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萬寶樓那小老頭所說的，天底下的事情，很難有盡善盡美的。
宋掌柜的很清楚，自己到底應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心中也下定了決心。
只是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還想再去見見自己的妻兒。
當楚青一行人回去的時候，白圣和阡呈已經將老板娘和孩子帶回了宋掌柜的住處。
這地方還殘留著先前交手的痕跡，老板娘的情緒并不安穩，畢竟莫名其妙的被人襲擊，醒來之后又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男子。
雖然他們語氣和善還送自己回家，但這并不足以安撫她的心緒。
一直到看到宋掌柜的之后，她這才松了口氣。
夫妻倆互訴衷腸，楚青等人自然不好打擾。
趁著在外面等候的時候，楚青就把江姑娘暫且托付給了白圣等人。
江姑娘的臉上有畫皮偽裝，白圣等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不過楚青提出來的要求，他們并沒有拒絕。
并且承諾，一定會護她周全。
待等宋掌柜的從房間里出來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他找到了楚青：
“少俠，請你幫幫我吧。”
楚青點了點頭：
“你隨我來。”
兩個人進了房間，舞千歡，溫柔，還有白圣，萬春華等人就等在門外。
房間里，宋掌柜的已經聽從楚青的話，盤膝而坐，閉上了雙眼。
他雖然有內功在身，但是一句口訣也不知道，打坐之類的心法也完全不會，折騰一宿沒睡，這會盤膝而坐，就有點昏昏欲睡。
一直到眉心一涼，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是楚青的手指點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忽然想起來，先前那幾個妖魔鬼怪對自己做的事情，不由得心有余悸。
想要詢問一聲會不會很疼？
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好似陷入了五里霧中。
一切都混混沌沌，腳不著地，難受的無法形容。
但冥冥之中，卻又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他，不至于讓他徹底陷入混沌之中。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一幕幕畫面穿透了這層層迷霧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是自己的經歷。
只不過這些經歷是倒著放的……
今夜的事情在往回追溯，被楚青救下，被人抓走，被人刺殺，小白臉帶著兩個姑娘過來借宿……一直在往回追，開始還很慢，后來越快越快。
他看到了孩子越來越小，從現如今的少年，回到了蹣跚學步之時。
看到妻子的容貌越來越年輕，只是她的笑容始終擁有溫度。
然后他看到了一條河。
自己似乎是在河里，順著水流逆流而上。
之后的畫面是瑣碎的，是殘破的……
很多并不完整，他看到自己做過乞丐，在街邊乞討，被其他的乞丐欺負，追的滿街亂跑。
他看到自己因為偷竊，而被吊起來打。
他又看到了有俠客行俠仗義，殺人救人，揚長而去。
然后他還看到自己被關在一個籠子里，和很多人一起。
顛簸輾轉，過了一站又一站……
似乎他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渾渾噩噩，許多事情都記不住了，唯一能夠記住的就是腦袋隱隱作痛，這股痛苦伴隨了他很久。
畫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停住了。
似乎被什么東西阻擋，讓他無法繼續往前追溯。
他的面前被一股金光吸引，抬眸看去，那是一道道鎖鏈。
金色的鎖鏈，捆縛住的是整個天地。
三陽鎖魂令！
這個詞匯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是從那幾個妖魔鬼怪的嘴里聽到的？
好像不僅僅只是如此……似乎在更久之前，自己就知道。
他想要破開這鎖鏈，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出手。
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種期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解開這鎖鏈，尋找鎖鏈之后的真相。
這樣的期待，逐漸變成了焦慮，變成了煩躁。
他除了看著，根本無力改變任何事情。
倏然，他看到了一根手指。
手指碩大，仿佛是可以擎天杵地的不周山，帶著磅礴至極的威壓，貫穿而來。
一指點在了那巨大的鎖鏈之上，
整個世界，整個天穹，都在這一指之下顫抖，鎖鏈發出激烈的鳴音，泛起了許許多多的裂痕。
但并未破碎。
宋掌柜的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腦海之中似乎多了些東西。
他下意識的沖著天空喊道：
“三陽，三陽為定，百會為門，背陽抱陰，力封神門！！”
本想再次點下的手指忽然一頓，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那手指不動，鎖鏈卻開始發出嘩啦啦的繁瑣聲響。
緊跟著崩崩崩，一根根發生斷裂。
轉眼的功夫，幾乎有半數鎖鏈崩碎。
至此，那根手指再次點下。
這一刻，漫天鎖鏈化為塵埃，記憶好似潮水一般轟然涌現。
一道道畫面出現在了宋掌柜的跟前。
他看到自己渾渾噩噩，不知道理，有人給自己吃喝，吃喝之后，就被關進了籠子里。
他看到自己施展輕功，于山林之間奔走，背后好似有什么可怖之物正在追尋。
畫面再轉，他看到了一個人。
自己和他正在大打出手，打的山崩地裂。
最終自己不敵落敗，卻也以秘法將其逼退，脫身的時候被他一指點在了后腦。
所有的記憶全都在歸攏，宋掌柜的原本慌亂的心緒，逐漸歸于平穩。
內息一卷，自然而然的便將這一切盡數收斂。
下一刻，畫面出現在了一處房間之內。
面色平靜的宋掌柜，靜靜的坐在那里，對面則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袍，將自身藏在黑暗之中的身影。
宋掌柜的聲音平穩：
“你以天下蒼生之安危，騙取我第一道原始開道經，卻并未用于正途。
“這件事情，第一道絕不會善罷甘休！”
“若是我愿意將原始開道經還給你呢？”
對面的人藏匿于黑暗之中，聲音透著金鐵之意。
“你這話，是在戲耍三歲孩童？”
宋掌柜的緩緩站起身來：
“厲絕塵，你說有一個妄想顛覆天下蒼生的可怕組織，正在積蓄力量！
“我相信了。
“你說他們得到了大乾皇朝的遺澤，所修煉的武功，遠遠超越尋常！
“我也信了！
“你還說，唯有原始開道經能夠激發前路，不至于故步自封，才能夠讓庸碌眾生人人如龍，掌控自己的命運！
“我還是信了！！
“我對你深信不疑，不惜冒大不韙，將宗門秘法給你。
“可是，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你騙我第一道的原始開道經，殺人害命，以殘忍至極的手段，開創新的武功！
“豪言壯語，為蒼生計？
“你根本就是為了一己之私！！！”
厲絕塵默然聽到此處，忽然開口打斷：
“若無犧牲，哪里來的前路！？
“我等如今所修絕學，不同樣是前輩以性命為引，方才開創而出？
“歷經歲月琢磨，有多少人為此走了彎路？又有多少人走火入魔而死？若無前輩經驗，哪里會有你我今日？
“開古今之先河者，總會流血！但他們的犧牲和性命，絕非毫無意義！
“我沒有騙你……那群人真的會出現，我已經看到了端倪，他們勢不可擋，若是憑借我們如今的力量，絕難抗衡！
“宋成道！你信我！！！”
“我就是錯信了你……所以才會害了這么多人。”
宋成道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你為當今武帝，受萬民敬仰，被多少江湖人，視為神明一般的存在。
“奈何，你德不配位。
“這件事情，我會公之于眾。道主之位，我自當卸任，縱然自盡于道陵之內，我也心甘情愿。
“但是……厲絕塵，你也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你走錯了路，就算一切真的如你所說，你也走了一條絕對不該走的路。
“三皇五帝，不會容你，天下江湖，亦不會……”
畫面里，這番話說完之后，宋成道轉身要走。
厲絕塵忽然暴起傷人。
兩個人都是絕世高手，只是厲絕塵偷襲出手，將宋成道打的措手不及。
雖然早有防范，卻還是被壓了一頭。
一步錯，步步錯，最終宋成道落敗而逃，臨走之前，中了厲絕塵的三陽鎖魂令。
不過宋成道身為道主，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只可惜，厲絕塵內功霸道至極，三陽鎖魂令詭譎非凡，宋成道雖然拖延了一點時間，終究是被封禁了記憶。
渾渾噩噩之中，被捕奴隊的人欺騙，當成了奴隸，想要將其售賣。
奈何那段時間，宋成道便好似是一個瘋子。
什么都記不住，什么都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明天就忘了，似乎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
買奴隸的人，要么是為了勞力，要么是為了色，也可能會有其他的理由，但不管是什么樣的理由，也不會有人愿意要這樣一個渾渾噩噩的瘋子，畢竟誰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也讓宋成道吃足了苦頭。
奴隸主每當心氣不順，就會將其抓來一頓毒打。
好在他雖然前塵往事都忘了，可終究是能夠和三皇五帝交手的絕頂高手，哪怕被打的遍體鱗傷，也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就恢復過來。
奴隸主見此更覺得奇貨可居，舍不得將其丟棄。
竟然一路從中州帶到了南域……最后被人行俠仗義救了下來。
只可惜，那俠客大概也是只顧瀟灑，救人只救了一半，被他放了的那些奴隸該何去何從，如何安排，他并未過問。
其后就如同最初所見到的那樣，他當了一段時間的乞丐。
最終在一次底盤爭奪之中，不小心跌落山崖，順著水流沖到了小河灣，被老板娘救了起來。
這才有了如今的宋掌柜的。
手指自眉心拿開，楚青緩緩睜開了雙眼。
宋成道的雙眸也自然睜開，眉宇之間，雖然仍舊一般無二，可一身氣質，卻又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眸光深沉憂郁，有著化不開的愁色。
他抬眸看向了楚青：
“你已經看到了，我犯下大錯，無可挽回。
“以今夜所見……為此被害之人，更是難以計數。
“我，罪該萬死。”
楚青沉默了一下，然后問道：
“原始開道經是一門什么樣的武功？”
“我為第一道道主，你可知道，第一道三個字從何而來？”
“……聽皇甫一笑說起過，是開天辟地第一道？”
楚青不太確定。
宋成道也是啞然失笑：
“夸張了，不過，確實是有這番寓意。
“所謂原始開道經便是我第一道的第一道，為我第一道立世之根本。
“第一道的種種武學，皆從原始開道經而來。
“可是每個人所修煉的原始開道經都有不同，最終衍生出來的，則是各種各樣的武學。
“第一道內，稱其為萬法之根。
“故此，也有人將其命名為根源經，將其描述為天下武功之根源。
“是否覺得很夸張？”
“……是。”
楚青點頭：
“武學一道，浩如煙海，原始開道經縱然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是天下武學之根源。”
“那你以為，天下武學又是從何而來？
“第一個習武之人，又是從何處學來的武功？”
宋成道問楚青。
楚青想了一下：
“自爭斗中來？”
宋成道笑了：
“這話其實是有道理的，可是，你看街邊那些地皮無賴，整日爭斗惹事，他們可曾從這爭斗之中，學到什么本事？
“倘若武功可以無師自通，那天下人人皆為高手！”
楚青想了一下，卻搖了搖頭：
“不對，現如今武學之道百花齊放，江湖高手輩出。
“自然顯得那些街邊的地皮無賴，一無是處……可在武學二字并未現世，天下人人都是普通人的時候，爭斗之中必然有高有低。
“若有人借此鉆研，逐漸演化道理，不就誕生了武學？
“縱然是如今的街邊地皮無賴，不也有高有低？否則，憑什么他做大哥，他做小弟？”
宋成道抬眸看了楚青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不愧是武林盟主，你這話，也有道理。
“不過，你問我原始開道經是一門什么樣的武功，我也不過是在回答你罷了。
“這是一門……在不同人眼中，完全不同的武功。
“換言之，它可以是任何武功。
“今夜那幾個人所說的武功，皆是從原始開道經中所延伸而出，可是，這些武功，仍舊局限于厲絕塵自身的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