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在將購置來的六斗三階下品“紫芝漱鋒”盡數用完過后,康大掌門總算將才得來的玉闕破穢戟在內的數件法寶蘊養得有些進益。
作為凰靈液的進階之物,這“紫芝漱鋒”倒甚是好用,至少已為康大寶省下來了近一甲子苦功。
可世上哪有圓滿無缺之物,這靈液唯一的缺點,即是不怎么便宜。至少黃黎與解意這二位上修苦修數百年攢下來的那點兒家當,可就這么輕輕松松地被耗了個干凈。
向來敦本務實的康大掌門之所以會行這般豪奢之舉,自是因了而今西南諸道氣氛緊張所致。
短短數年之間,摘星樓雖然未動,但其下三管鮮于家、云水宗、兩儀宗似是得了什么不可名狀的暗中授意、挑起了不少邊釁。
雙方征伐之下,便連上修都死傷了數位。
康大掌門的老熟人,葉州楊家二位老祖之一的楊勇成,即就死在了鮮于家家主花然上修手頭。
即也令得葉州楊家聲勢敗落不少,只靠著楊寶山一人守住這豪家門楣也是艱辛,卻不曉得與康大寶交情頗好的楊無畏結丹有什么眉目沒有。
金丹上修在這等大戰里頭都難得保自身周全,至于筑基、練氣,則是更不消說。
聽聞五姥山月隱真人與合歡宗絳雪真人,近來曾與摘星樓主白參弘有過交手。
這孰勝孰負似是難得定論,不過自連雪浦傳回來的消息中是說二位真人歸來時候面色不好,絳雪真人甚至有二、三載之久都未召人侍寢,只一味閉關苦修。
這般事情,對于她這等已經放棄了往后道途、只圖安生享樂的真人卻是稀奇,卻也可看出來這場邀戰于其而言怕是也算不得什么值得回味的經歷。
好在秦國公府遷自山北道鳳鳴州過后,固然是令得云角州敗落了不少不假,但卻也令得摘星樓這些年未有理會身旁這些疥癬之疾。
五年來,重明宗只配合著費家應山軍在費東古的主持之下與兩儀宗戰過幾場。
對面那領頭的換了人物,兩儀宗大長老蒲紅谷不知何故久未露面,依著外人所揣測,說不得都已經死在了哪個靜室里頭。
康大掌門不曉得這說法可信與否,蒲紅谷的下落隱秘得很,便連一直靈通的無畏樓都探清不得,外頭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不過兩儀宗哪怕是換了仇云生與栗云二人主持大局,亦也不是能夠輕松拿下的勢力。
這仇云生依著康大掌門看來,怕要比黃米還要厲害一截,也就是費東古手頭古寶犀利,才能與其戰個平手。
由此足見山南道固然貧瘠、遠比不得京畿地方物華天寶,可從那些不名一文的草芥中殺出來一條血路、證得高修的人物,卻也未必就比京畿豪家的同階差上多少。
一直潛修久不露面的費南応當其時也現身出來,將兩儀宗前掌門栗云壓得難得還手,若不是雙方都還稍有默契,說不得那位栗云上修便要吃個大虧。
也是因了這場默契,向來被諸位大人物當成一流棋子的康大掌門難得清閑。
當其時重明宗只由蔣青、袁晉二人,只領銜青玦、赤璋二衛及重明盟大部出征。
便連寒鴉山諸部義從、各縣鄉兵都未召集,倒還令得向來聞戰則喜、企望翻身的好些窮漢大感不適。
兩方人馬相持大略有半載之久,各有勝負。
不過交戰次數卻也不多,大部時候都只在各自營中駐扎,且上述那四位高修僅是在開戰伊始有過一番交手,過后甚至都甚少現身雙方陣中。
是以莫說金丹上修,便連筑基都未死傷幾個,此處局勢較之山北道那慘烈景象,卻不曉得是好了多少。
康大掌門也不曉得這費東古將來回山北道過后,是要如何與公府諸卿交待。
不過想來潁州費家歷仕各朝,哪些仗要下死力、又有哪些仗是可以虛應故事,自是該有章程才對。
費東古這等老狐貍常在費天勤、費葉涗二人身前做事,是在太淵都朝會時候都有露面、向衛帝諫言的人物,人情來往也從無白丁,自不消康大寶這后學末進在此操心。
仇云生與栗云不出,重明宗眾修靠著袁晉手中這頭三階靈奴,卻也能得自保。而蔣三爺在僅得一次的斗將之中,撿了枚兩儀宗丹主的腦袋回來,便算得重明宗此番最大的斬獲。
不過二人能帶著門中諸修安安生生地班師,就已經令得康大掌門頗為高興了,哪里還敢肖想更多。
畢竟而今重明宗資糧算不得緊缺,也不消出什么風頭。
康大寶于生發一道的造詣幾能比得元嬰,他自有信心,只要重明宗往后能夠就這么四平八穩地發展下來,那么穩扎穩打地成長為如山北道五姥山這類末流元嬰勢力,亦不過是平常事情罷了。
他今番出門時候,費疏荷正獨在院中看著信箋。康大掌門只看后者那緊蹙的眉頭,即就曉得信從何來。
“兒行千里母擔憂”雖只是句凡人俚語,但用在修行人身上亦也恰當。
五年下來,這美婦人已經被兩河道愈發焦灼的戰事弄得憔悴不少。
親勛翊衛羽林郎將束正德率領的禁軍處境并不樂觀,衛帝甚至急遣北王匡則孚下場支援,只是也還未能夠立即扭轉戰局罷了。
便連康大掌門也不曉得,仙朝在兩河道是曾做過什么倒行逆施之事?竟能在短短數十年之間,又將血劍門湮滅、葬春冢歸順、明面上已無元嬰主持的兩河道一眾勢力逼反。
不過有心人是言,是有太一觀真人親赴兩河道煽風點火,才有此禍事發生。
費疏荷自不怎么操心這些家國大事,只是擔憂親子安危。
隨著這些年一個個出身勛貴家門的青年俊彥于兩河道戰歿的消息似雪花般片片飛來,而今便連康昌晞頻頻報捷的信箋也難令得費疏荷展顏一笑。
至于曾經滿心期許的那場婚事,則早就被其拋在了腦后。
康大掌門夫婦二人當是未有想到,當年為康昌晞謀劃好的康莊大道,竟是已成了一灘密布荊棘的泥濘小路。
他們二人倒也不是未想過轉圜一二,只是當戰事不利到了宗王下場的地步過后,這場變亂便就已經被拔高到了一個從前未有預料到的高度。
北王匡則孚與南王匡慎之稍有不同,后者與衛帝勉強算得同輩人物,于大衛仙朝忠心十分自是不假,卻多少還有點圓潤手段。
而前者作為遠支宗室出身的新晉真人,前半生便一直隨著衛帝心意行事。
亦就是說,只要是衛帝交待,其定會做得一板一眼、一絲不茍。這等人物,眼中最是容不得沙子。
這等時候,康大掌門曉得自己去求請定是無用的。最后費疏荷舍了面子不要,又去哭鬧著求了一番費南応。
后者便是證得上修也照舊有軟肋,見得自家侄女那番淚眼婆娑的模樣過后,費南応又是于心不忍。
只是其求請的信箋都還未落筆,兩河道便就又傳來了北王匡則孚處置一眾稱疾、詐傷的勛貴子弟的消息。
足有近百人遭了刀斧梟首,轅門示眾,內中甚至有出身月淥夙家這類望族的金丹上修。
此事一出,天下俱驚。過后不久,便連匡家宗室的京畿腹心之地,似都有人陰織反旗、勾連外人。
只是這等地方,除非天下皆反,不然便連太一觀主、本應寺方丈親來,也難得泛起來多少水花。
甚至太淵都那位都還未做動作,那家蠢貨便就被夙家真人發令剿滅干凈。
當其時,夙家一眾上修將平日里頭那副清貴做派去得干干凈凈、盡心得很。經由他們出手過后,那片地方當真是成了焦土、便連完好的雞子都難尋得一個。
費南応聽聞過后,卻是又驚又喜。
喜得自是幸好其還未動筆,不然依著北王匡則孚這般狠厲行事,說不得得信過后,真會令康昌晞立身前排、去尋對面之敵肉袒而戰。
不過康大掌門這伯岳來信時候還特意點明,是言北王從前固然也有些莽撞,但卻遠非無智。且似這類一棒敲打近乎全數的京畿世家之事,從前他當也無有膽量去做。
當其時康大寶得信過后,一面安撫老妻、一面又將這其中深意咀嚼許久。
恰好過后費東古與費南応再提應山軍,于山北道迎戰鮮于家家兵時候,費家便就殞了一才得的門客換了兩名上修的性命。
其下應山軍自上而下更是無懼生死,連副將費伯風、費仲云這兩名值錢十分地金丹種子,都是一死一傷.
從前費家在西南諸道時候,可都是只催轄下附庸搏命,這等盡心之舉可是罕見。
是以雖然有些話費南応并未說明,但只看局勢,旁人當也能悟出來幾分了。
康大寶固然難以料定匡家宗室的破局之處,不過卻也暗自想著將來如無必要,定不能再缺席戰事才對。
費疏荷見了丈夫出關,也是利落的將手中信箋收好、眼淚擦去。
這美婦人卻也曉得哭也無用,康大掌門難得出關,自是有事要做,不該再拉著一人來枉自凄苦。
“晞哥兒信中是說了什么?”
“月前陣斬了一金丹門徒,擢為禁軍致果副尉,管轄一營。小奇也有些際遇、長成了二階上品。”費疏荷說話時候美眸猩紅,著實招人憐惜。
康大掌門聽得輕嘆一聲,心道次子這職司,倒是與當年張祖師在山南道平定山戎時候一模一樣。
想著寬慰的話從前都已經說爛了,再言怕是要把費疏荷白嫩的耳廓摸出繭子來。是以康大寶一時也不曉得是該如何接話,便只好牽著老妻之手,輕聲言道:“一道走走吧。”
費疏荷顯然有些意外,臉上錯愕才將生出,便就被康大掌門拉到了外頭。
二人出門一不駕云、二不御獸,一路受了好些弟子當面拜見,費疏荷與人多說了些話,心情漸漸也就平復許多。
靈植堂是康大掌門的首選之地,康榮泉正親自在土中為琉璃寶樹灌溉純陽之氣。莫看這仙根品階不高,且只對練氣弟子奠基有用。
但最初幾批得了琉璃舍利以為奠基的弟子們,確是肉眼可見地要比同屆弟子高出一截。
是以哪怕善功堂都已將這靈物的折兌額度拔高了數倍,但門中高修為了其下弟子、親族,照舊也是毫不吝惜,直令得這靈物供不應求。
是以段安樂索性在經由長老議事過后,改了康大寶從前所立規矩。每一輪十二顆琉璃舍利只余三顆入得宗門府庫,余皆用在小比賞賜上頭。
且府庫中的琉璃舍利也關了折兌口子,往后只有二靈根以上弟子入宗、晉升長老才可得一枚,除外非掌門手令不得發出。
便連康大掌門從前都未想過,不色答謝黑履道人的這株仙根竟然于修士奠基有如此俾益,自是對段安樂與一眾長老改革舊制一事無有意見。
畢竟重明宗而今還未到了固步自封的時候,段安樂能夠如現下這般敢于任事,才是康大寶更樂意見得的。
或是周宜修從前告誡起了作用,今番康榮泉飼弄靈植的時候,卻又要專注許多。
只待得其手中末了一縷陽氣散盡、琉璃寶樹枝梢上的最后一片嫩葉微微發顫,他才見得了康大掌門夫婦竟然就在身側。
“孫兒拜見叔祖爺爺、叔祖奶奶。”
這真修月朗風清、英華外發,不過在康大寶看來,卻帶著些那位常年躬耕在田、不修邊幅的老修影子。
后者似是稍稍愣了一瞬,才笑言道:“榮泉辛苦,”
康榮泉這時候未似從前一般只做謙辭,而是應聲道:
“叔祖爺爺說得是,靈植堂中確是辛苦。堂中弟子日日披星戴月又不得半分體面尊敬,在宗里頭連個道侶都難尋得,最后卻仍為宗門宵衣旰食、朝乾夕惕。可就是有些人,卻看不見。”
康大寶聞聲過后又愣一瞬,直到這時候,前者才覺康榮泉似是已真正接過了周宜修那靈植堂主的位置。
現下看起來,其確與那敦厚老者的行事作風大相徑庭。
從康榮泉身上顯露出來的情況自不是個例,事實上,隨著八代子弟們開始在自己領域上展露頭角過后,重明宗便就不可能再如一窮二白時候那般一團和氣了。
似康大寶三兄弟最后一合靈米也要讓來讓去的日子,自也是一去不復返了。
畢竟是走上坡路嘛,當弟子們不消如宗長從前一般、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過后,互相有些爭端、總是難得避免。
便連一向不理庶務的費疏荷也心如明鏡,她只是笑著伸指點了點康榮泉的腦袋,并未責怪。
康大掌門也不應康榮泉話頭里那意有所指,只是將春秋筆鍔取出來握在手中,笑聲言道:“去將你師兄弟們都叫來,我也該做做掌門該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