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中,昴日星官此刻全然沒了神威儀態,他一身金紅錦袍半敞,露出里頭雪白的內襯,頗有興致的道:“實不瞞你,往年仙山之中,我常與山中仙人對賭,專賭凡人壽命長短。
本該活上八十的,我偏賭他淹死在澡盆里;本該陽壽將盡的,我偏賭他能靠吃耗子藥續命,靠這一手賭技,我在山中贏了不少家私。
尤其是荼和壘這兩頭守門老狗,差點把命都賭給我了,就他們那點德行,還被派遣暗中監察于我,實在可笑滑稽。”
“不能這么說,那二神心思不壞。”
季明小小的為荼和壘辯解了一下道。
昴日星官稍微收斂對二神的鄙夷,笑了一聲,說道:“是,不壞,只是憨了一些,這能活到今時今日,未被“吃”了,也可知上蒼之德了。”
也不知是不是談話的氣氛到了,季明總感覺昴日星官似乎放開了一些,言談之中不再局限二者之間的事情,愿意多說一些.題外話。
在見到昴日星官的話匣子打開之后,季明便故意聊些題外話,實則一心二用,默運元神,在瞳子神的幫助之下,推算對他有利賭斗形式。
元神劇烈消耗之下,整個夢境都開始出現異變。
昴日星官沒有在意,他知道季明的心思,但也沒有說破,畢竟某種意義上這場賭斗本就不公平。
在他看來,金童一定會絞盡腦汁的限制這種不公平,并且金童也明白他昴日星官為了證明自己的不欺弱小,會特別容許他的種種限制。
“限制?”昴日星官心頭曬然一笑,在沒有了解過神真那超劫之能的前提下,何談限制一說,這種限制終究還是金童坐井觀天一般的想象。
“賭斗內容需由我定!”
季明擲地有聲,不容反駁的道。
“可。”
昴日星官笑著道。
“咱們就以一個人的“增益”和“消減”為賭局。”
“增益.消減”
昴日星官神情一變,仔細的咀嚼這其中的意味,當真是越琢磨,越有味道,“增與減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一個人的生活和性情?
是擁有時的歡愉深刻,還是失去后的悵惘持久?抑或這兩者都只是生命長河中的浮沫?
這個賭局已經涉及到了命數無常,金童你果真是有仙人那顆對道無限探求的心,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別急,我還沒說完。”
季明心神緊守,不使自己內心中念頭發散而被對方捕捉到,他繼續說道:“這場賭斗有一條核心鐵律——那人生息之常式,絕不可改易!”
“怎么解釋?”
昴日星官很有興致的問道。
“我等行止絕不能移易此人之本心、行止之軌、稟賦之質,或生息之根本。
此人之抉擇,必要全然發于其本愿,不受術法之蠱惑、外力之驅迫,而賭斗之效驗,唯可托于“增益”與“消減”之外緣,及其此人自循天道、應勢而為之常情來以彰顯。”
“這個解釋,相當的詳盡。”
昴日星官笑道。
在這個鐵律的影響下,無論是增益,還是消減,都必須符合人間常理,自然而然一般,還要保證不可顛覆那人生活,金童這種賭斗限制實在高明。
“這樣看來,賭斗的形式就是我們兩個,一個負責給那人增益,一個負責給那人消減,而勝負之判定,便是佐證增減之后,其人內在秉性變化。”
“沒錯,增有喜,減有苦,最終在增減之下,他是恒喜有樂,還是無常痛苦,這決定了我們的輸贏”季明頷首說著,忽被昴日星官打斷。
“消減。”
昴日星官說道。
“失去總比得到更讓人痛苦,我就負責此人之消減,在這上面可不能再讓你了。“
“星官神通廣大,本就占盡了先天優勢,何來禮讓一說。”季明大是搖頭,假意抱怨了好一陣子,這才勉強認下此事,接著又道:“不過這人選之事,需我親自選定。”
“自無不可。”
昴日星官笑著說道:“不著急,慢慢選,最好是慧根深厚之人,或者干脆是轉劫之修,這樣才有足夠堅忍的根性面對我的消減剝奪。”
“我會的,這需要時間。”
季明說道。
“我不缺時間,但我不愿因為時間消耗彼此在這賭斗上的樂趣。
所以我們就以四十年為期限,這四十年里你可以在陰陽磁峰內煉成兩儀如意曲云柄,也可以在三十六年后參加慶陽仙的第二堂大課。
金童,你有充分的時間提升道行,以應對這次賭斗,而你得知道,我如此寬容的原因,就是你我本非仇敵。“
不得不說,昴日星官這樣的態度讓季明戒心大降。
換位思考的話,季明若是有神真之大能,哪里還有這個耐心和區區一介凡人溝通,再怎么欣賞和感興趣,也不能這樣自降身份,屈尊俯就。
只能說二者到底秉性不一,道行差距太大,實有天地之別。
季明強去猜測昴日星官的想法,就如坐井觀天一般,他索性也不自尋煩惱,停止繼續深想下去。
當二者又談了一些賭斗的細枝末節,昴日星官興趣更濃了許多。
四十年的時間對于他昴日星官而言,只是彈指一揮間而已,當昴日星官從夢中消失,季明隨即在洞中蘇醒過來,過了好半晌,他才輕笑了幾聲。
這個賭斗他沒有一點把握贏下,那保證賭斗公平的限制,到底能限制多少他也沒有一點底氣,所以真正的限制不在于此,還是那個凡人。
只要他第二元神重新投胎,成為這個賭斗中的凡人,也就意味著他既在棋盤外,也在棋盤內,這才是制勝之道。
季明很清楚,自己對昴日星官唯一的優勢,就在于昴日星官無法推算到的濕卵胎化之眼,所以自己賭斗的勝機需以此為核心展開。
不過另外還有一點,他永遠不能將自己困在局中。
在應下這場無法回避的賭斗,季明已經在思考賭斗之外的事情。
當自己的第二元神投胎,被自己指定為那個賭斗中的凡人,在其身上進行的增益和消減的賭斗游戲,就可以最大的促進其修習本尊「財寶天王」的佛法。
財寶天寶佛法的修持在于‘利益眾生’,通過踐行布施,增益眾生所需,消減自身慳貪,這一增一減,一得一失之下,以積累成佛證果的福德資糧。
季明借著這個賭斗,通過最直接、外力下的增益和消減,可以讓將來的轉世投胎的第二元神切身感受到財寶天王的佛法妙諦之所在,也算另類證悟佛法。
即便賭斗失敗,他也算是勝了半子。
日后昴日星官若真存禍心,逼得他正體這里不得不投胎以避劫,第二元神想來已可獨當一面,可護他再度入道,迅速積累資糧,再攀仙途。
計劃雖好,但行動起來仍是如履薄冰,無論是本尊佛法,還是其它,都得慎重考量,每一個都是牽扯深遠,不可不仔細計較。
如此艱難處境,沒有讓季明感到氣餒,反而讓他有種冥冥中的預感,他正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越是往高峰,這些艱難險阻都將是客觀存在的挑戰。
他若懈怠,生了畏縮之心,固然可以通過濕卵胎化之眼,不斷的轉世投胎,體驗世間百態。
可他心里很清楚,從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清楚,當自己的道行精深到某一個階段,都將不可避免的走入劫中,一些艱難險阻隨之而來。
要說在世間通過不斷轉世,一直茍到舉世無敵,暫不提自己心性上的頹敗廢馳,這本身就是天方夜譚。
無論在哪方世界,有些道理是不變的,越是頂端的路途,越是狹窄,那些促進你前進的資糧和機會,你得到了,就意味別人永遠失去。
“該去太乙青木山找荼、壘兩位敘舊了。”
季明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