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
孟輝的臉上殘留著大和尚的血，看上去頗為猙獰。
只是雙眼迷茫，似乎不明白楚青為何有此一問。
楚青回頭看了一眼那已經墜入無盡深淵之中的天佛寺一眼，忽然一笑：
“隨口一問，既然孟師兄沒什么想要跟我說的，那我們就走吧。”
“好。”
孟輝抱著姜師妹的尸體，一馬當先。
舞千歡借天籟傳音于腦海之中開口：
“你在懷疑他。”
“沒有。”
舞千歡沒有繼續詢問，這地方給人的感覺并不好，而楚青掀翻了一個天佛寺，佛王爺也沒有現身出來，和楚青拼命。
那在這里能做的事情，就算是全都做完了。
若是就此無事，就可以找地方將那不易天書地字卷吃的內容，拆開揉碎，好好嘗試修煉。
讓溫柔早日擺脫生死危機。
甬道這已經走了第二遍了，自然是輕車熟路。
孟輝好像心如死灰，對周遭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一路橫沖直撞的回到了入口處。
打開了入口的暗道，孟輝也是第一個竄出去的。
他轉身要走：
“我要尋一處所在，將我師妹收殮。”
“且慢。”
楚青又一次開口。
孟輝回頭，臉上已經路露出了些許不耐：
“師弟，你又要……”
一句話不等說完，便是臉色大變。
就見楚青倏然一掌推出，這一掌毫無預兆，但威力之猛烈，遠非尋常人所能想象。
掌未出盡，縈繞于掌間的風，便攪碎兩旁的巨大佛像。
掌勢前推，力達處，地面崩碎，十方俱滅。
楚青這一掌，好像是對孟輝有著什么深仇大恨，想要將其生生打的灰飛煙滅一般。
面對這樣的掌勢，孟輝擋也難擋，無能為力。
除了眼睜睜的看著，他什么都做不了。
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他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萬佛林不見蹤跡，變成了一片漆黑。
楚青裹挾萬鈞之力的一掌，則好似破開了某種看不見的隔膜。
劇烈的轟鳴聲自耳畔傳來，但下一個瞬間，孟輝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抹駭然至極的表情。
一幕幕畫面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自己帶著師弟師妹，離開了東域前往南域尋找虛懷宗的同門。
一路山水一路風景，卻陷入了天佛村。
恍惚中，他清醒過，帶著師弟師妹，想要逃出這里。
他看到，師妹被抓了，師弟被那群和尚打死了。
自己也被帶走了。
他被和尚押解，走過了寬敞，散發著金光的臺階，來到了最高處。
他看到了佛！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死。
“我……死了？”
孟輝迷茫的自問。
他看到，再見到佛的那一刻，他已經死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站了起來……好像還活著一樣，能夠思考，能夠行動，能夠去雕刻佛像。
死人怎么可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說，要么是自己沒死，要么是……有人占據了自己的軀殼！
可是，人死如燈滅，死人又怎么可能會思考？
那也就是說，現在正在思考的這個人，也不是自己。
“那我……是誰？”
一抹笑意忽然在他的嘴角蕩漾開來，緊跟著，他雙手合十，身形一轉，整個人已經到了半空之中。
金光大放，佛光普照。
佛祖法相就這般漂浮于虛空之中，一掌壓下：
“阿彌陀佛！！”
萬佛林內，楚青猛然抬眸，而孟輝身形微微一震。
四目相對間，明明什么都沒做，周遭十丈范圍之內的佛像，盡數化為齏粉。
這一幕可謂是突兀至極。
至少在舞千歡等人看來，這一幕實在是太突兀了。
走出甬道，孟輝先行，楚青緊隨其后，其他人剛剛出來，就見兩個人相對而立，忽然對視一眼，周遭十丈范圍之內的所有佛像，盡數遭了殃。
舞千歡當即借天籟傳音開口：
“還說你沒有懷疑他？”
“沒有懷疑，是確定。”
楚青的回答簡單而又直接。
孟輝此時卻忽然嘆了口氣：
“三公子不愧是三公子，就連我自己都沒發現，你又是怎么發現的？”
“但凡經過，必有痕跡。”
楚青輕笑一聲：
“十八伽羅護法大陣之前，你不該現身的。
“當時我就發現，你以傳影之法投來的景象，最終歸于山門之前。
“而那里……只有孟輝一個人。
“如果佛王爺也在，孟輝必死無疑。
“可孟輝沒死！
“雖然這個猜測聽上去，有些離奇……但，孟輝就是佛王爺的這個可能性，已經不再是零。”
“太過武斷了吧？”
‘孟輝’皺眉：
“就憑借這一點，你就貿然動手，看來你果然心狠手辣。”
“不僅僅是這一點。”
楚青負手踱步：
“先前我就說過，有些事情很奇怪。
“在下自問，現如今于你天邪教中，算不得什么尋常角色。
“我既然找上門來，王爺哪怕自視甚高，不認為大難臨頭，也絕不會避而不見。
“除非，王爺有什么不能見我的理由。
“我一路深入天佛寺，你不理會。
“我大開殺戒，斬的你天佛寺再無活人，你也不理會。
“我拿走天機谷送來的不易天書，你還是不理會。
“就算我將整個天佛寺，掀進了無底深淵，你依舊默不作聲。
“王爺以為，這合理嗎？
“說實話，最合理的解釋大概就是，王爺并不在天佛寺內。
“而就在我以為這就是真相的時候，十八伽羅護法大陣前，明明可以繼續裝聾作啞的佛王爺，卻忽然現身？
“我不覺得這十八個人有什么重要的……那么，這會不會是王爺故意為之？
“想要讓我覺得，你就在天佛寺內等著我？
“只可惜，你越是想要讓我知道的，只怕就越不是真的。”
‘孟輝’嘆了口氣：
“你果然很聰明，你說的對，我確實想要讓你以為，我就在天佛寺內等你。
“并且，如果你一路走到最終，也確實會見到一個‘我’。”
“原來如此。”
楚青恍然的點了點頭：
“然后我會經歷一番波折，殺了這個你。
“你想要讓我以為，你就在天佛寺內，甚至讓我以為，我已經殺了你。
“自然就不會懷疑，你還活在這世上。
“佛王爺自此就會由明轉暗，絕跡江湖。
“但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為了什么？我哪怕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可一直到逼你現身之前，都不敢確定這個猜想竟然是真的。
“你竟然奪去了孟輝的身體？”
楚青這話一出口，舞千歡等人全都是臉色大變。
這是他們從未想到過的一種可能。
畢竟怎么會有人能夠奪取旁人的身體？
這太過匪夷所思了……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牧童兒，也是瞠目結舌，感覺不敢置信。
倒是萬春華忽然想起來，在萬寶樓的時候，他曾經于精神世界之中，見到和太陽并肩的楚青。
也曾經見過，在自己精神世界中，潛藏著的一尊法相。
他被楚青一刀斬滅……
可若是當時楚青沒有斬滅那邪佛法相，讓它長久的存在于自己精神世界之中，最后會發生什么事情？
想到這里，萬春華只覺得一陣后怕，后背上都爬出了一層的冷汗。
“你可聽說過奪舍？”
‘孟輝’的神色平淡，對于楚青也沒有歇斯底里，就算楚青剛剛殺了天佛寺那么多人，甚至將整個天佛寺掀進了萬丈深淵，他仍舊能夠平淡的和他聊天。
楚青則點了點頭：
“不過這種手段，不是神仙法術嗎？”
“神仙法術……對于尋常人來說，武林高手的輕功和騰云駕霧有何不同？
“你于精神一道，也有涉獵，而且造詣不淺，否則不會走到此處，入我天佛寺，也不會如入無人之境。
“故此，你當明白，‘神’之一字，究竟意味著什么？
“我佛有云，紅塵苦海，肉身為舟。
“肉身所居者，為神也！
“舟與神，孰重？皮囊舟不足為重，若損，可換舟而乘。
“所以，這門武功名曰換舟經。”
‘孟輝’輕聲說道：
“我已年老舟破，換舟本就勢在必行。
“縱然不是孟輝，也會是其他人。”
“王爺的手段，也非尋常人所能想象。”
楚青也不免感慨一聲：
“至少在十八伽羅護法大陣，你現身之前，我從未懷疑過你的身份。”
“那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只是孟輝。”
‘孟輝’笑了笑：
“三公子，本座問你……你以為，什么是死？”
“失去一切，永遠歸于黑暗？”
楚青嘗試著回答了一下。
佛王爺卻搖了搖頭：
“死是未知，我等難以揣度。
“但我知道，但凡你有絲毫記憶存在于這世上，你都不算死了。
“人的現在，便是由過去組成。
“過去不可消，現在也不會變。
“所以，我以為，活著便是承載了過去和現在的載體，并且身不由己的奔赴未來。
“你若心中還留著過去，縱然現在是不確定的，但你也仍舊算是一息尚存。
“孟輝便是處于這樣的狀態之中……他忘卻了自己的死，可他記得自己的過去。
“并且，他沒有我的記憶。
“因此那個時候出現在你面前的，其實就是孟輝。”
楚青皺了皺眉：
“這般大費周折，看來你的換舟經也絕非無所不能。”
“換舟經當然不是無所不能，否則我何至于在這天佛寺內，蹉跎歲月？”
‘孟輝’輕輕嘆了口氣：
“皮囊舟有著極其濃郁的個人印記，除非使用者自己放棄，否則的話，想要奪取別人的身體，哪有這么容易？
“就算是成功了，也需要很長時間的適應……逐漸的改變自己的認知。
“若非三公子咄咄相逼，讓我回想起來，至少也得很久之后，咱們才會真正見面。
“可惜，如今提前了。”
楚青和‘孟輝’的對話，在旁人聽來，好似是天方夜譚。
他們也都知道天邪教的武功，詭譎神秘，但是詭譎到了這等程度的，也實在是絕無僅有。
楚青來回踱步，輕聲說道：
“王爺所為不像是一時興起。”
“你說的是哪方面？”
‘孟輝’笑著問道。
“天佛寺內的布置。”
楚青輕聲說道：
“一個假的佛王爺，一場酣暢淋漓的屠殺，一場看似無懈可擊的大勝。
“你利用換舟經奪舍孟輝，是蓄意而為吧？”
“這里面，有些是蓄意，有些是巧合。”
‘孟輝’笑著說道：
“孟輝是巧合，而且這件事情開始已經很久。
“若說有圖謀，當是那一夜，你斬了那孤鯨刀精神世界中的暗示之后。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所以，就在這里恭候大駕了……
“事情本來，也很順利。
“商秋雨的女兒來了，又是一個重要的籌碼。
“你們也來了，如同我所想得一樣，你們很輕易的就找到了天佛寺。
“沖進去，殺人，尋找你們想要的東西。
“很順利，一切都很順利。
“可惜啊，是我多此一舉，畫蛇添足，以至于讓你找到了破綻。
“至于說孟輝和你竟然是同門，這一點倒是在我預料之外。
“三公子縱橫江湖至今，未逢一敗，人人都想知道公子究竟出身何門，卻無人能夠打探的到，竟然是……虛懷宗？
“也不知道，這小小宗門，究竟何德何能？”
“你不需要知道。”
楚青輕輕開口：
“今日談興已盡，多謝王爺滿足了我的好奇心……”
“無妨無妨，老人家年紀太大，窮極無聊，就喜歡給年輕人講故事。”
‘孟輝’說到這里，他忽然一笑：
“老人家不僅僅喜歡給年輕人講故事，而且還喜歡給年輕人變戲法。
“來，看我給你變一個。”
他話音至此，雙臂一展，就聽得呼啦一聲響。
一塊塊袈裟忽然從他背后飛出，遮天蔽日，無窮無盡，這一刻，天空都被這袈裟遮蔽。
更何況楚青一行。
“袈裟伏魔功？”
嗤的一聲響，鋒芒劃破天穹。
整個天地剎那間被一分為二，所有的袈裟盡數被刀鋒攪碎。
楚青手持斬鯊刀，抬眸去看，就見得萬佛林內，那一尊尊以石頭雕刻而成的佛像，竟然一個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