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樓外,夜幕深沉處。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下,一個個身穿黑衣的人影,于雨中交替而坐。
他們的手中,各自持有一塊碎片。
碎片大小不一,規格并不整齊,在玄功催動之下,各自散發古怪之音。
此音流轉,摧人神智,叫人瘋狂。
剛剛從萬寶樓內出來的面具人,正在這群黑衣人的身后。
他在營帳之內,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就如同他的面具一樣……這把椅子也很貴重。
黃白相間,一部分是以黃金鍛造,另外一部分則是以白銀勾勒,其上嵌滿了珍珠瑪瑙之流。
面具人一只手支撐著下巴,雙眼全都閉上,似乎在靜靜等待。
而在他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人。
這人穿著一身白衣,但是衣服的樣式有些古怪。
其他的倒也還好,唯有一個碩大的領子豎起,擋住了他的口鼻,只留下了一雙眼睛現在外面。
他的雙眼也跟正常人不一樣。
似乎沒有瞳孔,雙眸之中滿是慘白之色。
眉心則有一點豎痕,漆黑如墨,上尖下寬,好似是一只水蛭趴在那里。
如今他的目光死死的落在萬寶樓上,緩緩開口:
“這似乎和先前所說,不太一樣……”
“遇到了一個人。”
面具人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點動,好像是隨著腦海之中的聲音,于指尖輕舞。
“什么人?”
蒼白眼眸的男子,輕聲詢問。
“一個很棘手的年輕人。”
面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
“蒼瞳,你可知道?他竟然能以幻術騙我!”
蒼瞳的神色不變,只是看著萬寶樓的方向:
“這確實很難得。
“掌院于此道造詣,不在閣主之下,他若是能以幻術騙你,豈不是說,他也能以幻術欺騙閣主?”
“你以為如何?”
“此人當殺!”
“不太好說啊……”
面具人輕聲說道:
“進去的兩個,沒有出來,只怕兇多吉少。”
“能為掌院赴死,是他們的榮耀。”
蒼瞳的語氣仍舊淡漠。
面具人卻搖了搖頭:
“人命關天……莫要以為人赴死為耀,本座寧愿你們每一個都能好好活著。
“可隨本座一起,看到天下大同的那一日。”
“屬下一定會努力活著。
“不負掌院的期許。”
蒼瞳默然回答之后,轉過身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張桌子跟前,開始奮筆疾書。
面具人頭也不回,甚至眼睛都沒有睜開:
“你在做什么?”
“寫信。”
“給誰?”
“給閣主。”
“為何?”
“請他派援兵過來。”
“……沒有這個必要,一切皆在本座掌握之中。”
“上次您也是這么說的,結果弄巧成拙,不僅僅和人進行了一場沒有必要的交手,甚至還讓人給跑了。
“若非心劫起了作用,如今咱們只怕難以安穩于此。”
面具人一時無語,想了一下說道:
“倘若本座記得沒錯,你說的這個上一次,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吧?”
“您要聽最近的?”
蒼瞳點了點頭:
“先前陣法未成,屬下讓掌院莫要進去。
“無論有著什么樣的把握,都應該以最壞的角度來揣測可能。
“但是……您說,一切皆在您的掌握之中。
“最后,您很是狼狽的回來了。
“還提前發起了陣勢。
“這件事情,就發生在一個時辰之前。”
面具人腦門上悄沒聲響的蹦起了一根青筋,末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
“蒼瞳。”
“屬下在。”
“掌嘴。”
“是。”
蒼瞳輕輕的在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算是掌過了。
“巧言令色之徒,當年就是被你那冷漠的眸子給騙了,以為你會是一個冰冷的傀儡。
“可以一絲不茍的執行本座的命令。
“結果……一身的刀槍劍戟,全都往本座的心窩子戳。
“你這算不算是噬主?”
“噬主必為神兵,屬下不過一塊頑石,當不得噬主之罪。”
“……說不過你。”
“屬下惶恐。”
他每一句都有回應,就是每一句都不中聽。
那面具人不打算繼續計較,開始轉移話題:
“天殺是栽在誰的手里來著?”
“三公子,其人乃是當今嶺北武林盟主。”
“盟主?一個笑話罷了,不過天殺雖然是一介莽夫,但這莽夫的武功,確實非同小可。
“他能夠殺了天殺,可見是有點本事的。
“畫像拿來。”
“是。”
蒼瞳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下,片刻之后,拿著一個畫卷來到了面具人的跟前。
面具人仍舊緊閉雙眼,蒼瞳端著打開的畫像:
“要不,等您睡醒了?”
“……本座沒有睡覺。”
“那您這是在閉目養神?”
“貼切,確實是在閉目養神……我如今一旦睜開雙眼,腦海之中便好似受千針萬芒一般,痛不欲生。”
蒼瞳聽完之后,二話不說,直接將畫卷放到了面具人的手里。
面具人一愣,就聽得腳步聲匆匆離去,不禁問道:
“你又干嘛?”
“重寫一封信。”
“為何?”
“敵我估算不清,屬下擔心閣主派來的人不夠,讓他多派些人過來。”
面具人半晌無言,將右眼勉強睜開了一絲縫隙,就著天光看向了手中畫卷。
下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武林盟主,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聽過這個說法了。
“有趣……相當有趣。”
他抬起眼眸,想要看看天上的雨。
可一抬頭,卻見到了天上飄著一張巨大的臉,這是楚青的臉。
這張臉,遮住了半片天空,雙眸好似日月,正靜靜的凝望著自己。
面具人悚然一驚,周身一震,畫卷跌落,可等他再看,天上已經恢復了烏漆嘛黑一片。
雨水……仍舊在淅淅瀝瀝的落下。
似乎還夾雜著一聲略顯痛苦的悶聲,但破碎在了雨滴之下,讓人聽不真切。
萬寶樓內。
五道護心陣已經被江姑娘傳授了出來。
對此第一道的幾個人,并沒有什么意見。
畢竟以眼下的局勢來看,江姑娘的辦法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時候阻止,便算是和今日萬寶樓內的所有人為敵。
因此哪怕是第一道的傳承,這會也顧不上是否會泄露了。
只不過為了不讓問題進一步擴大,他們還是提醒了眾人一句。
此法他們可以用,但是出了萬寶樓之后,不到萬不得已卻不可再用……更不能傳授出去。
否則的話,天涯海角,第一道必然要和他們為難。
都是江湖人,眾人自然明白第一道為何如此,當即紛紛點頭,表示絕不外泄。
至于說的是真是假,自然是只有自己知道。
楚青沒有參與其中,而是抱著溫柔,在萬寶樓內尋了一間靜室。
他對當前的情況并不在意,說到底,以他的本事,縱然不能挽大夏于將傾,也有本事護著舞千歡和溫柔脫離險境。
但溫柔的情況他卻不能不在意。
只是一番查看之后,楚青仍舊不知道溫柔到底為何昏迷不醒。
她脈搏強勁有力,身體也無暗傷,以照玉神策周游其通體上下,發現這姑娘健康的很。
“那她到底為何昏迷?”
楚青心中泛起一絲疑慮,猶豫要不要嘗試以變天擊地大·法,潛入溫柔的精神世界。
自外面的泣魂亂神陣開啟之后,她就忽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說不定就是這亂人心智的手段,讓她陷入了這般境地,自己若是潛入她的精神世界,梳理她的精神狀態,說不定可以讓她醒轉過來。
但楚青對此卻有些猶豫。
畢竟這只是猜測……究竟猜的對不對,還不好說呢。
另外,他也不愿意輕易窺探溫柔的內心,萬一人家有點什么不愿意讓人知道的隱秘呢?
房間的門就在此時被人敲響。
楚青眉頭緊鎖,打開門,就見萬春華正站在門外,一臉訕訕的看著自己。
然后指著身邊的皇甫一笑:
“這位爺要找你,我也攔不住啊。”
“大哥。”
皇甫一笑直接問道:
“小嫂子怎么樣了?”
“哈?”
楚青一愣:
“你說什么?”
“怎么了,不對嗎?”
皇甫一笑看了看一旁的舞千歡:
“這是大嫂子,那為昏迷不醒的是小嫂子,有什么問題嗎?”
舞千歡白了他一眼:
“少廢話,你跑過來做什么?”
“關心關心……萬寶樓內也有大夫,而且手段極其高明,要不要找他過來幫忙看看?”
楚青眼睛一亮:
“好,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快請。”
“早就候著了。”
皇甫一笑轉身離去,片刻之后,就帶來了一個小老頭。
楚青一愣:
“是你?”
這小老頭正是緣居閣里的那位。
“盟主,又見面了。”
小老頭一笑:
“那小丫頭怎么樣了?我看著她,就感覺親切,這才不請自來,還請盟主莫怪。”
親切是因為身高嗎?
楚青的心里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又連忙說道:
“原來前輩還是杏林圣手,晚輩多有失禮,還請前輩進來。”
“好說好說。”
小老頭點了點頭,提著一個藥箱來到了屋子里。
走到溫柔身邊,伸出兩根干枯的手指頭,搭在了溫柔的脈搏上。
片刻之后,小老頭眼皮子一跳:
“天香嗅體?”
話落,猛然看向楚青:
“她是溫家人?”
“前輩知道?”
楚青心頭也是微微一跳。
溫柔是天香嗅體這件事情,溫浮生都嚴防死守,沒想到被這小老頭一搭手腕,直接給看出來了。
“什么是天香嗅體?”
皇甫一笑忍不住發問。
小老頭卻沒回答,而是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對楚青說道:
“若是小老頭所看不錯,盟主應該有一門極其高明的神通,可以直指人心深處?”
“正是。”
楚青也沒有隱瞞:
“她果然……是精神出現了問題?”
小老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盟主可知,天香嗅體活不過二十五歲。”
“晚輩知曉。”
楚青點頭。
“嗯,也對……若你不知,便不會去尋地字卷。
“傳聞溫家當年的那位老祖宗,就是憑借不易天書免了死劫。”
落塵山莊的這件事情,就算是在溫浮生的眼里,也是一樁隱秘,可是這小老頭隨口道來,竟然如數家珍。
楚青心頭略有猶疑的看著眼前這小老頭。
小老頭則笑著說道:
“你有擔心是正常的,當年萬寶樓確實是對這傳聞之中的體質,有些在意……
“不過,那已經是時過境遷之事。
“如今相遇算是有緣……便跟盟主嘮叨兩句。
“天香嗅體之所以活不過二十五歲,歸根結底是一句話,便是陰陽不調。”
楚青呆了呆,這怎么論的啊?
小老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
“非你所想那般的陰陽不調,而是內外不合。
“心有猛虎,外凝冰。
“初時尚可,然就如缸中蓄水而不得出。
“正常來講,水滿則溢,她心性越發成長,內心深處亦有無數念頭想法,可這些都得不到宣泄。
“唯有于精神識海之中,不斷消磨自身,長久以來,難免形銷骨瘦,郁郁而亡。
“想解此癥,其實不難。
“不易天書有天地人三卷,以人為基,漸與天地合,貫通三卷天書,這可成就不世之功。
“當中人字卷,和地字卷,正是一個由內而外的過程。
“放在天香嗅體之上,便好似在水缸中開了一個口,讓她可以流淌出來,達到內外合一之境。
“此危局正解。
“也可以傳授她一些表達之法,例如,教會她如何微笑,如何哭泣,如何憤怒,怎生歡喜?
“雖然困難,她往往只得其形,難得其妙,但按道理來說,應該也可以緩解此癥。
“今日她之所以昏迷,便是受內心之苦所擾。
“泣魂亂神陣對她造成影響極大,但她卻不知該如何發泄這痛苦,只能照單全收,哪有不昏迷的道理?
“盟主可借神功入心,幫她排解此苦,她就能醒過來了。”
小老頭一番話深入淺出,可見對這天香嗅體了解極深。
楚青聽完之后也是恍然,當即躬身一禮:
“多謝前輩。”
“不過是說了兩句實話而已,擔不得盟主這般大禮。”
他提起藥箱,轉身要走,可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了楚青一眼:
“盟主切記,這姑娘的體質非比尋常,千萬不可外傳……否則,只怕會永無寧日。”
“是。”
楚青點頭答應。
小老頭這才轉身離去。
皇甫一笑正要跟著走,楚青卻喊了他一聲:
“你等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ps:今天還是單更,上午去推拿了,扎了三針針灸,這家伙拿著針在肉里一頓攪和……目前狀態感覺有所緩解,至少沒那么想吐了……明天應該會恢復正常更新。
另外周一還得再去一趟,不過如果狀態沒問題的話,不會影響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