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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角州與潁州中間隔了數道百余州,端得是遠邁不曉得多少萬里。也就是費天勤這鳥遁速不凡,不然康大掌門這一家人不曉得要在路上耽誤多少時候。
不過除了乘在這老鳥背上殿宇,見識了這路途中間的山川秀麗、云海蒼茫之外,康大掌門也覺察出便是強橫如這位仙朝貴胄,一路過來卻還是有許多禁忌之地,難得靠近。
其中自然絕地只在少處,多處都是些繁華邑所。
想來這當都是主事宗門對大衛仙朝頗不感冒的道府,便連費天勤這桀驁老鳥,也需得繞路行走、免生事端。
不過康大寶倒是覺得這回費天勤肉眼可見的和藹可親許多,閑暇時候,不單主動講法解惑,甚至還賜下了數本前人修行手札好供參詳。
便連昌懿、昌晞二子亦跟著沾了光,休憩時候這老鳥甚至撥冗出來為二人指點道法修行,當真稱得慈祥十分。
對此康大掌門頗為詫異,或是他這輩子沒遇上過平白得來的好事,心事自要重些,自無法如妻兒一般安享此等恩遇,只是在暗地里頭存了小心。
饒是有費天勤這等三階頂尖妖校帶著趕路,一行人自山南道到京畿地方還是花了數月時間,足見得仙朝地域之廣。
難怪歷次各王亂政之事時間全都以百年計,若不是有各樣飛舟代步,只憑著這車載斗量的低階修士自身腳力,怕是這時長還要拉長許多。
甫一行駛到了京畿空域,費天勤便就肉眼可見的輕松了許多,康大掌門只覺其背上都要變得柔軟些許。
此行目的地潁州算不得京畿腹心之地,費家在山南地方或能稱得顯貴,但在京畿道中,便算費家勉強是天下第一巨室,亦不過也只是個巨室罷了。
這地方有玉昆韓家、錦林劉家等一眾名門望族坐鎮,如遼原媯家等外道名門,因了有媯念之這樣的大人物入朝做事,暫領數州職田就食。
是以便算潁州費家本代家主費葉涗稍有出彩,還是遠比不得這些貴家。也就是靠著與匡家宗室頗為親近,才能算得地位稍有超然,有些元嬰真人還愿意紆尊降貴,與費葉涗平等相交。
不過費葉涗畢竟元壽無多,待得其身隕過后,潁州這塊膏腴之土還能不能盡由費家掌握,怕是還需得看今上的意思。
而這大衛天下之中,勿論是京畿腹心、還是余下諸道的大人物,卻是罕見地有一共識:“匡家人不可盡信。”
潁州費家或也不是不曉得這些,不過他家自先帝時候就與皇室聯姻,便連皇后也曾出過。
費葉涗持家過后,或是因了費家后人頹勢已顯,便連上修都不過一手之數,都已漸漸守不住家族根本。
這才無法,便就又殊為罕見地令得潁州費家全面倒向了匡家宗室,這才得了今上的信重扶持。
也就是費葉涗掌家這數百年間,費家不單因了外戚頭銜與子弟性命,盡得潁州全境,便連正品金丹亦是層出不窮。
不算外姓客卿,迄今潁州費家自身便就已有了一十七名上修坐鎮,其中甚至還有費南応這等中品金丹出現。
是以勿論從哪個方面來看,費葉涗對于潁州費家而言都可稱得功不可沒,“中興之祖”這四個字,亦是能擔得起的。
只是這潁州費家會不會如外人所預測那般,待得費葉涗身隕過后盛極而衰,卻是無人能篤定十分。
這或要看費南応這位眾所周知的繼任人做得如何,任誰都曉得,要想維持費家現下的尊榮,那費家家主這位置上便不能只坐一個尋常金丹。
不過費葉涗押寶本事不差,費南応已在炙手可熱的秦國公府占據了關鍵位置。
若是匡琉亭這位大衛宗室盼了幾代人才出來一位的上品金丹將來真能榮登大寶,那么費南応作為潛邸舊人,自也會跟著水漲船高,說不得還真能出來一位潁州費家從未出過的真人呢。
康大掌門而今不過是一小小真修,本來也對于看似花團錦簇的潁州費家,實則如烈火烹油的窘境看不真切,不過他卻能從費葉涗押寶匡琉亭丹品一事上頭窺斑見豹些許。
他當年落魄時候也沒少去凌河墟市的博戲之所,自是想著掙些快錢。可輸得多了,才發現這錢不是自己能掙得的。
不過待得康大掌門將從牙縫里頭摳出來那點兒靈石,如流水一般輸個干凈過后,卻也不是一無所獲,他至少漲了點微末見識:
在賭坊里頭全盤壓下的賭徒大略只有兩種,一種是家中良田阡陌,不在乎桌上這點兒籌碼的;另一種則是已經無有后路,顧不得許多、要傾其所有的。
康大寶倒不覺得費家那葉涗老祖像前一類人物,那么這潁州費家.
費天勤這位宗老專程將康大寶一家人從云角州接回來,對于費家上下卻也能算得件大事。
留駐家中、資歷最淺的上修費南希親身相迎,同行的除了一眾隨扈、兩列侍婢之外,還有個殊為俊秀的獨角青年尤為扎眼。
康大掌門曾在費東文來宣威城撫慰歙山堂眾修、舉行小比時候見過此人隨侍在其左右,印象中當是費疏荷的叔父輩,喚做費南乂的。
“老祖一路辛苦,”
“這么點兒路,哪兒算得辛苦?比起當年老祖我隨駕親征時候,可是”費天勤顯是心情頗好,還與面前一眾后輩憶了一番往昔,又喚過康大寶一行上前與長輩見禮過后,這才朝著費南希發問言道:
“阿弟近來可有出關?”
費南乂顯要比費南希更清楚些這些冗雜事情,聽得費天勤出聲發問,便就邁步上前,恭聲答道:“葉涗老祖旬日前才出過抱丹臺,尋彭供奉論了番煉丹之法,三日過后,方才乘興而歸。”
“彭供奉”
康大寶輕念幾聲過后,心頭才現出來一個影子,便就見得縮成了丈高身形的費天勤朝費南希點了點頭。
這老鳥也不與這些后輩客套半句,只要費南希好生安置費疏荷母子三人。
嫁出去的女兒歸家省親便是外客,卻不能慢待了,不然便就是對姻親的不敬,費家人自會按照禮制安排妥當。
至于康大掌門,則是不得休憩,還要隨費天勤去抱丹臺中面見費葉涗。
自隨著費天勤奔赴潁州伊始,康大寶這心頭忐忑便就未有停歇過。
雖說依著常理來言,向來足稱寬厚的費葉涗當不會計較當年之事,可這位到底是元嬰之下的頂尖金丹,真若有什么不忿不滿,康大掌門便就只能以造化青煙保命了。
偏這造化青煙只有一道,屆時面臨兩個頂尖金丹怕還不夠用,遑論這潁州地方,僅是費家本宗上修都不止雙手之數.
康大寶心頭不安,一路不發一言,反倒是行在前頭的費天勤先開腔說話:“先前那南乂身上是有絲夔龍血脈顯化而成,是以才在筑基之后,有頭角崢嶸之相,且還得以延壽半甲子。
故而便算他資質還要高出南希等人許多,卻還是因了血脈之故,晉階金丹所需資糧遠邁同階,這才耽誤了。”
“夔龍血脈?”
康大掌門見識不高,卻也曉得此界中的物什只要粘上一個“龍”字,那便不是凡物。當然,如“黃龍木”這些強行攀附之物亦也不少,是需得好生分辨。
不過費天勤好端端的為何要與自己言講這些事情?
“是要告訴我潁州費家身上有夔龍血脈流傳?要我多與疏荷誕下嫡系子息?!”康大寶揣度一陣,卻難篤定。
畢竟這般想來卻是十分牽強,畢竟便算這老鳥所言無有夸大,那費家子弟身上這夔龍血脈定也稀薄無比,便是再過五百年說不得也再難出來一位如費南乂那般的。
更莫說后者結丹所需的資糧,便是在費天勤這老鳥口中也稱得“遠邁同階”四字,那么此事于費南乂個人而言,可未必盡是好事。
費天勤在費家地位超然,慣走近路,這族地內的重重禁制早已被其了然于心,一雙法目連閃不停,帶著康大寶穿梭不過了盞茶時候,一人一鳥便就行到了抱丹臺中。
這處費葉涗的修行之所亦將康大寶這土包子驚得不輕,其中的靈氣濃郁程度,卻是后者平生僅見,便就也如蔣青當年生出一般心思:
“若是這洞府能搬回小環山中,道爺我怕是要少了許多辛苦。”
這自是妄念無疑,漫說康大掌門哪有索要頂尖上修洞府的本事,便是真能成行,那也還不如將門中弟子盡都遷來來得方便。
費天勤顯是輕車熟路,也不通傳,便就帶著康大寶行到了抱丹臺中心的玉床之上。玉床上頭空無一人,下手最前有一玉座殊為顯眼,怕要比周遭玉座大上數倍,顯是獨為費天勤所屬。
老鳥大咧咧地落座下去,又催著康大寶靠近坐下,洞府中的一個個草傀便就紛至沓來。
各樣靈珍靈肴將二人幾案擺了個滿滿登登,樣樣皆是康大掌門平日里頭吝得采買之物。若不是多少還想著要顧忌自家正妻與宗門體面,他說不得都已開始拿起儲物袋收拾起來。
“這草傀煉制得當真是巧奪天工,”
費天勤這老鳥近來顯是要對康大掌門上心許多,后者目光中的些許熱切很快便就被其覺察清楚,便就又輕咳一聲:
“這些草傀呈周天之數,莫看只是在抱丹臺中做些灑掃事情,但若結陣而戰,尋常金丹定是勝不得的。
是由漠海道沉工派上代掌門谷陽子親自出手、耗費兩輪時間才煉制給阿弟的。他家與我家歷代修好,谷陽子與阿弟也稱得莫逆之交。”
“多謝老祖解惑,”康大寶作揖謝過的同時,也在心頭泛起嘀咕。
這沉工派的名聲他過去也曾聽過,殊為擅長煉制法寶、傀儡,是與而今大衛仙朝第一煉器宗門魯工派系出一脈。
沉工派雖說比不得后者這元嬰大宗的,但是也有近十名金丹上修坐鎮,實力不容小覷。
不過更值得一提的是,漠海道魯工派卻就是如今僅有的幾個已經扛起反旗的滅衛大宗之一,而沉工派與其同氣連枝,自是緊隨其后,而潁州費家作為宗室擁躉,卻與沉工派交情頗好.
又聯想到之前聽蔣青所述,其當年得費葉涗所贈的那株空劍蘭,在后者口中,似也是出自才歿在陣中的血劍門掌門一秋道人.
“這些宗門世家的關系怎恁的復雜?怨不得外界都傳今上身為元嬰真人、盡享天下奉養,卻還是難活過千五百歲,便是因了被這些冗雜事情耗費了心力。”
費天勤入了這抱丹臺過后,似也有些心事,談興較之外頭要淡了許多,康大掌門心頭照舊忐忑,自也不會多言。
一人一鳥又緘默一陣,約么又是盞茶時候過后,費葉涗才姍姍來遲。
還不待康大掌門整衣斂容,這位費家擎天柱卻是先奔向了首座那老鳥,笑聲言道:“阿兄,前番原佛宗請來的一株鳳陽丹實這才熟了。
蕭供奉今晨言講時候我還不信,只說那些老禿子一個個在庵堂里頭念經不輟也還需得五六甲子才能長成,我請來這株才栽下來多久?”
“哦,竟有此事?”費天勤目中鮮見地現出來了些歡愉之色,顯是對于費葉涗所言那靈物殊為感興趣。
費葉涗面上亦滿是歡愉之色:“大兄從山南折返一路辛苦,恰好又最喜椒酒,那我便將這丹實烹了,好做佳釀。”
“如此最好。”
這對兄弟興頭上來了,卻是就不約而同地對康大寶這登門的姑爺不管不顧。
費葉涗指尖稍稍一挑,一個青瓷靈器便就浮在半空。再勾指一招,青瓷甕底便就憑空生出來一股靛色焰火。
甕底的火苗突然竄成幽藍色,內中的純釀只是須臾時候便就沸騰起來。
費葉涗指尖掐訣的動作頓在半空,從甕口下入一把適才所提到的鳳陽丹實,待得內中的油珠慢慢滲出來過后,又佐以數樣三階靈藥。
再耐心烹煮了約么過了半柱香時間,這青瓷靈器中的本來清亮的靈酒便就漸漸化成了琥珀色。
端坐一旁的康大掌門不敢輕動,只被傳來的陣陣椒香勾得心頭燥起,便連費天勤這老鳥目中都滲出來了一絲熱切。
待得將甕中的靈酒熬到不見一絲雜色,費葉涗才取出來三尊玉爵,指決一松過后,這甕中的椒酒便就次第落入杯中。
費天勤并不客套,與費葉涗一道將滾燙的熱酒大口吞下,不過入喉過后,這老鳥目色便就一變。
費葉涗反應雖要稍慢,卻也是面色一黯。
康大寶不曉得其中異樣,正在不知所措,卻聽得費葉涗撲哧一聲,笑聲出口。
“哈哈,”費天勤亦跟著笑了起來:“《全真太教口訣》有記,鳳陽丹實烹酒,椒性烈如離火、酒質柔若坎水,烹煉可調龍虎。
此酒嘗起來確是不對,或是那蕭供奉養差了,這丹實哪里長成了?遠遠不夠火候。無有‘椒香透百骸’之爽利,只能為低階修士漲些修為罷了。”
費葉涗點了點頭,跟著笑道:“阿兄所言不差,倒是我與蕭供奉都打了眼,當真是羞煞旁人。”
一人一鳥笑過之后,才有工夫轉過頭來看向康大寶。
“阿弟斟酒,怎的不飲,怕我們兩個老東西害你不成?”費天勤故作惡聲惡氣,康大掌門自是連道不敢,真若要收拾他,這一人一鳥當也不需得如此大費周章。
滾燙的椒酒甫一落肚,康大掌門只覺渾身通泰,本就凝實無比的靈力又漲一分,令得體內的丹火倏然忙碌起來,將一縷縷靈力凝練得更為扎實。
“多謝老祖賜酒!”
一人一鳥見得此景,目中皆有異色生出。最后卻還是費葉涗先聲開口,他有些親昵地拍了拍康大掌門肩頭,溫聲言道:“本以為能早些見到,倒未想到你要今日才來。”
“晚輩萬死!晚輩”
“誒,要你前來不是要興師問罪的。”費葉涗面上不見怒色,搖手一招,將拜倒在地的康大寶虛扶起來,繼而言道:
“此番要你前來,一為見一見我費家嫡婿;二則是是有一場造化,看看你有無緣法能夠爭得。”
“造化?!”康大寶心頭不覺喜意,反是有些惴惴不安生了出來。
“好了,現下不消多講,將這甕椒酒帶回去吧,過后有些同輩翹楚要來家中,屆時你還需得好生結交。”
“是!”
康大掌門不敢多言,隨著一個草傀出了洞府。
也就在這時候,一人一鳥表情一變,費葉涗欲言又止,費天勤搶聲言道:“萬事等他結丹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