿娣你是我的。
“叫嫂子你是別人的。
“野花遠比家花香,偷的總比種的甜。
“阿娣,想我沒。”
洪智有輕吻她,一邊低語調情。
“你就是壞。
“哪能不想,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就沒有一刻不想你的時候。”周根娣嬌聲道。
“臺詞功底很扎實啊。
“想哪了?”
“哪哪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