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灼,炙烤著干裂的大地。
取經四人穿行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周遭唯有風卷黃沙的嗚咽,以及豬八戒癲狂的囈語。
唐僧面容枯槁,眼神卻異常的清明,偶爾還會與身旁挑著行李的沙悟凈低語幾句。
孫悟空拄著金箍棒,跟在后面,腦袋一點一點,仿佛隨時都會陷入沉睡,唯有偶爾掀開眼皮時,火眼金睛的光芒一閃而過。
他修為已經大羅金仙圓滿,距離混元金仙只差一個契機。
“悟空,前面是不是有人家可以討些干糧。”
“恩,不過村子已經荒廢。”
孫悟空說完,聽到唐僧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們西行已經近二十年,越是靠近極樂世界所在的靈山,人煙便越稀少,如今更是達到十室九空的程度,路邊散落遺骨。
但說來古怪,先前他們時常遇到修為堪比仙佛的妖魔,結果如今百里不見人跡,卻毫無妖魔。
沒過多久,前方出現一個破敗的村莊。
土坯房傾頹,籬笆散亂,雞犬無聲。
在黑夜的死寂中,唯有一間搖搖欲墜的茅屋里,傳出細微如蚊蚋的呻吟,但也已經若隱若現。
師徒四人走近,注意到一位老媼蜷縮在土炕上,已是皮包骨頭,空洞渾濁的雙目無法視物。
她氣息奄奄,不過聽到門外腳步還是精神一振。
尤其是聽到唐僧低沉的誦經聲,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掙扎著想要爬起行禮。
唐僧連忙攙扶老媼,“老婦人,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僧人,請問村子里的其余人呢?”
“原來是路過的師傅?”
老媼大口喘氣,喉嚨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行行好,救…救老身吧,老身不想死,不想去…不想去獅駝嶺啊……”
唐僧沒有猶豫,用隨身的小刀劃開手腕,散發著淡淡藥香的血液滴入老媼嘴唇。
孫悟空在旁沒有阻止,似乎早已習慣唐僧的做派。
老媼舔舐著嘴唇,渾濁的眼里似乎恢復一點光彩,但恐懼卻更甚幾分,不斷呢喃來不及了。
“獅駝嶺?那是何處?”
唐僧輕聲問道,一邊示意沙僧取水來為老媼擦拭。
“所有人都在獅駝嶺,那個地方!!”
老媼仿佛想起極其恐怖的事情,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唐僧的僧袍袖角,顫抖的說道:“那些快死的村民都夢到獅駝嶺,他們死后無一例外,張三兒、張鐵柱……”
“什么亂七八糟的,俺老孫火眼金睛沒有瞧見獅駝嶺。”
孫悟空不屑一顧,沙悟凈則梳理著老媼的氣血。
老媼繼續說道:“獅駝嶺里面有好多妖魔!山是骸骨堆的,嶺是血肉鋪的,救命!救命!!”
她劇烈咳嗽起來,嘴里依舊念叨著死后不是下地府,世間魂魄都會淪落到獅駝嶺,永遠不得超生,我不去,我不去啊!!”
唐僧眉頭緊鎖,正想再細細追問那獅駝嶺的細節。
突然,老媼身體一僵,抓住唐僧袖角的五指驟然收緊,眼珠凸出,仿佛看到極盡恐怖之物近在眼前,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
“別…別抓我!!!”
孫悟空驚疑不定的環顧四周,結果凄厲的尖叫后,老媼頭一歪,最后一點生機徹底斷絕,雙臂也無力的滑落下去。
茅屋內一片死寂,只有豬八戒在門外不明所以地嘿嘿傻笑。
唐僧緩緩替老媼合上雙眼,沉默的站起身,咪咕看向門外昏黃的天色,目光仿佛要穿透這萬里荒蕪,直抵所謂的獅駝嶺。
沙悟凈低聲道:“師父,您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
唐僧頷首,最后看了一眼那死去的老媼,轉身走出茅屋,陰影在烈日下拉得很長。
他心底生出濃濃的不安,獅駝嶺三字在腦海里回蕩。
“悟空,你怎么看?”
“呵。”
孫悟空冷笑一聲,淡淡的說道:“八成是沖著我們來著,獅駝嶺估計和女兒國差不多吧,仙佛又開始在凡間弄出些禍事了。”
沙悟凈瞳孔微縮,他心通的反應非常劇烈。
“你們看,那是誰?”
他指向遠處,四人注意到才剛剛行路二三里,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樹蔭下多出個瓜攤。
中年男人腆著肥胖的肚腩坐在攤后,拿草帽扇著風,臉上堆著油膩而夸張的笑容。
他面前擺著的十幾個西瓜,看起來倒是青翠飽滿,不過在這荒蕪之地顯得格外突兀。
“幾位長老,行路辛苦嘞~”
中年男人主動打著招呼,聲音洪亮得有些刺耳。
“來來來,嘗嘗俺這瓜,沙瓤的,甜得很,解解渴再趕路不遲!”
唐僧雙手合十,正欲回禮,卻見孫悟空猛地一步踏前。
孫悟空的火眼金睛睜開,兩道金光盯住那些西瓜。
什么西瓜,分明是一顆顆腫脹發青的人頭,發絲如同瓜藤般纏繞,斷裂的脖頸處還在緩緩滲血!
“退后,怕是禍害村民的妖魔上門!!!”
孫悟空一聲暴喝,如意金箍棒已經擎在手中,“呔!你是何方妖孽?!敢在此戲弄你孫外公!”
胖男人非但不懼,笑容反而愈發燦爛,嘴角幾乎咧到耳根,露出滿口森白的牙齒。
他慢悠悠的站起身,拍了拍肚皮。
“哎呦呦,好兇的潑猴,我好心指路賣瓜,怎得還要打要殺?”
他歪著頭,目光越過孫悟空看向唐僧,“長老,往前再走八十里,便是獅駝嶺地界了,那可是個好去處啊,嘿嘿嘿嘿……”
“指路?指你祖宗!!”
孫悟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不再多言,掄起金箍棒便朝著中年男人當頭砸去!
棒風呼嘯,蘊含著大羅金仙的磅礴法力,足以崩山裂地!
然而中年男人依舊笑吟吟的不語,隨意一揮手。
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碰撞。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下一刻,只聽咔嚓幾聲脆響!
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悟凈,四顆頭顱毫無征兆地沖天而起,頸腔中的鮮血如同噴泉涌出,無頭尸身僵硬的仰面倒地。
濺起一片塵土。
中年男人看也沒看尸首,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他喧了聲佛號,夾雜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戲謔。
中年男人晃著肥胖的身軀,悠哉的向著遠方走去,嘴里哼唱著古怪的調子,依稀可辨是彌勒佛常掛嘴邊的偈子。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間所不容。”
“請君入甕~~~”
歌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灼熱扭曲的空氣里,曠野中的尸體則消失不見,唯有那些西瓜引來一群食腐鳥兒盤旋半空。
灌江口。
街道上不見往日的喧囂,唯有風中飄蕩著嗚咽。
僧人緩步穿行在街巷間,身披袈裟,面容籠罩在一層不斷流動的璀璨光暈中,看不清具體樣貌。
所過之處,便彌漫開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異香。
“阿彌陀佛。”
僧人雙唇開合,并非誦經,而是不斷吐出一顆顆妖艷欲滴的瑪瑙,瑪瑙約有指甲蓋大小,表面光滑,內部卻有無數細小的蟲豸在蠕動,如同蟲卵一般。
瑪瑙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隨即分散成一縷縷氤氳,滲入四周。
隨即百姓們紛紛痛苦的蜷縮在地,劇烈的嘔吐著,但他們吐出的并非污穢之物,而是大量品質低劣瑪瑙,越積越多。
僧人對周圍慘狀視若無睹,徑直走向二郎真君廟。
廟宇寂靜,香火繚繞。
他停在廟門前,望向殿內手持三尖兩刃刀的二郎神神像,臉上那流動的光暈扭曲,形成一個似是而非的大笑表情。
神像一震,雙目驟然睜開,迸射出璀璨的神光!
大羅金仙的意志轟然降臨,正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楊戩,發現灌江口的異樣驚醒,分神化念而來!
“妖孽!安敢害我灌江口百姓?!”
神像發出雷鳴,神像的五官栩栩如生,怒視僧人。
僧人面對顯圣的楊戩,只是微微歪頭。
下一刻。
僧人整個身軀,連同袈裟竟然無聲無息的瓦解,化作閃爍著璀璨瑪瑙光芒的灰燼!
灰燼如同擁有生命,不等楊戩做出任何反應,便猛鉆入神像的口鼻中,材質化作瑪瑙。
千里外的楊戩真身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盡是驚愕,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東西鉆進體內。
他甚至來不及運轉玄功,腹部便傳來一陣痛感。
視線突然天旋地轉。
楊戩的腹部炸開,五臟六腑灑落滿地,死前看到自己肉身四分五裂,傷口噴出的并非鮮血,而是同樣閃爍著璀璨光芒的瑪瑙。
意識迅速消散。
瀕死時楊戩取出法印,不過也只來得及傳念短短三字。
“藥師佛。”
藥師佛雙手合十,對著楊戩的尸體微微頷首,悲憫卻又扭曲的腔調輕聲念叨著。
“凈琉璃光,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的身影悄然消失,楊戩的尸體隨即不知所蹤。
火焰山。
酒宴正酣,洞內熱氣騰騰。
牛魔王滿面紅光,舉著巨大的酒盞,聲如洪鐘:“三太子!俺老牛是個粗人,但最佩服的就是你這等英雄豪杰!我這孩兒,別看年紀小,一身本事也得了幾分真傳,就是缺個名師指點……”
他拍拍身旁的紅孩兒。
紅孩兒難得收起桀驁,穿著整齊,臉上帶著靦腆而期待的笑容,眼巴巴地望著哪吒。
鐵扇公主掩嘴輕笑,在旁輕聲附和。
若能拜在哪吒門下,對紅孩兒而言自是莫大的機緣。
放眼三界,大羅金仙寥寥無幾,更別說哪吒區區一千多年就能達到如此地步,混元金仙可期。
哪吒端著酒杯,看著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家,尤其是紅孩兒那與記憶中太乙真人截然不同的模樣,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他想起楊合所言,若想喚醒紅孩兒前世記憶,便帶紅孩兒去尋自己,若不想,便就此作罷。
眼前的紅孩兒,或許…忘卻前塵才是更好的選擇?
哪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牛魔王道:“你們的好意心領了,只是我生性散漫,殺劫太重,實在不是為人師表的料子,怕是會誤了賢侄。此事…還是作罷吧。”
牛魔王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豪爽大笑:“無妨,是三太子你看得起俺老牛,才與俺們在此飲酒!來來來,再飲三百杯!”
紅孩兒乖巧的替哪吒斟滿酒。
酒過三巡,哪吒起身告辭。
“多謝款待,我也不便久留,這便告辭了。”
牛魔王一家連忙起身相送,結果剛走到洞府門口,哪吒臉色微變,法印劇烈震顫起來。
法印里面傳來楊戩短暫的警示。
“藥師佛?什么意思?佛教發難了?!”
哪吒臉色驟變,第一時間試圖聯系楊戩,卻發現石沉大海,灌江口方向死寂一片!
他心中警鈴大作,毫不猶豫祭出乾坤圈護身,混天綾環繞周身,火尖槍已握在手中!
“恩?”
哪吒下意識抬頭,只見整個天穹不知何時化琉璃色澤。
“呃啊!”
哪吒甚至來不及遁走,只覺得周身內外憑空燃起無法抵御的琉璃火焰,疼痛深入骨髓。
牛魔王三妖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大羅金仙哪吒的身軀如同被點燃的紙張,從邊緣開始迅速殆盡。
不過眨眼間,哪吒便在他們眼前徹底消散,只剩下一小撮琉璃色的余燼飄落在地。
與此同時。
楊合收到楊戩的傳念,隨即察覺到楊戩與哪吒的法印變得模糊,明白獅駝嶺很可能已經開始。
“仙佛還真是迫不及待,我剛剛成就混元金仙,他們就準備摘桃子,呵呵,那就試試吧。”
楊合立刻斷絕生機,準備回到主世界。
鬼真君頓時潰散成陰氣。
楊合具體不清楚獅駝嶺的位置,不如暫且扮演一些普通角色搞清楚狀況,再做出應對。
先前許多次針對自己局面都是這樣破解的。
楊合清楚佛教六圣肯定會作祟,不過圣人很難降臨凡間,混元金仙理應足以自保才對。
“什么鬼……”
楊合的面板沒有顯露提示,意識反而依舊留在典故世界。
不知過去多久,像是重新投胎轉世。
楊合以一種詭異莫名的方式來到了…獅駝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