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平戎縣 這一日小環山的上空頭一次來過了一趟萬寶商行的丁等飛舟,巨大的爆鳴聲才到不久,一艘裹滿云絮的巨型飛舟便就現在了目露驚色的重明宗眾修眼前。
窮奇撞角上頭蘊滿靈光,龐大的云層被一片片撞散消逝。
于此同時,飛舟側翼新鐫刻成的靜音法陣轉動起來,令得青銅齒輪尖嘯聲難傳出來。這刺耳聲只在蟠龍桅桿周遭響了一瞬,催得上頭的玄光寶鏡閃過一片紅芒過后,消散的云層便凝成細雨墜了一地的同時,行進的巨舟動作也就戛然而止。
玉質舷梯放落下來,一個黑衣勁裝青年將要邁出之前,先朝著身側一位胖大商人行禮謝道:“多謝竇大掌柜一路照拂。”
后者面上帶笑,笑起來好似彌勒,頷首一陣:“小友是得了費家葉涗、天勤二位前輩信重的,竇某怎好不用心做事?騰文府離此不遠,小友莫要忘了多來照顧竇某生意便是。”
蔣青又言了幾句謙辭過后,便就正式作別了竇姓掌柜。行過舷梯,避過飛舟周遭所散銳金之氣過后,前者便就踩著飛劍,落到了自家山門之前。
“師弟終于回來了!你這手,好好好,道祖庇佑,確是跟與從肚皮里頭出來的一般無二、確是好了!!”領頭的葉正文說話時候喜悅之意溢于言表,只是他話才說完,卻也仍心有余悸地看向天空中那緩緩啟動的巨舟。
顯是以他的閱歷,也是被這等龐然大物驚得不輕。
只待那巨舟漸漸又隱入云端,葉正文還在心頭暗道:“等閑上修怕是終其一生都難置辦得這么一艘飛舟出來。”
蔣青抱拳與葉正文見禮過后,即就發問言道:“家中現下只有葉師兄一人值守么?”
后者語氣歡愉:“掌門師兄與裴師弟都在閉關,袁師弟與周師弟尚在野狐山操練青玦、赤璋二衛,暫不得空回來。
而今卻就只有我與安樂在門中操持,榮泉與明喆亦都在外頭做事,蔣師弟回來便好,門中上下都已掛念許久,回來了大家方才安心。”
“大師兄來信時不是說,費家天勤老祖交待的辟土之事就要開始了么,怎么現下看來,咱們還全無動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急不得的。”葉正文也不仔細解釋,先將蔣青引到了庭內,驅散了一眾盡都雀躍的弟子,二人只將段安樂留在身側。
蔣青甫一入得議事堂便就覺察出此地相較從前,已經少了幾分寒酸,有了些許貴氣。
饒是康大掌門還在碧蛤洞府之中未出,堂中的尊位照舊空置無人去坐。蔣青才挨著葉正文坐下,身側矮幾上的那尊琉璃盞內便就升騰起一道水汽,將幾上那株青翠可愛的靈枝熏得精神一震。
但見它花苞綻開的同時,素色枝頭也跟著輕輕垂落,挨上了琉璃盞口,空氣中倏地彌漫起一陣清氣,繼而花蕊中便就淌出來一股清新花露、緩緩流入盞中。
冰液似的花露才入盞中,琉璃盞上數枚符文靈光流轉,花露都還未落入盞底,即就已成沸水。
盞中那清香撲鼻的一小撮干茶被浸潤過后,舒爽地伸展開來,繼而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就蘊滿了整座大堂,將蔣青舟車勞頓的疲憊感都驅散了大半。
“葉師兄哪來的‘清風小使’這等靈茶,這等珍物拿來招待貴客便是了,自家人飲此物,何等浪費?”蔣青語中有些意外,看著盞中的琥珀色茶湯,面生疑惑。
“岳家送來了不少,大部都在掌門師兄那里存著,每個師兄弟都分得了一點兒,嘗嘗滋味罷了,哪能多喝?”葉正文言到此處,面上又生出笑來:“師弟這番回來,倒是跟著掌門師兄愈發相像了,剛才說的那些話,可很有些市儈、難見瀟灑。”
“哈,葉師兄莫要談笑。”蔣青聽得此言便就也不再問,啜口靈茶,雖覺味美,卻還是品出來其中烹茶手法不足之處。
這便是底蘊所在了,莫看葉正文在山南道一眾筑基之中也能勉強算得一個博聞強識之人,但論這茶道造詣,怕是還不如費家族地之中那些修行不長的練氣婢子。
好在蔣青還未被那些膏粱氣腐蝕入骨,也并不在意這些,大口牛飲下去,隨即言道:“韓城岳家怎的會送靈茶予我家?”
“岳檁托了秦世兄登門轉圜,掌門師兄說,‘冤家宜解不宜結’.”
“哈,這不像是大師兄能說出來的話。”
“他原話是講,待得什么時候收拾岳家易如反掌了,再一巴掌拍死他們。”
蔣青聽后心頭微微一凝、暗暗記下,隨即卻淡笑道:“這味道才對,”隨后他便不再關心外頭的人物,只緩聲言道:“此番師弟從潁州回來,確是見了世面。
京畿地方才是大衛菁華所在,師弟身份雖微,卻也認得了不少朋友,有巨室貴胄、亦有能干散修,身上皆有可取之處,與之相交,確是受益匪淺。”
葉正文聽后倒是不怎么意外,只看當年在洪縣自成一體、逍遙不羈的寒山四友會與他這新晉后輩折節下交、引為至友便就能看得出:重明蔣三的交際本領,放在左近也是能排得上號的。
只是蔣青與人交往,卻與康大掌門那等揣摩人心的法子大不相同。習慣了直來直往的他慣喜歡直接了當,性子較之常人磊落許多,加之面容又生得英俊好看,自能引得人意氣相投。
又與葉正文言談了一陣潁州風華,令得后者連連驚嘆過后,蔣青便就褪下笑意、正色問道:“葉師兄,這幾年來,咱們重明宗若何了?”
“有掌門師兄在,自是日新月異、蒸蒸日上了。”葉正文放下琉璃盞,伸手一指久未開腔的段安樂,催聲言道:“安樂,速速與蔣師弟講一講吧。”
“是,稟三師叔。現下本宗已有在冊弟子一千一百一十三人,其中筑基七人、真傳廿一、內門百五十人、余下半數為外門弟子、半數仍在育麟堂中以為栽培。”
“一千一百一十三人.”蔣青聽得雙目微微一瞇,似是想起了與二位師兄縮在破爛宗門里頭分吃黃狗、相依為命的情景。
只是他還未唏噓太久,便就聽得段安樂又開口言道:
“除此之外,因了四師叔多年來勤耕不輟,轄內入品靈田已有千八百畝,其中十一之數已是二階靈田,除了半數種得月蕨之外,其余都種得是二階靈植,十余年內,便就能得收成。
剩下的各階一階靈田之中,三一種各色靈谷、現下產量不豐,僅能滿足宗門弟子半數配額,其余一半配額由寒鴉山各家賦稅配給,勉強能得滿足;
三一種一階靈藥,其中素雪蕊面積最大,此靈草銷路不錯,是我們重明宗的獨門買賣,四師叔于靈種上頭施了封禁,等閑人難窺其中奧秘,是以暫也不懼被人盜種;
三一種靈果靈蔬,康師弟從萬寶商行采買來了數樣專用栽培之法,令得它們皆是長勢頗好,便算上次戚夫人受費司馬詔令,代其蒞臨野狐山巡閱軍陣時候、都有夸獎。
如此于靈田上頭,便算暫不算二階靈田收益,每歲本宗照舊可得萬余靈石。”
“萬余靈石?!”蔣青小聲驚呼,葉正文又補了一句:“若是年景好的時候,上個兩萬也不稀罕。”
段安樂得了示意,繼續講道:“重明小樓與甲丑兵寨,獲利也是不少,加起來一歲約么有個八千靈石。此外重明商隊因了有賀家世叔加入,盟中各家盡都相應出力,收益也增加了許多。刨去一應成本,每歲入手當有個三千余靈石上下。
但是賀家世叔從前講過,這一二年還是在疏通左近各州關系上面投了太多本錢,待得各條商路漸漸穩了下來,這數字當還要漲上許多。”
這倒是不難理解,雖然寒鴉山中只安插得了三四百家人戶,且其中多是精窮,好些人家出門交易甚至拿不出來靈石,只得以實物相抵,但重明宗在甲丑兵寨做得幾乎是獨門生意,收益多些倒也不足為奇。
而重明商隊有了賀德工這熟把式并著賀家一眾子弟相幫,重明盟中各家又都有股利分紅,盡都愿意出力,是以這每歲收益猛漲一截倒也不足為奇。
“過后見了喆兒怕是要叮囑他多多與賀德工討教一二,爭取盡將其身上本事學來,免得自己打下來的江山,到最后還需得由別人拿捏。”
蔣青心里閃過這個念頭,隨即便聽得段安樂又開口道:“至于獸苑,安樂無用,這般多年過去了,現下每歲仍只能出得欄雜畜千五百頭、靈獸一百、靈禽三十,其中大部分品階仍低、值不上價,刨去成本,一歲或只能得千余枚靈石收益。”
葉正文搖頭失笑,只道這師侄對自己太過苛待,而蔣青卻是正色言道:“安樂莫要妄自菲薄,從無到有,已是難得了,將來自會越來越好才是。”
段安樂認真聽過之后,行過一禮,復又淡聲言道:“除此之外,發賣靈蜜、甲丑兵寨的各家委托,也能掙得些許靈石,一歲下來,或能破得兩千。
再就是寒鴉山四百余家保金,七一繳稅入得州廷府庫之中、戚夫人、無畏樓、費家各進奉七一,七一分給盟中各家,余下才歸宗內支配,這部分能有六千靈石上下。
寒鴉山四百余家與平斤二縣二百余戶進獻供奉宗門自得,這部分能有萬余靈石,此前雖未言明規矩,但師父仁德,這收上來的零頭一般都是分予除石山宗外的盟中各家。”
“若往多了算,一歲能得四萬靈石上下?”蔣青聲音輕顫,目露驚色:“竟這般多?!”
“看似不少,可.”葉正文言到一半便就苦笑,這些年來康大掌門動輒閉關修行、而袁晉則是醉心兵事,于野狐山上操練不停,這宗門大事便大都是由他來操持。
不當家不曉得柴米貴,他可遠要比蔣青曉得這四萬靈石有多么不經用:“蔣師弟,只是門內這千余弟子年俸便近兩萬,還有各階職司補貼,加上去每歲便是妥妥的兩萬靈石打底。
此外,還有諸位上修三節兩壽問候之事;青玦、赤璋二衛駐扎各地資糧另算;門中稼師不足,需得外聘入品稼師躬身耕田;百藝樓教導弟子、器具損耗;每歲若有弟子因公身故,便要依著身份發給撫恤;定期定時修繕、維護各地陣法.只這么粗算下來,林林總總的看似不多,放在一起過后,便也剩不得太多靈石。”
這些賬倒是不難算,蔣青隨著葉正文所言默念一陣過后,便也曉得這點兒靈石確是只夠宗門日常開支,若是有什么大事件橫空出世,說不得還要動些過去存糧。
不過便算照舊不怎么寬裕,可捉襟見肘卻是遠遠談不上的。且重明宗這些資糧也都是用在了栽培門人身上,待得門下弟子愈發成器,這收益也自然會越來越多的。
掙四萬靈石時候每歲或只能存到五千,那么到能掙得十萬靈石的時候,哪怕開銷也跟著水漲船高,那說不得每歲也已能存下四萬了。
這其中區別,不可謂不大,不過若要做成此事,定也要有人愿意付出許多辛苦、甚至耽誤修行。
“持家真是不易吶,”蔣青念及此處,突地有些體恤自家大師兄與眼前的葉正文了。好在諸位師兄向來照拂,足能令得他遠離這些庶務、一心修行。
這些事情蔣青草草聽過便好,葉正文與其言講,也只是出于宗門規制,其實根本不消蔣青這位刑堂長老為此憂心。
能以筑基之身修成劍元的,整個山南道上下三百年說不得都只數得出來眼前這一位,葉正文哪能因了這些瑣事而耽誤蔣青修行。
蔣青將段安樂遞上來的簿冊接過時候還在感慨:“不意在潁州枯坐幾年過后,宗門都已興復到了如此境地,多年來,確是辛苦師兄操持了。”
“哈哈,師弟這話我可不敢當,不然待得掌門師兄出來,怕是要怨我搶功。”葉正文灑然一笑,面上線條柔軟許多,便連臉上那只獨目看上去都散了許多兇氣。
三人相談許久,都未舍得散去,偏這時候又有一昂藏漢子邁入堂內。他也不先與眾人講話,只是攥著蔣青渾如玉色的右臂稍稍晃了一陣,才開口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怎的出關了,不是還該有半個月時候么?”
康大寶見得蔣青過后的喜悅眼神還未消散,聽了葉正文話只頷首應道:“是司馬府來了符詔,辟土一役、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