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主此舉目的有二。
第一個目的是想要驗證一下楚青的成色。
三公子的名頭他已經聽說了不止一次。
天邪教幾次行動,都是失敗在了楚青的手里,從南嶺落塵山莊,到嶺北瑤臺宗。
一路走來,一路破壞著天邪教的所有謀劃,并且所向無敵。
一時的無敵不能代表一世的無敵,但一定可以證明的是,此人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尤其是天籟城那一場,縱然是兵主自認為武功和尋常江湖中人不在一個境界,他也不會小覷一個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斬殺兩位圣王,打死自己座下四位戰將的人。
尤其是他一路看過楚青的經歷,發現此人的武功似乎是在以一種不同尋常的速度攀升。
時至今日到了何等地步,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清楚。
所以,驗證一下楚青的本事,就是題中之意。
他是兵主,自然明白知己知彼方才能夠百戰百勝。
而第二個目的卻不是針對楚青……
或者說不是只針對楚青。
是針對了楚青這一邊,嶺北江湖所有高手。
基于第一場的試探,那替身能夠施展出兵主的一招絕學。
威力也非比尋常。
倘若楚青不過爾爾,死于這一招之下,剩下的事情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直接沖上去,將這般嶺北江湖的酒囊飯袋一掃而空就是。
此戰就此結束,其后就可以轉戰南嶺,一統南域,將整個南域打包獻給天邪教教主。
可若是楚青沒有死在這一招之下,反倒是展現出了驚人的戰力。
那就繼續往下演……
今日這一戰,最關鍵的勝負手,必然是在兵主和楚青之間。
可兵對兵的戰陣同樣重要。
一旦一招打不死楚青,楚青必然反擊,替身當場身死。
此舉可瞬間引燃嶺北江湖的士氣,他們會悍不畏死的往前沖。
此為誘敵深入。
常有言道,窮寇莫追。
但‘兵主’身死的情況下,必然會有被熱血沖破了理智的人,有一個就會有一群。
這幫人不會在意是否窮寇莫追,只想趕盡殺絕。
兵主早在之前已經是設下了圈套,一旦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算是勝券在握。
不僅僅可以重創嶺北的這幫江湖人,還能夠借此震懾楚青,讓他投鼠忌器。
只可惜,這一步也沒成功。
天音府,燎原府,瑤臺宗的人,團結的似乎有點不像話。
該進的時候進,該退的時候退,進退有度,雖然沒有什么章法,但是意圖很明顯。
兵主藏身于后,冷眼旁觀的時候,哪怕以他的身份,心中都恨不得罵娘。
三家勢力太大,余下兩家,以及一群真正不收管束的閑云野鶴們,不用特別觀察,就能夠留意到他們的動向。
倒不是打算唯他們馬首是瞻,可這種戰陣之中,這么一大批人,顯然那就是安全感的保證。
以至于不少人都是跟著他們一起共同進退。
兵主的想法是好,偏生柳昭年,歐陽天許他們就跟抽了風一樣,就是不往圈套里鉆,反倒是天邪教的弟子被拉扯的極其難受。
兵主的計劃到這里,只能算是成功了四分之一。
他并沒有真正的探出楚青的深淺,只知道他武功確實是極其高明。
所以第一個目的算是成功了一半。
誘敵深入的計劃,則徹底失敗。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兵主沒什么看不開的,索性到了此時尚且還有一招隨機應變可用。
所以,當楚青和戲王爺糾纏不休,到了戲王爺最后故意提出要將鬼帝所在告訴楚青的時候……
兵主動了!
這主要得益于戲王爺的配合。
他第一眼就知道,最初的是個替身,那真正的肯定隱藏在暗處。
會在適當的時機出手。
鬼帝的線索,足以引起任何一個江湖人的注意,這自然也是最好的時機。
這一劍若是能夠殺了楚青,一切塵埃落定。
若是殺不得,那則說明楚青擁有和他相當的武功,一招對拼,絕對石破天驚。
天邪教之人正可以借此將嶺北江湖人化整為零。
從而逐一殲滅!
可惜……他仍舊是失算了。
他不知道楚青擁有天籟傳音,整個戰場局勢看似是兵對兵,王對王,可實際上楚青始終都在遙控戰場。
戲王爺和百骸魔君,除了最后借百骸魔君引爆那一下當真出乎了楚青的預料之外,整個過程之中他們沒有辦法給楚青帶來絲毫壓力。
之所以沒有直接打死戲王爺的原因,其實和兵主以及戲王爺不謀而合。
他們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出手,楚青也在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兵主引出來。
最終的結果,算不得皆大歡喜。
至少楚青挺歡喜,百骸魔君那一炸雖然雙方都損失不少人手,但整體來說,楚青他們這頭于人數上而言,仍舊占據優勢。
最重要的是,巔峰戰力未損。
兵主分而擊之的隨機應變之策也失敗了……局面上嶺北如今暫居上風。
值得一提的是,兵主新催生出來的八大戰將手段非比尋常。
嶺北諸派掌門宗主之中,以姬夜雪,司空一劍武功為最,姬夜雪以一敵二,不落下風。
司空一劍鋒芒迫人,打的對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余下柳昭年,歐陽天許,代宗明等人,則是協同各家弟子門人,以陣勢絕學與之抗衡。
巔峰戰力方面,其實是遜色不少。
好在不是不可彌補的差距。
而此戰之中,舞千歡的曉月孤寒劍法展露頭角,鋒芒非比尋常。
另有那無名少年,以一身蠻橫內力配合,倒也打的有聲有色。
這兩個人進一步彌補了雙方戰力不均的問題。
而這樣的景象,兵主收入眼底,卻也只能靜靜的看著,面對楚青的問題,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聲說道:
“三公子……是如何看待這天下的?”
“這不重要。”
楚青搖頭。
“為何不重要?”
兵主看向楚青:
“自三百年前,大乾王朝覆滅以來,百姓深受江湖荼毒。
“各種慘絕人寰之事,比比皆是。
“所謂正道,壓榨民脂民膏,供養江湖草莽。
“卻難以杜絕江湖人危害百姓。
“所謂魔道,則借生民之命,修行魔功。
“彼此之間固然做法有別,可實際無差。
“你可知……這江湖在本將眼中像什么?”
“……什么?”
楚青忽然有些好奇了。
“像一塊塊毒瘡,攀附在一個久病的身軀之上。不住的汲取鮮血,茁壯自身的同時,又在對這天下大肆破壞。
“看似群雄割據,實際上是滿目瘡痍。”
兵主手中有劍,劍刃猩紅,劍身猙獰扭曲斑駁殘破,但銳意之鋒不減,正是他出手之時,于背后倒映出來的劍影:
“此劍名曰天殺!
“本將之名,亦由此而來。
“你觀此劍……如何?”
“丑。”
楚青想都不想,脫口而出。
兵主笑了:
“可這丑惡之兵,殘缺之刃,或可斬盡毒瘡,去腐生肌。
“讓這天下重新煥發活力!
“你還會覺得,它丑嗎?”
楚青沉默了一下,輕聲說道:
“兵主是想說,天邪教便如同你手中這把天殺劍。
“自身猙獰丑惡,但卻想要拯救這個天下?
“實不相瞞,先前你那替身也說過這樣的話……”
“那是我天邪教踐行之事,終其一生的追求!”
兵主淡淡開口:
“本將知你心中存著善意,我屠城養才,你當恨我入骨,我天邪教內大多修煉的都是殺人博取修為的邪功,你也認為罪大惡極。
“可一人之命,換天下人萬代綿延,此惡當真為惡?”
楚青聽到這里,卻嘆了口氣:
“我的問題你不回答也就算了,卻在這里給我講冠冕堂皇的歪理。
“你的說法,在心懷正直,胸懷大志之人的心中,那才算是理想,才算是追求。
“可在你們的嘴里,那就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廢話,是你們實現野心的托詞。
“一人與天下人,甚至萬代綿延?
“且不說,萬代太久我看不到那么遠的距離,單就說那一人……你憑什么要讓他死?
“你能殺這一人,我憑什么認為,你會善待這天下?
“性命從不以多寡而論!”
“天真!”
兵主搖頭:
“三公子對我天邪教成見太深,心中所思所想太過單純。
“本將問你……若當真有一個你口中所說的,心懷天下,胸懷大志之人。
“他善待每一個人,并且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最終也有了席卷天下之勢!
“他可以終結這江湖亂世,致使天下大同,百姓再也不受江湖之苦!
“你可知道……他的結局會是什么?”
“說來聽聽?”
“死!”
兵主輕聲開口:
“他會死,死的很慘。
“他會有無數罪名加身,死的遺臭萬年,死到讓這天下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這個世上最大的惡人!”
楚青眉頭微微蹙起:
“你想說什么?”
兵主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三百年歲月,能有我天邪教教主驚才絕艷,也能有你三公子威震江湖。
“你當真以為,歲月長河之中,無人能夠突破這江湖格局,一統天下之大勢?
“不……不不!
“有的,三公子,有的啊!
“只是這些人都死了,在他們即將擁有這樣橫掃一切的大勢之前,他們死了。
“因為,這座江湖上,有八座大山。
“名曰,三皇五帝!”
楚青并非任何人的擁護者,不管是穿越也好,覺醒宿慧也罷,都讓他擁有極其清晰的頭腦。
可以冷靜的看待這個世界上任何問題。
所以當兵主這句話說出來的一瞬間,楚青所想的并非是質疑。
而是這句話的可能性。
最終他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并非沒有可能。
三皇五帝坐擁天下江湖,位在蕓蕓眾生之上,若有人能夠一統天下,成就萬世不拔之基。
這天底下可還有三皇五帝的位置?
兵主說,但凡出現這樣的人,都會死在三皇五帝手中。
是三皇五帝坐視天下亂局,讓這天下混亂長達三百年之久……
這未必沒有可能。
當然,有可能卻未必會發生。
有合理性,也未必就是實話。
謊話建立在合理的基礎上,則危害更大。
三皇五帝如何,楚青今后自會去親眼看看,而現如今……他想聽聽兵主如何說法。
兵主果然談興正濃:
“三皇五帝,表里不一。
“看似主持江湖大局,不讓天下混亂,你卻不知他們才是這天下的禍亂之源,萬惡之根。
“他們傳承有序,代代把持天下,自三皇五帝的名號現世的那一刻……這江湖,其實已經不能稱之為亂世,而是樊籠!
“他們共治這天下,卻又沒有治理之能。
“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群莽夫,又有何等本事,可以治理天下?
“索性各守一方,受天下供養。
“看旗下勢力廝殺爭奪,權衡彼此力量。
“太強者必弱,太弱者則強,乃是因為他們暗中出手。
“江湖于他們眼中便如豬圈雞舍,江湖人于他們則如家禽豬狗,但凡有一個敢打破樊籠,掙脫而出。
“必然受到他們慘無人道的打擊。
“這才是這江湖的現狀!
“縱觀三百年上下,我天邪教早已看破這一切真相。
“便知道……正道是走不通的。
“以常理渡天下,只有命喪江湖道左一途。
“故此,秣兵歷馬,暗中發展,不惜以邪功自污,也要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旁枝末節固然有虧,可于大義無損!
“三公子……你非尋常之人,故此本將才有此言與你細說。
“于本將眼中,所謂江湖中人,不過眼盲心瞎的莽夫,自困卻不知,活在三皇五帝制定的規矩之下,不敢逾越分毫。
“可你……你當有眼辨別真假是非。
“莫要真以為,三皇五帝為正道魁首,莫要真的覺得……我天邪教,才是這天下毒瘤。”
他一番話說到此時,手中天殺劍緩緩舉起:
“至于我等來歷……三公子若今日不死,將來定會知曉!
“若你敗亡,則說之無益。”
楚青啞然一笑:
“嚇我一跳,說了這么多,我還以為你打算偃旗息鼓,罷戰而逃。”
“三公子不會讓我逃。”
兵主一笑:
“而本將,也絕不會讓你逃!”
“好。”
楚青點了點頭,五指張開,只聽得嗡的一聲。
戰陣之中不知何人遺失的一把刀,就這般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將刀鋒緩緩舉起:
“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