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靈天君背對著楊合，目光灼灼的盯著井口不放。
周遭一個個土罐噼啪作響，里面仿佛有無數聲音在哀嚎，楊合能聽出部分聲音是自己接觸過的民眾，如今淪為水中蜉蝣。
由此可見，井里確實是子母河沒錯。
楊合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錯愕，第一反應是青靈天君在試探自己，甚至很可能已經暴露身份，接下來會是一場惡戰。
畢竟青靈天君作為天庭五老之一，沒有理由詢問一頭妖魔。
“天君，尸天尊是何物？為何要煉入子母河？！！”
楊合表達不解的同時，脊背不著痕跡的裂開縫隙，無論如何子母河已經在面前，哪怕要與混元金仙一戰也不能有半點退縮。
“差點忘記，黃眉道友你不一定清楚事情的因果。”
青靈天君似乎很滿意楊合的反應，主動側身半步，充斥濃郁怨氣的水井映入楊合眼簾。
密密麻麻的人臉在扭曲，仿佛下一息怨氣就會噴涌而出。
子母河容納著女兒國兩三百萬魂魄。
青靈天君注意到楊合咽了口唾沫，眼底閃過輕蔑，妖魔就是妖魔，狗改不了吃屎。
他殊不知，楊合差點按耐不住喚出萬化天道場。
兩三百萬魂魄是什么概念？
萬化天道場哪怕沒有子母河與落胎泉，光是讓魂魄轉變為妖邪就足以衍生出無窮變化。
女兒國這個機緣，如果可以取得，楊合感覺混元金仙可期。
魂魄落在萬化天道場還能保留靈智，不失為一件幸事，反正擱哪里當牛馬不是當呢。
青靈天君笑著說道：“今后你會拜入天庭，本座不瞞你，接下來的千年會有量劫降臨三界。”
他打量著楊合，隨即再次補充道：“子母河便是天庭量劫的關鍵，玉帝王母都有關注女兒國。”
楊合暗道果然，難怪八部都聯系不上。
天庭有劇變！
玉帝王母都已經蘇醒，希望楊家十子在凌霄殿不會遇到危險，后續自己再找機會回到上界。
“天君，什么量劫？類似封神量劫嗎？”
“比封神量劫還要兇險百倍不止，能讓死去的仙佛活過來，也能讓我等永世不得超生。”
青靈天君沒有細說量劫，大概率混元金仙也難以清楚局面。
緊接著，他講述起子母河的來歷，此物乃是天庭按照六道輪回煉制的后天至寶，原本是作為天兵天將復生的媒介。
“不過后天至寶終究是后天之物，子母河想要復生天兵天將，完全是一點點把殘魂拼湊完整，本質上沒有再造魂魄的能力。”
楊合能明顯感覺到青靈天君狀態的不對勁，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如同即將走火入魔。
他猜測青靈天君大概率在食人修行。
表面還保持著人形，實則已經受到影響，甚至突破混元金仙都是靠著大量血食刺激。
青靈天君停頓片刻，隨即一詞一句說道：“天庭持有子母河已經十數萬年，在玉帝的溫養淬煉下，已經有七十二道后天寶禁。”
無論先天寶禁，還是后天寶禁，七十二道已經是上限。
楊合的寶骨陵目前是三十一道先天寶禁。
八卦爐一直通過焚燒常駐角色的尸骸，先天寶禁已經達到六十一道，不過增長速度銳減。
三足鼎是十八道后天寶禁，甚至比不過寶骨陵，可見后天至寶的溫養要付出多少資源，反而先天至寶道韻自生更加省事。
青靈天君喋喋不休的說著，雙目圓瞪滿是血絲。
“本質上，子母河就是把合適的殘魂相互融合，所以哪怕七十二道寶禁也無法媲美六道輪回，唯有后天返先天才能徹底改變。”
他腳步靠近楊合，繼續講述尸天尊的妙用。
楊合笑而不語，實則已經意識到青靈天君的打算，子母河后天返先天的關鍵在于誕生一縷生機。
尸天尊作為先天尸炁，非生非死，如果借助子母河養尸，待到楊合扮演尸天尊的剎那，子母河很可能孕育出先天之氣。
落胎泉估計大差不差，不過毗盧遮佛或許會選擇告知楊合，付出先天之氣還算合理。
可惜啊。
楊合是真對子母河與落胎泉感興趣，所以一仙一佛的陰謀也好，陽謀也罷都是在與虎謀皮。
他裝作很激動的模樣，“天君，如果我協助子母河成就先天至寶，豈不是能得到一個上乘仙職？”
“自然。”
青靈天君說話間，取出一塊半米大小的琥珀晶石。
里面封禁著半具尸體，正是尸天尊。
楊合見此不禁心生疑問，自己又死又活的，難免有尸體遺落在外，恩，到底有多少仙佛？
“天君，需要我…具體做些什么嗎？”
“尸天尊煉化入子母河后，本座生怕濁氣會傷及靈性，希望你吞服部分尸天尊的骸骨，在井中護佑幾日，放心，不會有大礙的。”
楊合心底冷笑不止。
什么傷及靈性？分明是在防止‘尸天尊’的奪舍影響到子母河，找一個妖魔充當替死鬼。
仙佛肯定已經總結出楊合奪舍的門道，黃眉大王就是以防萬一，事后就算收編入天庭，也是類似弼馬溫一樣的牛馬仙職。
“仙君，按你說的來吧。”
楊合嘴上這么說著，心里想得卻是另一套，機會就擺在面前必須抓住，得罪仙佛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
青靈天君連道三聲好，眉宇間的亢奮都要滿溢出來了。
他不再猶豫將琥珀晶石投入深井！
噗通。
骸骨入井，卻沒有傳來落水聲，反而像是接觸干冰的開水，粘稠的黑水瞬間沸騰起來。
無數扭曲的面孔發出尖嘯。
魂魄在子母河中不至于灰飛煙滅，但依舊無比脆弱，承受著先天尸炁的侵蝕自然痛苦萬分。
楊合不易察覺的眉頭微皺，自己總歸還是人。
他做不到無動于衷，隱隱生出一絲殺意。
“萬法歸一，煉！！！”
青靈天君拂塵一甩，萬千雪白塵絲如同活物般探入井中，但在沒入黑水的剎那，塵絲瞬間化作血管瘋狂增生蔓延。
拂塵與尸天尊相連，一點點消磨著骸骨。
轟隆隆……
子母河是女兒國的根本，青靈天君此舉無疑在影響道場。
地面開始劇烈震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井底深處傳來的聲音不再是模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就在這時。
砰砰砰砰！！！
周遭堆積如山的土罐接二連三地發出悶響！粘稠的血肉從罐口噴涌，迅速凝聚成型，凝聚成一個個罐中新娘的化身！
她們不顧一切的撲向青靈天君，試圖阻止后者。
“哼，冥頑不靈！”
“當初本座就不應該選你作為女兒國的容器，天生癡傻，還以為后續收取子母河能識相一些。”
楊合余光一瞥青靈天君，當初女兒國是五老親自布局的，既然如此，四御大概率也有參與。
整個天庭為求自保，已經從骨子里爛透了！
青靈天君看也不看，食指隨意一揮。
噗嗤！
罐中新娘的化身仿佛撞上一堵無形的墻壁，被恐怖的力道盡數攔腰斬斷，碎肉濺射得到處都是，斷裂的上半身摔在地上，依舊徒勞地向著青靈天君爬行。
楊合站在原地，多少有些不忍直視。
或許女兒國很扭曲怪異。
但在罐中新娘眼里，已經盡可能讓這個世界變得理想，可惜從頭到尾不過是仙佛的棋子。
化身在腐爛成膿水前，土罐頭微微轉頭。
青靈天君沒有在意，楊合卻知道罐中新娘在注視自己，目光里透露出怨毒，還夾雜著難以置信的不解。
仿佛在問：‘你為何與仙佛為伍？你…不是也在罐中嗎？’
楊合別過腦袋，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
青靈天君似乎只是拍死了幾只蒼蠅，片刻后轉頭看向楊合，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是現在！速速下井！本座的神通會護你周全的！！”
“天君，我該怎么做？”
青靈天君笑著說道：“你先沉至河眼的位置，待到尸天尊被煉化得七七八八后，會剩下一節脊骨，正是你需要吞服煉化之物。”
他神情已經有些不耐，不斷催促著楊合。
楊合點點頭，縱身一躍，便跳入深不見底的井中。
青靈天君見狀放下心來，想要挑選一個足以吞服尸天尊脊骨的妖魔不易，自己利用十世金蟬子引來大批妖魔也就兩妖符合。
一妖是黃眉大王，一妖是靈感大王。
在青靈天君看來，靈感大王多少有點勉強，楊合則不然，消化百萬血食都安然無恙，用來容納尸天尊脊骨片刻問題不大。
“一旦子母河成就先天至寶，能不能代替六道輪回不重要，本座通過此物感悟天道才是關鍵。”
“外加近三百萬魂魄轉世成凡人，本座只要取來煉丹，就算晉升準圣也不是毫無勝算。”
青靈天君嘴角露出一絲輕蔑，其余四御五老都不敢輕易下凡，生怕深陷量劫不得脫身，殊不知量劫才是成圣的最佳時機。
轟隆隆。
子母河的動靜愈演愈烈，地面有裂縫在蔓延。
青靈天君眼見骸骨已經煉化大半，神識傳念道：“黃眉，吃掉脊骨，否則定要你不得好死。”
他語氣冰冷，篤定已經掌握楊合的性命。
情況也確實如此。
沒過多久，青靈天君感應到楊合一口吞掉脊骨，便全神貫注在子母河的后天返先天上。
“咳咳咳。”
楊合咳嗽不止，境遇像是剛剛深入子母河上游，五感剝離，無窮無盡的黑暗包裹住自身。
楊合強行定下心神，正準備做出應對。
一陣刺痛從左耳內傳來！
感覺不像是受到子母河侵蝕導致，更像是…有什么東西從他耳朵里長了出來？
楊合心念一動，神識內視。
只見在耳道深處，微弱的佛光亮起，接著迅速凝聚，竟然化作一個盤膝而坐的小沙彌！
小沙彌的眉眼輪廓與那毗盧遮佛有七八分相似，通體由純凈的佛光構成，寶相莊嚴。
“弟子毗盧遮佛，見過無垢師叔。”
毗盧遮佛雙手合十，對著楊合微微躬身。
“此乃弟子一縷報身慧光，見師叔身陷污穢，特來請示，是否需要弟子施展神通，助師叔暫脫此困。”
楊合不動聲色，毗盧遮佛果然沒有信任自己。
就算奪取子母河，接下來的落胎泉也舉步維艱，毗盧遮佛肯定不可能如愿讓楊合接觸的。
楊合面上無波無瀾，神識傳念回道：“不必，我自有計較，你收回慧光吧，非我呼喚，不得現身。”
毗盧遮佛聞言，并無絲毫意外或堅持，再次恭敬一拜：“謹遵師叔法旨。”
話音落下，慧光徹底消失在耳道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楊合瞇起眼睛，恐怕和毗盧遮佛的硬碰硬無法避免，不過總歸還是有余地的，自家弟子應該在子母河盡頭，可以從長計議。
他隨即通過化仙術，悄然溝通尸天尊。
神識感應到先天尸炁已經遍布三分之一的子母河，也不知道青靈天君還有什么手段，繼續累積確實可以后天返先天。
“能不能復刻？”
“不行，光是七十二道寶禁的后天至寶都寥寥無幾，三足鼎溫養千年都做不到，更別說接近三百萬凡人魂魄，簡直喪心病狂。”
楊合小心翼翼的控制先天尸炁融入子母河。
忽的！
一雙雙手臂毫無征兆出現，環抱住楊合的胸膛。
楊合能感受到婀娜多姿的女子緊貼后背。
噗嗤！
楊合的肋骨不堪重負，女子雙手即將撕碎護體玄光。
他渾身一僵，卻沒有運轉妖力抵抗，甚至連護體玄光都刻意收斂些許。
楊合明白是是罐中新娘。
罐中新娘無法理解楊合的行徑，同類的背叛，或許比仙佛的壓迫更令她痛苦和憤怒。
楊合沒有掙扎緩緩開口，“我們都是一樣的。”
“被裝在不同的罐子里。”
“你以為我在幫他們？不…我是在…幫你們。”
“落入子母河，魂飛魄散才是歸宿，但…我也想解救女兒國。”
“信我一次。”
楊合話音剛落。
子母河的黑水變得通透，罐中新娘隨之不見蹤跡。
他舔舔嘴唇，子母河不再抗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