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無畏入場的時候,福能面上的怒色也已稍霽。
后者到底是大寺嫡傳出身,遭蔣青有心傷無心一通暗算過后,縱然一時難按心頭怒意,卻不可能一直被憤恨之意左右施為。
楊無畏眼力不俗,自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見得福能身前的金剛虛影面上怒容消去大半,前者心頭反還一沉。
“這下怕是更加難戰了。”楊無畏輕嘆一聲,祭出當家靈器赤鱗逐浪槍來。
這靈器與楊勇成二甲子前在寒鴉山脈中圍獵一頭才進階的三階妖獸火巖蝰靈的經歷相關。
為求周全,是役楊勇成還特意點了楊家嫡脈兩名假丹、十數位筑基真修同行。
雖然最后仍還是未有建功、令得那火巖蝰靈負傷跑了,且十數位筑基真修亦折損了小半、累得往后一段時間內楊家庶脈子弟與嫡脈斗法時候,亦都生有嘲弄之色;但是那頭火巖蝰靈進階時候所蛻下的那張蝰皮,卻被楊勇成尋摸到了。
這蝰皮料子已經無限接近于三階下品,楊勇成未有辜負,尋得一高明器師認真打造,便以這二階蝰皮為材打造了數樣極品靈器。
楊無畏手中的赤鱗逐浪槍便是其中之一。
這靈器取各樣二階靈金熔成槍身,又在槍身上頭裹了一層二階蝰皮,不止可以加深援護之用,靈力運轉亦跟著上了一個臺階,令得筑基真修御使時候消耗大減。
槍頭則以葉州楊家祖傳的一塊蛟文鐵鍛成逆浪紋路,纓穗摻入蝰蛇口須鞣制而成,揮舞時有灼浪翻涌之聲,確是件了不得的二階靈器。
便算楊勇成這經年金丹上修,亦都把此器常留身邊以為備用,少有出借給后輩的時候。直待得楊無畏出世過后,漸漸在小輩之中獨領風騷,這赤鱗逐浪槍才算全權交由了后者所用。
行家一出手,福能的眼神便又變得有些不同了。
這俊俏和尚一雙丹鳳眼中閃過赤芒,心頭暗想:“此前一二三陣皆是庸才,孰料那四陣使玉鉞的,本事便陡然漲了一大截,算得強敵。
我能感到那廝應當還藏有后手未能得發,若不是其修行持正,弊端太明,要勝過他怕是還要費上好大工夫;
五陣那勁裝劍客更是罕見,任誰也難猜到這窮鄉僻壤的一個中期真修,竟能使得劍元。那老鳥當也是誠心算計于我,勾我大意。若不然只他那半吊子的劍元固然凌冽,卻不可能能令得我吃恁般大的虧。
本以為過后亦是一陣強過一陣,可六陣卻又是個銀樣镴槍頭,勝之不費手腳.偏這第七陣的楊無畏,看上去卻又是個難纏十分的。”
福能心頭嘆聲外人自聽不得,這大寺嫡傳亦是有苦說不出,來前他可未想過在區區一個山南道中還能翻得車?
場中這些最多不過巨室門戶的子弟,卻也給他帶來了好大麻煩,令其甫一出手,便可迫得輪陣之人的望風而降的設想直接化作了泡影。
“拖不得了,拖得越久了,我心頭氣卸得越快、后陣人卻要增長膽氣。此消彼長之下,于我太過不利。”
想通關節過后,福能便再不說話,只是合十答禮,楊無畏不敢怠慢嚴陣以待,赤鱗逐浪槍倒持守勢,以應福能即將襲來的邪異佛法。
“唵!”隨著一聲洪亮的佛號再次在校場中響起,渾身鍍著一層青紫色業火的金剛虛像再次襲來。其手中的金剛杵也已還復完整,雖然氣息比起盛時已經衰敗不少,卻也照舊不容小覷。
金剛襲來的同時,校場一角的亦同時傳出來了巨響。
楊無畏赤鱗逐浪槍往地縫中一插,尾纂在玉石長磚上鑿出來一個深坑,三條蝰蛇靈光沖天而起,于空中游蕩一陣過后,復又墜在槍身之上,盤繞不停。
槍身蝰皮浮現暗紅鱗紋,與蝰蛇靈光匯做一團,將對面虛像揮舞來的金剛杵撥弄開來。
“有些門道!”
福能盤坐在蓮座之上低喃一聲,納海冰髓缽復又倒懸噴出大片冰霧。
“轟隆隆”一堵堵冰墻復又從靈玉青磚之上拔地而起,只是這一次,又有了些許別樣變化。
一粒粒冰晶里跳動著業火散布成的青紫色火星,這正是福能將兩樣趁手靈器御使圓滿過后得來的妙用。
只眨眼間,校場又化成了一座冰火煉獄,冰棱火苗幾要將碩大的校場侵占得滿滿當當,無有死角。
只待得福能拈花指輕輕一彈,一點金色梵文從指尖落下,墜在靈玉青磚上頭無有聲息,卻令得業火冰墻從校場的四方四隅,朝著楊無畏合圍過來。
后者不畏,只是手結玄印,令得赤鱗逐浪槍槍身散出靈光,倏然一震!
倏地,從槍尖處發出了一聲尖嘯,三道蝰蛇靈光再次脫出槍身,漲做十丈長短。
二階蝰靈與冰晶劇烈摩擦,騰起的紫霧腐蝕得冰墻滋滋作響,抵擋不能;凈業甘靈瓶鍍上金光的薄霧亦是在“咔拉”一陣脆響過后,便就龜裂成無數碎片光華。
幸得是凈地白蓮照舊堅韌難匹,氣勢如虹的二階蝰靈落在上頭,照舊只是無功而返。
此景過后,楊無畏眉頭蹙得更緊,福能面上微笑卻又更濃一分。他手中法印突變,凈業甘靈瓶傾斜角度驟增,血色蓮花展開蓮瓣,滲出大股紅霧。
一道金露再次從凈業甘靈瓶中淌落,混著血蓮霧氣升騰入頭頂烏云,激出來凝成一陣猩紅靈雨。
只見得每滴雨水都在靈玉長磚上頭燒出孔洞,楊無畏暗道不好,當下手結玄決,本來足能跟青樓粉頭比比細嫩的皮肉上頭,瞬息間生出來無數青色鱗片,寒光凜凜,令人生怖。
本以為這下便算周全,可楊無畏立在雨幕之中卻還是面露痛色。
只見得猩紅靈雨沖刷之下,楊無畏身上大片青屑和著血水一道剝落下來,連帶著這楊家嫡子的氣息也已開始衰敗。
“那和尚四樣靈器用法非止單一,原是可攻可守?!那鮮于家到底才用了幾分力氣,弄得好大陣仗,怕是連這和尚的二一本事都未迫得出來!
族兄修持鎮族功法《青鱗負山功》,又修行至筑基巔峰已逾二十載。依著宗老們所言,便算尋常假丹亦是萬難傷得,怎地”
楊家諸修見得此景,長吁短嘆自是不絕于耳,便連楊寶山、楊勇成兩位上修,亦是生出愁容。
而在其余觀戰的金丹之中,烏風上修因了出身關系,修行多年來沒少走南闖北、尋覓機緣。是以雖然其在同儕之中出身最低,但這身見識卻不能言差。
只見得他隨手一招,一股靈氣自袖而出凝成手狀,飄向場中二人頭頂黑云,輕松撕來一縷。
福能不悅,這時候還有余力顧首看來。一雙眸子里頭似是藏有血金,竟瞪得烏風上修都有些后悔自己此舉孟浪。
只是事情都已做了,烏風上修曉得后悔無用,更不能在此時將心怯之意表露出來。
于是只面無表情地將那縷黑云湊近了一觀,便就脫口而出:“果是腐骨血雨。”
楊寶山在族中典籍里頭見得過這個名字,不由驚道:“那不是雪域密宗一脈的結丹釋修方才好修成的手段?”
“是吶,便連大部假丹境界的和尚,終其一生,亦都難修成。”烏風上修又一揮手,手頭那縷黑云便就散落成汽。
各家金丹聞聽此言心思各異,卻都未再講話,亦不出言評判,只又將目光重新落回了校場之中。
楊無畏祭出數樣上品靈器,以期能得援護,爭得片刻喘息之機。孰料卻皆是未能奏效,反折了好幾樣得用靈器。
無奈之下,楊無畏只得將牙關緊咬,手中玄決恰好的同時,赤鱗槍突然劇烈震顫,熔鑄有沉海烏金的槍身上頭浮現出幾枚燦眼銘文。
銘文灼熱無比,直接將楊無畏持槍右手虎口鱗甲燙化開來。
大股鮮血順著槍紋肆意蔓延,二階蝰皮跟著愈發鮮艷。
楊無畏這舉動顯是要祭出一門了不得的手段,勾得場中熟知內情的楊家諸修盡都翹首以盼。孰料福能見得此景卻是又呼聲佛號,面色一變,化作肅容。
一陣佛音自福能的紅唇白齒之中緩緩而出,可楊無畏不覺清寧,只覺惱人。
曉得若是被這佛音所擾,預備手段定難發出,楊無畏不得不分出心神,袖中亮起來耀眼靈光,一柄青色長劍尖嘯而出。
“又是符寶?”窮酸慣了的康大掌門語氣里頭難掩艷羨,心中暗想:“這些大家子弟,符寶恁般不值錢么,人手一份!”
這強橫的血雨滴落在長劍劍身卻是無有了效用,青鋒迅疾無比,便連金剛虛影亦都來不及阻擋,只看著長劍擊破了福能的各項手段,落在了白蓮之上。
青色長劍的無往不利止于凈地白蓮蓮瓣的熒光之外,福能口中咒決不停,只是任由凈地白蓮施為,便就令得青色長劍偃旗息鼓,再無凌冽。
向來孤傲的曹顯鹿此時亦有動容,他只看著楊無畏的手段將要成型,卻被佛音灌耳,亂了心決,一口惡血自口中噴出的同時,頭頂落下的無數血雨威勢卻已更盛。
楊無畏心決一亂,腦中混沌。滿身青鱗登時失了效用難以援護,遭血雨大片剝落下來。哪怕這血雨難以持久,但楊無畏卻照舊無有反制之力。
眼見得對手頹勢盡顯,福能自是難在心頭生出體恤之意,手中拈花指決散開,重結明王咒印,口中爆喝一聲“吽”。
這聲音震得混沌之中的楊無畏都是一愣,他才回神過來,便見得一道足有丈高的掌印自福能手中而出。
這手印才近到楊無畏身前十丈,便就見得后者身上鱗甲盡都脫落炸開。
一個好好的世家美郎君,卻只落得一個血肉模糊、滿身狼藉的下場,令得人好生動容。
這般境況下,楊無畏自曉得自己再不能戰。他倒也光棍,當即抬手認負。
費南応入身校場,福能未敢造次,只是眼見得了金色佛手遭費南応隨手點破過戶,即就俛首施禮。
到了這等時候,對于這福能的本事,費南応也已窺得大半。他自忖自己結丹之前怕是難敵,便是此番救過楊無畏后心也惴惴。
曹顯鹿入得應山軍中效力時候頗久,論及本事費南応自也了然,客觀而言,絕不是這淫僧的對手。
七陣連敗,福能雖施展了不少手段,但卻難稱顯有頹勢。這等境況,圍觀眾修面色自是難看十分。反觀一旁的金丹上修們,卻仍是老神在在。
鈞天禽算是這其中最為淡然的一位了,它饒有興致地看過福能一眼,后者的本事顯要比它事前所想還要強上不少。
但能做的業已做完,鈞天禽對于這回輪戰勝負心卻已淡了,只在心頭低念一聲:“這小和尚表現得再出彩,怕是就越難活了。”
他朝人群中看過一眼,暗中想到:“這里頭說不得就有些真人隱在其中,格列老兒的好事,有的是要壞。只是千萬莫要死在我這場中,免得將來生出來好多手尾。”
曹顯鹿是在一片肅靜之中登上的校場,他倒也急切,登場時候,便連場中的佛音都未散去。
福能拈花帶笑,曹顯鹿面色一板,猛一揮手,身上錦衣便就散開,肉袒而來。
鬼虎刺青從脖頸蔓延至右拳,《鬼虎鎮獄功》催動的幽冥鬼氣,在地面蝕出虎爪狀焦痕。他盯著懸浮半空的四件靈器,咧嘴露出森白牙齒。
縱是曹顯鹿現在這副模樣猙獰可怖,但福能心頭自是不可能生出半分懼色。
血葉摧山蓮率先發難,片片蓮瓣化作血色飛輪。
曹顯鹿不閃不避,一尊鬼虎從其背后躍出,虎嘯震碎三片蓮瓣,又將剩余蓮瓣威能消去大半。
剩余飛輪欲要嵌進他的周身各處、將他分做幾截,卻只濺起一串火星。康大寶看得心頭贊了一聲:“這曹顯鹿亦是法體雙修,這肉身煉得要比我還厲害許多”
“乖禿驢確有好本事,來來來,與你爺爺好生戰來!“曹顯鹿狂笑一聲,抓住兩片蓮瓣反擲回去,破空聲凄厲十分,一如惡鬼咆哮。
福能不避,任白色蓮瓣漲起,將赤色蓮瓣盡數納入蓮心之中,再無聲息。
曹顯鹿一擊未有建功,怒極暴起,鬼虎裹著他肉身化作黑虹,突刺而來!
“鏘!“
業火諸邪珠險而又險地擋住直取咽喉的拳鋒,大股青紫色業火順著鬼氣逆燒而上。
曹顯鹿右臂筋肉暴漲,身上鬼虎刺青山根處發亮,睜開一枚豎瞳。一片青綠鬼火自瞳孔噴涌,竟將福能那出盡風頭的業火諸邪珠逼得哀鳴倒退。
觀戰席傳來驚呼,在場中有那熟悉蠻鬼宗根底的修士曉得一二,這是將鬼虎鎮獄功領悟透徹過后,方才能習得的“幽冥虎目“。
也就是戰到了這等時候,福能才稍稍顯出頹勢來。場面上不占便宜,這和尚倒也不慌張,只是將四樣趁手靈器擱置一旁、一概不用。
轉手過來,福能只結印一變,白蓮蓮心就又吐出來一枚素色蓮子,裹著佛光墜落地上。大片佛光蔓延開來,令得青綠鬼火旋起旋滅,再難逞威。
曹顯鹿面色一沉,鬼虎虛影自玉石長磚之上飛速掠過,留下一串冒著鬼火的黑色腳印。
過不多久,若從空中俯瞰,便就能看得出這些腳印串聯成了一個玄奧符文。待得它們將互相之間殘存的玉石長磚燃成灰燼、連做一片。
地面上頭倏地出現一個數丈方圓的皂色光幕,大股鬼氣從光幕沖天而起,凝結成十八具持戈鬼卒。這些陰兵踏著詭異步伐,竟在佛光之外劃出一片布滿冥霧。
直到此刻福能終于蹙起眉頭,素白的十指展開,勾連一陣,寶瓶印立地結出,凈地白蓮倏地一震,佛光耀眼,冥霧大衰。
“破!“曹顯鹿幾要將半截舌頭咬斷,精血噴在鬼虎刺青豎瞳黑仁之中。
鬼虎虛影暴漲一大截,虎尾將金剛虛影手中短杵掃成兩截,虎口咬住金剛法相脖頸。佛光與鬼氣交織成黑白旋渦之際,福能身下的赤蓮也已現出裂痕。
福能兀自不理,梵音唱起,凈地白蓮蓮座佛光更甚,壓得方才登場的一眾持戈鬼卒似是遭抽了脊骨,耷拉下來,萬難發威。
鬼虎虛影更是不堪,剛剛暴漲起來的身子又挨了一截下去。金剛面上慈悲半分都無,赤手過來箍著虎首用力一扯,便就將這逞兇已久的鬼物元氣大傷。
眼見得鬼虎頸口處鬼氣凝做一團,一顆嶄新的虎首將要生成,福能又念一聲“唵”,一道佛光自凈地白蓮蓮心而出,無可阻擋地打在鬼虎頸口,將那業已成型、即將躥出的虎首壓回肚中。
做完這些,在凈地白蓮佛光籠罩之下,福能座下赤蓮裂痕業已還復如常。
如今這和尚手段盡復,而曹顯鹿則是頹勢盡顯。
“虎噬!“曹顯鹿雙臂青筋暴凸,殘缺的鬼虎虛影復又將其裹住,濃郁十分的鬼氣自七竅迅速涌入曹顯鹿體內,不多久,便在這百戰銳士的身外裹了一層虎紋黑甲。
十八具持戈鬼卒跟著振作起來,尖嘯著結陣撲來。
可任曹顯鹿再怎么千般變化,福能照舊不見半分慌色。只見得這和尚斂容一念:“好個殺胚!”再屈指一彈,口喝一聲:“吽!”
凈地白蓮佛光再現,蠻不講理的將一眾鬼卒打成灰燼。曹顯鹿本身亦不得好過,剛才附在身上的虎紋黑甲遭佛光一沖,竟是也如初雪如驕陽一般消散開來。
那強橫十分的肉身也難護得他己身周全,皮肉筋骨皆被佛光照得布滿裂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曹顯鹿若是再戰下去,怕是難有命在。
外人也都看得清楚,遑論自身?
可這身經百戰的老卒還是咬牙挺了一陣,直戰到身上再冒不出來一絲鬼氣,方才將滿口鐵牙咬碎,和著血水一道吞入腹中。
感受到碎齒上頭附著的靈光將肚腸刮得稀爛,曹顯鹿方才在這由內而外的劇烈痛感之中還復了一絲清明,他再不堅持,噴出口燙血來舉手告負。
“娘的,獸丹入不得手了!”
額頭上布滿汗漬的福能身上僧衣也已被浸透,只看得費南応面無表情地提起曹顯鹿出了場中,交由應山軍醫官救治,然后才落回場中,淡然言道:“此陣,福能勝!”
言罷了,竟是連一絲休憩時間都吝得給予福能。
費南応對于場下那些圍觀修士的長吁短嘆充耳不聞,只隨手一招本該嚴陣以待卻縮在人群中的康大寶近到身前。
一時之間,一雙雙難數得清的眼睛盡都落在了這個昂藏漢子的身上。
鈞天禽看過八陣過后,皆未對迎戰之人說上半字,此時卻亦是開口叮囑:“做得好看些,此戰若是勝了,或能省你百年蹉跎!”
康大寶恭敬應了,俛首拜過之后,方才顧首看向了場中那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和尚。
“重明宗掌門康大寶,見過道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