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國是由罐中新娘潛藏在記憶里的痛苦構成。
所以現世是繁華熱鬧的街道巷弄，最為虛假；下游只剩圍繞女兒國的十數里，一切景象都已經扭曲；上游縮小到王宮范圍，里面充斥著認知中詭異的事物。
到了盡頭，女兒國已經被限制在寢宮內。
罐中新娘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寢宮，修行著后天慧根大妙法，又被逼煉化子母河與落胎泉。
最終淪為妖魔，寢宮可以說是暗藏最深處的夢魘。
如果一定要給罐中新娘定義妖魔的類別，應該是記憶之妖，看不到摸不著的記憶成妖。
楊合睜開眼睛，已經身處在女兒國的盡頭。
他能明顯感覺到萬化天道場正在一點點占據主導。
不過女兒國融入萬化天道場的速度太慢，想要借此掌握落胎泉，至少需要幾十上百年。
“可惜，若是萬化天道場籠罩女兒國，對付毗盧遮佛至少有七成把握，如今還是要以取得落胎泉為主，混元金仙不好對付。”
楊合環顧四周，發現在一間廂房內。
他一眼就能看出曾經有女子居住過，床鋪邊擺放著破舊的木偶，以及沾染血跡的頭枕。
楊合的靈視不斷暴漲，并且無法感應到罐中新娘。
很可能罐中新娘自己都難以進入女兒國盡頭，不出意外，落胎泉大概率已經脫離掌控。
楊合輕撫廂房的墻面，蜘蛛網般的裂縫有血水滲出。
血水保持著鮮活，就像是剛剛從傷口中滴落的，甚至還可以聞到濃郁直接的鐵銹味道。
“悟空他們應該困在此處，必須盡快找到落胎泉。”
楊合目光落在木門上，伸開后。
門后并非走廊，而是一間相同的廂房，擺設一模一樣，就連空氣中彌漫的霉味都完全一致。
“畫地為牢？”
楊合面無表情，開始不斷進出廂房。
廂房永恒不變，哪怕做出一定的破壞，到達下一間廂房也會復原，木門則會自動關閉。
“如果…我按照既定的規則繼續摸索，恐怕會浪費大量時間。”
楊合注意到，墻面的裂縫在思索間又多出一道，事實證明，女兒國的盡頭正在崩潰。
裂縫在持續蔓延，用不了多久，就會覆蓋整面墻壁。
“要么直接解除護體玄光的束縛，強行找到落胎泉所在，恩，既然女兒國盡頭已經不穩定，如此辦法把握應該有七八成。”
楊合隨即又打消念頭，真正的麻煩是毗盧遮佛。
那可是混元金仙，在當前版本已經站在仙佛頂端，距離準圣只差半步，一旦被毗盧遮佛察覺到，自己甚至都不一定有機會碰面。
“換一個法子，既然悟空都被困數年之久，常規手段肯定不行。”
楊合暗自施展化仙術，接著毫不猶豫的抓向自己臉頰，用力向兩側一撕，護體玄光裂開。
刺啦！
楊合仿佛脫掉一層精致的偽裝。
不過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一個不斷旋轉且深不見底的漆黑破口！破口邊緣閃爍著不祥的幽光，匯聚成砩字儺面。
“呃。”
楊合渾身發抖，護體玄光已經難以承受黃眉大王的失控。
緊接著，從面部的破口深處有一點猩紅鉆出，隨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綻放開來！
沒過多久，猩紅化作一朵詭異的蓮臺。
蓮臺完全由蠕動的血肉，以及無數細小眼瞳構成！通體的道韻紋路很像上個版本的三花聚頂。
“嘿嘿嘿嘿。”
楊合忍不住的發笑，倒不是心情暢快，主要是按耐不住，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會笑。
蓮臺不斷旋轉，每片花瓣都在開合，露出層層迭迭的利齒。
楊合嘗試溝通無垢佛，接著催動骨肉化佛的神通，頓時蓮蓬處有一尊尊石佛迅速孕育成型。
無垢佛骨肉滋生的佛陀，本體可以隨時調配。
黃眉大王則不然，哪怕通過后天慧根大妙法勉強補全化仙術，但與石佛間的聯系非常微弱。
石佛呈現出一種極致的蒼白色澤，仿佛是用骨瓷燒制而成，卻又帶著玉石的冰冷潤澤。
周身潔凈無瑕，不染半點塵埃污穢。
面部更是一片空白，沒有眉眼口鼻，沒有喜怒哀樂。
楊合神識掃過，卻有難以言喻的錯覺，自己在打量石佛時，能清晰的感受到有窺視從四面八方而來。
“能溝通就行，不能指望太多。”
楊合心念微動，石佛陸續沒入一扇扇木門中。
他認為以目前女兒國的現狀，寢宮的廂房不可能無窮無盡的，特別是毗盧遮佛在煉化落胎泉，寢宮的面積會進一步壓縮。
順帶還可以找尋一二悟空徒兒。
楊合閉上眼睛，專注于壓制失控的身魂，雖然護體玄光早晚都會崩潰，但時機還沒有到。
與此同時，一間明顯不同尋常的廂房內。
屋內不再是千篇一律，里面所有的事物都被血肉覆蓋，包括墻壁、天花板、地面等等。
甚至可以看到表面的血管經絡。
四米有余的身影站在陰影里一動不動。
毗盧遮佛已經顯露真身，整體像是竹節蟲，四肢比身軀都狹長兩三倍，脖頸足足兩米，站立的姿勢已經扭曲得不成人形。
“金蟬子，你希望我稱呼你為唐僧？”
“貧僧東土大唐而來，自然叫作唐僧，金蟬子是釋迦摩尼為我取得法號，早已隨著貧僧在人世間千萬次的輪回逐漸忘卻。”
相比之下，唐僧站在毗盧遮佛面前極為渺小。
他雙手合十，穿著的袈裟沒有半點污穢，也看不出傷勢，就算面對佛陀都不曾退縮。
“哦？”
毗盧遮佛脖頸微微俯首，頭顱朝向唐僧。
上下顎的尖牙利齒摩擦，發出細微的咔咔聲，“唐僧你是否自愿投身于落胎泉，以你骨肉作為落胎泉后天返先天的藥引？”
唐僧聞言點頭，只是眼底閃過一絲悲憫。
他抬頭望向毗盧遮佛，語氣依舊堅定，“貧僧本就該死，若能以微末之軀，化解此泉戾氣，免去三百萬魂魄永世沉淪之苦。”
“助眾生得解脫，往生極樂，貧僧，求之不得。”
毗盧遮佛對于落胎泉的渴求不減，只是生出一絲敬意。
“唐僧，你死不掉的，我就取你部分骨肉，只是待到你身魂重塑，心智會成為另一個人。”
他和青靈天君不同，剛剛進入女兒國就意識到不對勁，無論子母河還是落胎泉，看似兩份機緣觸手可得，實則暗藏禍心。
仙佛都在刻意引導進行后天返先天。
但毗盧遮佛卻發現，后天返先天繞不開尸天尊，通過普通妖魔根本不現實，自己嘗試數年早已放棄，轉而才接觸的楊合。
楊合確實愿意配合，不過新的問題又到來。
毗盧遮佛怎么考慮，都感覺子母河與落胎泉是仙佛為楊合準備的機緣，派遣兩名混元金仙僅僅是讓楊合不產生懷疑。
他目光深邃，隱隱已經察覺子母河易主，更加堅定猜測。
就此離開，毗盧遮佛難免有些不甘，畢竟是足以成就準圣的機緣，便想著繞開楊合進行。
經過大量推演后，唐僧是唯一破局的可能。
前提是唐僧愿意主動投入落胎泉。
“仙佛為何如此在意楊合？量劫的關鍵是…他？”
毗盧遮佛不明所以，接著取出一個古樸的土罐，里面盛放著晶瑩剔透的乳白液體，稍有晃動水面就有陣陣漣漪隨之擴散。
他強壓雜念，唐僧靠近后，土罐里的白水宛如活物般沸騰。
“毗盧遮，還有一個條件，貧僧希望你能遵守。”
“你說吧。”
毗盧遮佛呼吸粗重，三百萬魂魄八成落在楊合手上，自己注定不可能得到，答應唐僧的并不當真，防止后者反噬而已。
“護佑貧僧西行的妖魔放回外界吧，他們心性良善……”
“可以。”
毗盧遮佛直接打斷，三頭妖魔都不好對付，孫悟空估計傷勢已經養得七七八八，很快就得再次殺來，豬八戒不知躲藏在哪里。
還有一個是誰來著？
毗盧遮佛啞然失語，因為沙悟凈已經完成深層融合，導致記憶出現偏差，太陽穴隱隱作痛。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不能再遲疑了，盡快煉化落胎泉離開才是正理。”
毗盧遮佛一把抓住唐僧，后者變成拳頭大小，直接投入進落胎泉，“唐僧，進來吧。”
唐僧的喃喃自語回蕩在屋內，“貧僧所求不過眾生離苦得樂，若能于此地圓滿此愿，身墮泉眼，魂飛魄散，亦不足為怪。”
落胎泉有寶光升起，唐僧的骨肉開始溶解。
唐僧承受著痛苦的折磨卻無動于衷，任憑落胎泉侵蝕自身，念誦的經文響徹廂房。
毗盧遮佛心中稍定，三日就能后天返先天。
就在這時。
砰！砰！！
轟隆！！！
似乎在相隔不遠的隔壁響起震耳欲聾的砸擊聲，使得墻壁劇烈震動，仿佛下一息就要被硬生生劈開！能聽到暴躁無比的嘶吼穿透血肉墻壁清晰傳來。
“俺老孫就不信這個鬼地方能永遠困住我！！給俺開！！”
“如意金箍棒，破！！”
毗盧遮佛臉色陰沉，孫悟空靠著預感朝著自己而來。
此猴與極樂世界頗有淵源，據說是釋迦摩尼煉制金蟬子前的嘗試，后來得到楊合的傳授，在大羅金仙的層次幾乎無人敵。
毗盧遮佛不想因為孫悟空影響到落胎泉。
他沒有絲毫猶豫，抓住盛放落胎泉的土罐，低喝道：“移！”
霎時間，廂房內的景象模糊了一瞬。
毗盧遮佛已經帶著落胎泉憑空消失，避開孫悟空，下一刻出現在另一間普通的廂房內。
落胎泉有水花濺出，剛一落地，氣息便開始侵蝕廂房！
木質結構迅速發黑軟化，很快覆蓋上一層血肉，腥臭彌漫，落胎泉本質就是代表著腐化。
毗盧遮佛冷冷的說道：“寢宮還剩七百四十三間廂房，以那潑猴毫無章法的打砸，絕對趕不及在落胎泉成就先天至寶前到來。”
他輕輕按壓鼻梁，集中精神繼續煉化。
如果可以的話，毗盧遮佛實在不想得罪死楊合，其弟子孫悟空更是沒有痛下死手的意思。
“什么？”
他不經意間環顧廂房，瞳孔瞬間收縮。
只見在角落的陰影中，站著一尊通體蒼白的無面佛像，氣息仿佛與周遭融為一體。
佛像沒有眼睛，毗盧遮佛卻感到充滿惡意的凝視鎖定自己，佛像隨即做出一個行禮的動作。
他心生悸動，極其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第一反應是釋迦摩尼發現自己脫離掌控，差點納頭就拜，隨即意識到佛像的氣息有些熟悉。
“無…無垢佛。”
毗盧遮佛在極樂世界見過無垢佛，氣息非常接近。
會不會…無垢佛的真身已經降臨女兒國！！！
毗盧遮佛無比慌張，佛教七圣中最為古怪的便是無垢佛，修為一直是個謎團，由釋迦摩尼親自封禁，后續又解除封禁。
他不敢有絲毫停留，再次催動落胎泉。
“再移！”
場景晃動，毗盧遮佛再次換到一間廂房。
但佛像如影隨形的凝視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毗盧遮佛甚至來不及站定。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毗盧遮佛看著木門緩緩打開，一模一樣的蒼白無面佛動作別扭的走進屋內，仍然是行禮，然后光明正大的凝視著他。
“該死的！”
他連連轉移廂房，但很快便確認一件事情。
佛像根本避不開。
至少有兩百尊佛像遍布寢宮各處，毗盧遮佛一現身，附近的佛像會立刻察覺到端倪趕來。
毗盧遮佛手捧落胎泉，不再繼續轉移。
他死死盯著木門，佛像背后的存在正不斷接近。
“如果是無垢佛，那就放棄落胎泉，成圣的機緣注定與我無關，如果是楊合別的化身……”
毗盧遮佛還是心有僥幸，落胎泉就差區區三日啊。
咚咚咚。
空氣仿佛凝固。
“不是無垢佛，妖氣濃郁，是楊合的妖魔化身。”
木門推開。
楊合臉龐的破口已經愈合，在毗盧遮佛看來完全無法威脅自己，不如…擊殺楊合的化身。
毗盧遮佛向前一步，卻注意到毛骨悚然的一點。
楊合是中空的，只剩皮囊站在原地，里面的…東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