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在身后緩緩閉攏,此門戶明明又矮又小,可是卻發出沉悶的轟響。
在二神的引領之下,往前便出了洞口,洞外明亮的光線照來,依稀可見到外面的景致。季明在洞外盡頭的崖臺上立定身形,舉目望去,眼前景象令他心神一震。
這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昏暗天地。
天幕低垂如鉛,不見星辰,唯有遠方一道灼目的亮光刺破陰沉。
那光亮來自極遙遠處,那里有沸騰的蒸汽熏煙沖天而起,這些汽煙好似從一口大鉤里煮沸出來,在昏黑天幕上撕開一個口子。
在蒸汽最頂端的中央之處,那是個漆黑的圓洞,洞外環繞著不對稱的金色光環,宛如一個張大的黑色巨口,努力的想要吞下這片炙熱且明亮的浩瀚陰土。
“那就是太陰天洞。”
荼指著遠方說道,聲音在空曠中顯得格外清晰,“帝君居所,永懸無間喉溝之上。”
“無間喉溝?”
“哈哈,那是對無間獄和此獄深處通往無何之鄉區域的統稱,這是地府的叫法,你在人間如何能知道。”
季明注視前方,負手在后,道:“都說無何之鄉外是在世界之外,可我看這里對于我們這些生人而言,也足可算是在世界之外了。”
“不一樣,不一樣。”
荼在前面擺手道:“地府只是景致環境大不一樣,可卻和陽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是到了無何之鄉外,我們所熟悉,乃至所信賴的,都將崩塌,在那里仿佛新兒哇哇墜地一般脆弱和無知。”
季明很是詫異于荼能對天地之外有這樣的理解,不過他這眼神似乎傷害到荼,其道:“我倆在仙山也不是虛度光陰,也曾觀天地,看蒼天,求大道,只是天地太深太廣,稍陷其中,便失自我,令我等望而卻步。”
聽到自我一詞,季明便知荼壘在性功一道上,也曾走到高深之處,可惜習氣太重,我執太深。
季明凝神細望,見那天洞下方隱約有三座小洞懸浮左右,各距五十里,呈品字形排列。三小洞緊挨下方蒸霧之上,雖隔得極遠,仍能感受到其中散發的肅殺之氣。
“此為天官、地官、水官三大洞宮。”壘低聲解釋,“其乃生死追呼之要司,屬三元天尊之職府。”
壘解釋完,荼又道:“在無間喉溝之外,向南之處便是蒿里苦海,那苦海飄著永不停歇的苦雨,在苦海靠近無間喉溝之處,海水會被溝中冷氣所激,凍結成冰川,這也就是「寒冰地獄」。
這喉溝向北就是地府熱土,也就是我們所在位置,這里永遠是明亮而炙熱的所在,燥熱的火風時常刮起。
當火風吹到喉溝之外,其聲勢無比之大,將那里吹成遍布爆火毒焰之地,那地方便喚作「焦熱地獄」,火風同南邊的苦海的冰風相遇,便成了溝上的沸霧。
你萬不可接觸那霧,一旦碰到了,也意味著你快抵達了無間獄。”
季明和二神一路前行,腳下是一片灼熱的荒原,草木皆生得怪異,枝葉如刀劍般鋒銳,在昏暗光線下閃著寒芒。
輕輕一嗅,空氣中彌漫著硫磺與血腥混合的惡臭,黑風卷著火星撲面而來,吹在季明臉上隱隱作痛,他是純以肉身來此,沒想到地府環境竟如此的惡劣,連他這有道行的都感不適。
沒走多久,就見到走在前面的大鑒禪師。
這禪師也并非一人,在地府中也有人接應,那是一位拿著三股鋼叉的漢子,黑須赤身,腰間別著一鼓鼓的皮囊。
“我道是誰走在前頭,原來是你這鬼精。”壘二話不說,手掌一抬,就要去拿住那漢子,他見那漢子解下皮囊,又頗是忌憚的收住了手,“這是「西金瘟宮」內的靈寶——黑瘟畜氣寶袋!”
季明眼神一動,西金瘟宮是瘟部內西方行瘟鬼王在地府的陰天宮室,而那位趙壇在成為神霄副帥之前,正是瘟部的西方行瘟鬼王。
對于副帥這段起于微末的經歷,季明在挖掘的時候,也是頗為感嘆,誰能想到神霄副帥也曾是在‘萬劫陰靈難入圣’的位置上,可見鬼神之中亦多雄才。
見壘收手,那漢子也放開搭在皮囊上的手,對著季明抱拳道:“某不過瘟宮內一驚傷鬼精,無意沖撞小圣,今日實有要務在身,改日一定去人間賠罪。”
說著,便刮起陰風帶著大鑒禪師遁入陰云。
荼見季明不慌不忙的樣子,問道:“我們要不要提前趕到十木丘處。”
“不急!”
季明搖頭道。
財虎禪師在陰間有西金瘟宮幫忙,定能在此設下許多后手,自己不可落到對方節奏里。
另外禪師若要從他手里拿走三道因緣,只靠贏下此試可不夠,一定有什么想象不到的后手,季明有些不好的預感。
越是如此,他越要鎮定。
他兩眼內的瞳子神已在推算此事前因,雖然其中玄機甚是艱澀,但瞳子神如今在《太乙神數》中的「太乙金燈」上修行有成,一些情報正在從推算的玄機中剝離出來。
在前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哀嚎。
但見血光沖天處,隱約可見火車在灰河中穿行,鐵棒擊打肉體的悶響與銅錘落地的鏗鏘交織成一片,一聲又一聲的刺激心神,更有無數猛獸在暗影中游走,眼中燃著幽綠火焰,這地府中的絕景越發的美妙了。
季明和二神沿著一條碎石小路前行,天上陰云逐漸稀薄,可見如群蛇蜿蜒的陰光中,一座座宮室若隱若現。
這些就是陰天宮室,每一個陰間鬼神所向往的地方,在這里擁有屬于自己的一間宮室,才算得上在這地府中有那一席之地。
如荼和壘的宮室就位于苦海之南,已算陰間的上層宮室,再上面就是主陰府六曹的六大神魔洞,還有天、地、水三小洞宮,以及太山娘娘的天狐院,最后就是北陰帝的太陰天洞。
行走之間,荼和壘漸漸收聲。
他們注意到在靈虛子眼內有一點金光搖曳,冥冥之中的玄機涌來,讓他們皆感心頭沉重。
二神彼此交換眼神,俱是見到對方眼中佩服之色。
常人推演過去玄機,莫不是擇一深山隱谷,閉絕外界一切干擾,才能潛心一念間,行此推算之事,但靈虛子竟在行走坐臥間就能推算,這手段實是高深。
“小青姑!”
季明眼中金光一閃而逝,瞳子神已推演出十木丘中的第一個罪人。
就在此時,路旁忽然現出一條血河,河中漂浮著殘缺的肢體,河水沸騰如煮,不斷冒出腥臭的氣泡。
河上有座石橋,橋面布滿尖刺,幾個陰魂正在上面艱難地爬行而過,每挪動一寸都被尖刺扎得血肉模糊,而在橋的對面,則是一座亭臺,上寫「剝皮亭」三字。
亭中有青衣女,那被陰風吹動的單薄的衣衫下,可見消瘦的肌骨,其頭頂戴著一頂煥發陰彩的霞冠。
“大青姑。”
季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