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酒醒,四人齊聚康大寶云房議事。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說商隊兇險了吧。”康大寶沒好氣地斥了蔣青一句,帶回一堆儲物袋又怎么了?差點連命都沒了,暗傷多了可是會影響筑基的。
在康大寶眼里沒什么比師弟的道途重要,畢竟康大掌門成就中興之祖的希望可大半寄托在他身上了。
釀的,一群亡命徒,二十人左右啊!還有練氣后期的匪首!康大寶想想就冒白毛汗!居然被他差點殺個精光!嚇不嚇人!這小混蛋,不教訓一頓真不行了!
“師弟懂了,不意賀德工是如此小人。”蔣青又不傻,賀德工背走的時候可很是傷了他的心,對于賀家這位二爺再沒了好感。
挨掌門師兄訓也不覺如何,昨天飲酒之前就沒想著能躲得過,好在畢竟還有裴師兄在場,掌門師兄多半會留點面子。
“你懂個屁,賀德工這類人才能活得長,就是把賀德宗跟他換個個兒,未必不會棄你而走。”康大寶橫著眉毛又訓了一句,他太知道這些修行人是什么德行了。
就是他自己,節操比賀家老二也高得有限,最多是能比他賀老二事情做得再漂亮些。
“帶回來的東西,賀家的貨物你點好,到時候還得還給賀家。其他的東西,靈石跟你看得上眼的自己揣兜里,其他的交給袁晉清點,折算善功。裴師弟你費些心,看蔣青身上的暗傷要哪些藥材調理,宗里缺的便跟我講,我自去買,靈石先不要顧忌,盡量按好的來。”
康大寶疼惜師弟的眼神一閃而過,硬聲硬氣地將事情交待好。
裴、蔣二人不敢怠慢,聽了吩咐陸續出了云房,而袁晉則留了下來。
“師兄,這個善功折算一事...”
袁晉說到此處面有難色,重明宗原是入了仙朝宗門金冊的筑基大派,自有一套成熟的考功體系,只是隨著宗門漸漸敗落,慢慢廢弛了罷了。
這么些年來,可從來都是三兄弟自己搭伙過日子。有好的就分著用,沒吃的就都餓著,什么時候論過“善功”一說。
再說,自己還沒從戚師傅那兒出師呢,過幾日就得拖家帶口地走,哪來的工夫。
“按說宗里人雖然多了,可都是未長成的小輩。‘考功’一事本來不成問題,可裴師弟,畢竟還跟咱們隔了一層...”
袁晉的話被康大寶眼神打斷,這些話知道就行,說出來又成什么樣子。
“我知道了,老三那兒的東西拿來后,你帶著裴師弟去趟倉房轉一轉,看上什么就先拿。都是自家兄弟,小賬莫算。”
袁晉樂呵呵地應了,算賬多麻煩,反正人不多,還是吃大鍋飯的好。掌門師兄處事公道,誰都餓不著的。
“大后年長生便六歲了,”康大寶話音一頓。
“兒孫自有兒孫福,若是沒那個命,得個富貴,安享百年,也不比苦修一生,卻轉頭成空差上多少。”袁晉話中透著豁達,想來心里早已有過打算。
“你想得開便好,做個人間富貴翁,確也是極美的。”康大寶聞言點頭。
練氣期修士不比筑基真修,前者繁衍子嗣難度與凡人幾無區別,是以后人帶有靈根概率也僅比凡人稍稍高些。
如戚師傅就是這么個例子,直系子嗣近百,也僅有一個修士后人。筑基以上修士則不同,雖然子嗣艱難,但后人帶有靈根的幾率則大大增加。
“老三不能再跟著賀家了,還是我守著他在家苦修好些。慢點就慢點,又不是魔道,劍修總不至于只有殺人一條路才練得出來吧!早些筑基才是正道,到時候我就管也不管。”康大寶又擺手言道。
“只這一回就差點要了命,哪還能再去。”袁晉心里這么想著,亦是點頭贊同。他早些年其實比蔣青還要好勇斗狠些,也是個一點就炸的性子。在經歷過現實和康大寶的兩重打磨后,才算把這個毛病稍稍改了一些。
“稍晚些,我再給賀家老大去封信,諒他也沒什么好說的。”康大寶將小眼睛一鼓,語氣不善。
“畢竟是世兄,師兄你還是不要太...”袁晉想起那個魁梧的身影,語氣不由得轉軟。
“我曉得,畢竟在這云角州年青一代,他賀德宗還的確是個難得的奢遮人物...”康大寶搖搖腦袋,他又不傻,賀德宗又不是王道窮那種廢物,自己可惹不起。就算去信,自然也要措辭委婉些。
自身本事差了,就算你手里捏著道理,一樣跟人家說不上硬話。
這條道理在哪個小世界都是通用的。
話說到這兒,康大寶眉頭一皺,抬手一揮,云房門開,韓韻道侍立在外,遞上一封拜帖,:“稟師父,宗外有道友來訪。”
“快快請進來,再去請你裴師叔、三師叔出門,就說有貴客臨門。”康大寶接過拜帖只掃過一眼,便急著出聲道,遞過袁晉手里,后者面上馬上浮現出一副驚喜交加的模樣。
卻見康大寶已換好了掌門道袍,步入院中,袁晉更不怠慢,將拜帖小心收了,自出了小院迎接。
能讓長輩們如此鄭重其事出門迎接的存在,也讓康大寶四個徒弟起了好奇心,只一會兒,小院里便站得滿滿當當。
不多時,進來一位尖嘴縮腮、耳生藤蘿之輩。
其人令得韓韻道等一眾少年吃了一驚,原來這來人竟是位矮小佝僂、身著麻衣草履的銀毫猢猻。
“晚輩見過尹山公。”見了來人,康大寶畢恭畢敬深施一禮,比見到秦蘇弗時的禮節還要勝過三分。
“康掌門客氣,秦小子這次讓老朽來,是賠罪來的。”那被康大寶稱作尹山公的猢猻模樣的修士抬手還禮,其聲雖如洪鐘,卻帶有一分渾濁之感。
“山公言重,晚輩何德何能...”康大寶不意自己還未想好怎么跟秦蘇弗言及桂祥一事,后者便已經派人上門賠罪了,更沒想到,來得還是這位...
“老朽忝任同修會太上長老,在同修會的地面上出了這檔事,難辭其咎。同修會已將通緝文書發遍平戎縣各家勢力,桂祥若是現身,老朽跟秦小子都不會手軟。”猢猻眼中愧意不假,言辭真切。
“秦小子聲言他要準備筑基一事,實是無暇分神,托我來向你賠個禮。”那猢猻說著,從口中吐出一枚晶瑩如玉的獸卵來。
“此卵是我前年在寒鴉山偶然所得。老朽見識淺薄,識不得此卵來歷太多,只敢肯定其必不脫‘藏六’之屬。老朽也知伱豢養白甲陸龜多年,想必也有了幾分門道,此卵若是孵化,想必也可成你一大助力。”
“晚輩惶恐,不敢...”康大寶面露急色。
“告辭。”那卻是猢猻聽也不聽,放下獸卵,即抱拳轉身而走,瀟灑如仙。
“修道二十載,今日方有幸見得山公啊。”蔣青的表情中透出一絲崇敬之色。
“秦蘇弗好命吶。”裴奕語氣復雜地嘆道,其余三名師兄弟聽他口氣,盡皆默然。
“據說師娘跟賀家姨娘兩人的祖父當年也是被山公從妖獸口中救下,才得傳道法,光大家族的。”
袁晉打破沉默,接著說道:“就是也倒在筑基一關了,若是現在還健在,我們也要去盡一份孝道。那老爺子當年最喜歡逗弄蔣青了,師父故去后若沒有他老人家照拂,我們的日子還要再艱難些,能不能活到此時都是難說。”
怕袁晉的話令得裴奕尷尬,康大寶便出言接道:“老爺子當年是最喜歡蔣青,但也沒少罵我蠢鈍。對你們是大方,對我可不咋好,連塊靈芽糖都得挑稀的塞給我。”
聽他說得有趣,師兄弟們都笑出聲來,彼此間剛剛因為話語出現的些許別扭,便徹底散了開來。
“你等記好了,在云角州內,最不能不敬的,便是這位尹山公。莫說你們,就是尋常的筑基真修見了此老,也要言語恭敬。”康大寶將那枚獸卵小心收好,又轉頭向著五個小輩鄭重說道。
“百二十年前,南衛平戎之戰將將進入尾聲。有一尊蠻戎金丹妖奴殘靈從大軍結界滲出,不料卻被鎮守凡人城寨的尹姓修士發現。事發突然,尹姓修士數道的報信手段被妖奴殘靈盡皆截下,于是只能只身以練氣之身纏斗殘靈七日之久。饒是殘靈百般神通用盡,卻仍是無法掙脫,便起歹心入侵尹姓修士識海,要強奪尹姓修士肉身。
練氣小修的靈臺何等脆弱?哪怕金丹殘靈已經被削弱百倍,尹姓修士也遠遠不是對手。
但為了守衛身后滿寨凡人百姓,山公仍以大毅力、大勇氣忍大痛苦、大折磨堅守靈臺整整十日。直到數位筑基真修察覺不對,疾速來援,以秘寶驅散殘靈之時,尹姓修士才終得解脫。
但其人身卻已被大妖真靈侵蝕大半,變作如今這番模樣,只能困于獸形,道基盡毀。
時任山南總管的沈靈楓上修得知此事,嘗嘆:“我弗如矣。”后又親自廣邀好友,數次召見山公,可惜以數位金丹上修的手段也去除不了尹姓修士的獸形之染。
時人傳稱,總管問:‘爾后何如?’
答曰:‘原做一山公,生死守黎庶。’
自此后百年,尹姓修士常出入凡人城寨教化蒙童,劍斬邪祟。云角州人漸漸便忘了他的本來名號,皆以‘山公’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