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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黃陂道綏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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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余后  曾經在西南三道叱咤的白參弘,卻要比旁人所想乖順許多。

  這老修自鳳鳴州接過詔令過后,便就帶著百余弟子與摘星樓這些年積累的諸多家當一同奔赴京畿、拜見衛帝。

  莫看摘星樓只這點兒弟子,加起來便連一艘飛舟都填不滿,可此番與白參弘隨行的舟師規模卻是頗大。

  離去當日,這百余門人足有百五十條各階飛舟隨行,幾要遮了半個騰文府,便是將摘星樓弟子一一分上去都難得御使。

  最后卻還是要項天行出面從萬寶商行借來了一批人手,這才得行。

  說起來萬寶商行,這家來頭不小的商號自西南戰亂伊始到摘星樓受了招安,可真是掙得盆滿缽滿,偏從來都只消本分掙錢便就能不遭外人侵擾,也是招人艷羨。

  從來沒有舍了買賣人這頭銜的康大掌門看得眼熱,他的重明宗如也能這般躺著掙靈石,卻要比帶著門下弟子提著性命去沖鋒陷陣來得劃算許多。

  不過人各有命,有些事卻是求不來的,比起在西南一役中遭破家滅門、道統斷絕的那些人家,重明宗只殞了這點兒性命,卻又能算得什么?

  有些時候,康大掌門是個知足之人。

  他不是想不到寒鴉山結界遠未有自小聽聞的那般穩當、或許時刻都會有傾覆之憂;

  匡家嫡庶之爭也好似沒有旁人所料的那般焦灼,且匡家嫡脈不單與外海有些默契,也與本該是世仇的黎山一脈似有勾連;

  還有九皇子如若真在近些年證得元嬰,那么衛帝是否真就大公無私,怕連猬集在玄穹宮的一群匡家耆老都難斷定;

  另外這些時候又有消息傳來,是言西南烽煙驟起時候,大衛其余諸道其實也沒有面上那般平靜。

  不過廟堂諸公自聽得匡琉亭甫一露面,即就驚艷十分,還從云孚真人手中從容而走過后,倒是難得的勠力同心了一回。

  莫看太一觀算得大衛仙朝道門魁首、羽翼遍布各道之中,然衛帝手下連同左相媯念之在內的這些朱紫大員茲要是愿得做事,同樣被匡琉亭驚得有些咋舌的太一觀主,一時卻也難得反制辦法。

  既是白參弘在西南三道難得一炮而響,太一觀又未見得如何決絕,各家那些小心思卻也都收了起來。

  這大衛仙朝風云飄搖不假、弄得民怨四起亦也是真,但到底還未到了元氣盡損的時候。

  各家元嬰門戶主事人心里頭的念頭若是能抽出來,那當即便會攪成亂麻,卻要看太一觀主有沒有本事能理得清楚。

  便算那位威壓一時的大衛太祖難得現身,但其給后人留下的遺澤威望卻是太重太重,給各家烙下的驚懼震怖又是太多太多。

  要曉得“天下苦衛久矣”雖不是虛話,但這各家主事見得“冥頑不寧”的血劍門現下被絕了道統、“懸崖勒馬”的摘星樓卻又得了優容,自也要變些心思。

  這些風云變幻康大掌門自稱不得了然于胸,不過常常與費家眾位長輩相談,卻也不至于一無所知。

  不過這些事情他大多是從費南応、費東古、費東文三位長輩口中得知,費天勤待得天使魏大監走后,便就兀自歸了潁州。

  去做什么倒是不用多猜,便連蔣三爺都猜得到其定是送給費葉涗玄宸嬰蘊丹去了。

  另外,因了費家眾修在西南一役立得大功,想來潁州費家處境在京畿道當也會有不小的好轉。

  只看在月隱真人身歿過后,五姥山一眾庸才還能保得除了源州、鳳鳴州、三汀州這些菁華之地以外的山北道來做經營,便就曉得這位秦國公較之尋常的匡家人確要好上一籌,總也有點人味兒。

  雖不多矣,但對于向來刻薄寡恩的匡家宗室而言、也算難得。

  五姥山眾修當也不會有怨言,畢竟比起來位于源州那座四階靈山,卻還是抓緊攥著月隱真人所留不多的那點兒人情、希冀能守住家當來得重要。

  如此說來,五姥山一眾上修縱然庸碌無用,但到底將月隱真人那審時度勢的本事繼承了下來,這老修在下頭當也欣慰十分。

  茲要是五姥山門人曉得知足,靠著從前底蘊,重新晉為元嬰大宗的可能總要比旁的宗門高出一截才是。

  不過五姥山雖是肉眼可見的敗落了下去,但好容易盼得西南平靖,可以安心修習、培育弟子的康大掌門,可不會放任自己的重明宗卻步不前。

  黃陂道共得一十一州,從前由云澤巫尊殿執掌的北境四州共得金丹門戶一十三家,由紅粉觀、千佛林共管的其余七州卻也只得一十四家。

  當然,其中大部都只得一二老弱金丹支撐門面。

  也多虧了康大掌門這一進一出多番照拂,又引來過潁州費家這條強龍,現下黃陂道便就只得一十二家門戶還有上修坐鎮,且主事之人也多為元氣大傷。

  不過能得茍延殘喘的,倒勉強也還能稱得是本分人家。但在云孚真人主持的悅見山和摘星樓掌控之下,要說一身清白、未得附逆,自不可能。

  此時秦國公府還未有交待發了下來,康大掌門便未做為難打算。

  畢竟莫看黃陂道諸家主事都是噤若寒蟬,但重明宗暫也沒得只靠一家、便就能將黃陂道州縣盡都滌清的本事。

  或者言,憑著康大掌門手頭本事,或也能付出些微代價、便就撿得幾個州府回來,但他卻并不打算如此行事。

  畢竟秦國公府現下威風正盛,公府諸公盡都被這熱乎的功勞激得磨刀霍霍。便算康大寶想要攻城略地,卻也得選個合適時候。

  匡琉亭的脾性他是摸透了的,說起來這宗室貴胄卻也可憐,便是他曉得你是大奸大惡,但茲要你在他著眼處擺出來純臣表現,那也會對你頗多優容。

  是以康大掌門倒是老實十分,除去早早被占下的霍、憲二州之外,便就只又從正在宣威城過活的陳江康氏余眾中遴選一部安回司州,歸了故土、重立宗廟。

  這些康家修士到底名義上都是重明宗康大掌門近支族人,便算康襄宜這唯一的假丹丹主都未回轉,卻也能在周遭一眾知趣的宗門家族之間穩控一州。

  不過康大掌門這些日子雖未拓土、但禮自是要收的。

  黃陂道僅剩的一十二家金丹門戶算得其中一部。

  不過云、紅、千三家本來就擅長刮骨吸髓、這些金丹門戶從前便難稱殷實,又經一大戰過后,這呈來的表示自然寒酸。

  好在康大寶性子向來寬厚,倒也未怎么嫌棄,只是頷首收了,再暗示早已了然于心的葉正文送客時候敲打一聲下不為例,此番便算了結,無非待得人家元氣恢復過后多收一些便好。

  如果屆時這些可憐人家,還沒有被匡琉亭下令以儆效尤的話。

  除卻黃陂道眾家之外,還有給重明宗贈禮的門戶,便就是自家兩名當家真人一死一叛后、在古玄道艱難維持的悅見山了。

  不過他家現下不單要面臨從前被悅見山欺壓的各家合縱連橫、勾連動作,還有面對諸多外道元嬰真人的覬覦。

  康大寶的重明宗雖有些勢力,但莫說能做靠山,實則便連與還有十余金丹頂門戶的悅見山都難比得。

  是以由龍子這番遣使送禮不過是為了與鄰交好,倒無更多深意。

  收了禮還得找個合適時候還禮回去,這卻是件令得康大掌門殊為不爽的事情。

  但依著他所得消息,悅見山那由龍子卻有些眼色,再摘星樓受了招安的當日便就奔赴公府于匡琉亭面前表了忠心。

  那場景康大掌門雖未見得,不過只聽得旁人談起當時由龍子所言所行,便連得了“鄺盡忠”之名的鄺家主看過都嘆了聲自愧弗如。

  便就當能曉得這出自元嬰大宗的清白上修如若舍得放下身段,那脅肩諂笑的丑態該是如何令人作嘔。

  不過他康大寶可無笑話別人的資格,不然便就是烏鴉站在豬身上。

  且他也不以為匡琉亭會只因為由龍子流出來的幾分諛色,便就會放下了要重掌古玄道的念想。

  需曉得,古玄雖小,卻是個通衢之地,且論及富庶亦也不輸山南。好容易盼得沒了元嬰坐鎮,匡家人如不動心思,才是怪事。

  只是到底虎泉真人是死在了附逆太一觀的云孚真人手頭,匡家人如要謀劃古玄道、不想與其余諸家分食,卻也要將吃相收斂一二、好生思量。

  由龍子到底有無有能夠保全道統的本事?康大掌門不覺樂觀,要曉得,這悅見山從前可是與太一觀爭過位次。

  可不像他康大寶出身干凈、便算重明宗出得元嬰來,匡家宗室或也未必擔心、反還樂見其成。

  此時正在堂中會客的康大掌門將這念頭壓了下去,身前案幾上頭又置了一封明黃帛書。

  這帛書才從鳳鳴州轉來,上頭是衛帝提筆親書的幾行篆字,字里行間都是些溢美之詞,卻也能見得衛帝是真有些禮賢下士之風。

  或也可以說,還能從中見得大衛仙朝便是在收復西南過后,于衛帝這些縱覽全局的人物看來,實際處境仿似也未轉好許多。

  近來已常在匡琉亭身側伺候的小宦者蘇塵,此時放在公府外頭卻也已經算不得一個小人物了。

  他被秦國公專門遣來走這一遭,自不會只帶封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帛書過來。

  蘇塵甫一落座下來,便覺康大掌門是一如既往的親切十分。除了后者親自來做接待之外,葉正文、袁晉、蔣青三位七代長老亦也悉數在列。

  諸如獸苑長老段安樂等一眾身兼要害職司的八代弟子,也是特意放下手頭的要害差遣,過來拜見。

  蘇塵見滿座長老皆在,倒也不怯場,只略欠身道:“侯爺與諸位長老不必多禮,蘇塵此番前來,除了陛下的帛書,還有秦國公的口諭與些許薄賞,都是為了重明宗在西南一役的功勞。”

  說罷,他從隨身的錦盒里取出一卷素色玉簡,躬身遞向康大寶:“這是名錄清單,還請侯爺過目。”

  康大寶接過一觀,名為清單,實則實物不多,除卻得賜太淵都外一處洞府之外,便就只又在他名爵后頭加了一“黃陂道綏撫”的差遣。

  見得康大掌門目色有異,蘇塵卻是又上前補了一句:

  “公爺又言,山南道雖已滌清一凈,無有附逆門戶、只得良善人家。奉恩伯也已提兵奔赴騰文府、清剿兩儀宗余眾。按言道中諸事,便該依著太祖舊制、盡歸山南道總管府處置才是。

  但公爺卻也曉得侯爺勞苦功高、忠不可言,更不要說,那云角州是今上親賜封地,哪有無端褫奪道理。”

  “公公的意思是?”

  “不是蘇塵意思,乃是公爺意思,”蘇塵在此處頓了一頓,面上又添了三分笑模樣來過后才道:

  “云角州自該照舊由侯爺統屬,另,奉恩伯年資頗淺、驟登高位,施政或有不當之處,還需得侯爺在旁參詳、提攜。”

  康大寶指尖捏著那卷素色玉簡,指節微微泛白。

  他原以為匡琉亭給個“黃陂道綏撫”的虛銜,已是極限,竟沒料到連云角州的歸屬都明著敲定,還額外添了“參詳山南道事務”的權限。

  這哪里是“提攜”蒯恩,分明是讓他盯著這位奉恩伯,免得蒯恩在山南道坐大。

  他壓下心頭波瀾,面上堆起幾分笑意:“公爺體恤,在下自是感激不盡。云角州是陛下親賜,在下自是會好生經營;

  至于山南道之事,奉恩伯乃南王高徒,修為卓絕,在下不過是癡長幾歲,若能幫著提些不值一提的,也是本分。”

  他這話既捧了蒯恩,又表了忠心,半點不逾矩。

  蘇塵聽得這話,也是松了口氣。若不是因了從前與康大掌門那點些微交情,他倒也不消將話說得那般明了。

  這小宦官又從錦盒里取出一枚包金玉印,印面刻著“黃陂道綏撫”五個篆字,輕聲道:

  “這是綏撫印信還請侯爺收好。另,太淵都那處洞府,毗鄰玉泉靈山支脈,從前可是前右宗正所有。”

  “前右宗正?”康大寶眉頭一蹙,倏然覺得還沒入手的洞府變得殊為燙手。

  蘇塵顯是早早受了別人提點,見得康大掌門反應倒是不甚奇怪,只照著主人交待沉聲言道:

  “旬日前,前右宗正于朝議時候上奏九皇子賢良果毅、是為明君之相,請今上立儲。今上大怒,褫奪其一身名爵、發往涼西從軍聽用。”

  康大寶聽得遲疑一陣、才好懸未有變色,這才緩聲應道:“哦,原是如此,多謝公公言明。”

  蘇塵將該說的都說完了,即就請辭。

  康大掌門向來曉得客來家門旺的道理,哪里肯應,此時落座堂內的靳世倫一身庖師手藝,在這貴客面前卻已上不得臺面。

  憲州有幾個傳承久的家族養了庖師,便就都被重明宗弟子請了過來。

  蘇塵得了禮遇,頭夜享了靈酒香茶、翌日收了美人寶駒,才又被一艘載得滿滿登登的靈舟送往鳳鳴州去。

  客人走后,康大寶才又召來門人商議:“這蘇公公今番來我重明宗,傳了哪些意思?”

  這事情倒是顯而易見,便連一直不理庶務的蔣青亦都看得清楚。此番蔣三爺面上有些厭惡之色,直言道:

  “無非又是如何立儲那一套罷了,什么立嫡立庶、什么立親立疏.匡家人自他家太祖失陷過后,每逢此事便要生亂。

  那尊位上坐的本該是天下絕頂聰明的人物,可現下看來,又有哪個不算糊涂?!”

  “呃你呀,”袁晉笑著搖了搖頭,葉正文倒是有些嚴肅。這道理誰都清楚,可他卻不想蔣青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言得如此露骨。

  但見得一眾弟子盡都面色辛苦,也怕蔣青再發驚人之語,葉正文便就邁到堂前,輕聲言道:“掌門,蔣師弟修為才得進益,正修行到要緊時候,還是不要因了這些俗務擾了清心。”

  康大寶也跟著搖了搖頭,他也是迷了心竅,不該在此時候要蔣青過來。但見他揮手輕拂一陣,催了一陣:“下去下去。”

  蔣三爺遭趕了出去,倒也正心意,反還朝著葉正文抱拳謝過,令得三個師兄、一眾弟子卻是都哭笑不得。

  蔣青走后,段安樂被康大掌門召到前頭補了位置,過后又被點了發言。

  這小子弟本就內秀,發言自也規矩,但聽段安樂恭聲言道:

  “師父曾言,您老人家當年在京畿時候便就在月髓金膏池中遇得過奉恩伯。當其時,其便就是應了九皇子垂青才得恩遇。是以奉恩伯能得山南道總管一職,或也是出自九皇子授意。”

  聽得段安樂提起,康大寶倒也將這段記憶撿了起來。

  不由得又在心頭感慨一聲:

  “這些匡家人真是恁般沒得意思。罷了罷了,攪吧攪吧,這大衛仙朝二十七道四百余州府卻又不是在我的肩上扛著。也是,恁般大的家業,是該你們這些天潢貴胄斗個你死我活。”

  想到這里,他不禁又生出幾分緊張出來,好半天才將心頭郁郁驅走,趁這時候,看過一眼手頭玉印,交待相應諸事起來。

  過后他還需得好生修行,不然豈不是白費了虎泉真人的一片赤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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