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可有徐州百姓?我家兄弟前段時日在此地見了一座城,特地前來拜訪。鄉親們且不必擔心,我等并無惡意!還請鄉親們出來一敘!”
城墻上方的鬼城主和王大師面面相覷。
“他看起來神智尚明,可否相信?”
“因為他神志尚明,所以才不好相信。”鬼城主卻搖了搖頭:“成了鬼祟,還保有神志,也就證明他有可能拿計謀暗害你我。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萬一他騙咱們開門,然后帶著兵馬殺進來呢?”
王大師點頭:“有理。那怎么辦?不理他嗎?”
“也不好……”
鬼城主思考了起來。
等援救所需時間太長了。
他們這群鬼還好,可現在城鎮里面是有幾個活人的。鬼城本來就陰氣比較重,外加上這里也沒備什么糧食,再這么拖下去的話,來這的人也就都變成鬼了。
當初道長將鬼城交到他手里,可絕對不是為了讓城市當中再平白無故添上幾條新鬼。
而今,眼前有了一條解決問題的途徑,鬼城主是打算好好試一試。
“我親自下去,和他談談。”
“這?”王大師心頭微驚:“這太危險了吧!”
“無須擔心,桃仙擁有變化形態的能力,我完全可以讓他面前形成若海市蜃樓般的如夢幻想,但我真身還在城墻后面,傷不到我的。”
王大師聽聞此言,才終于放下心來:
“您多小心。”
鬼城主點頭,這才從樓上下去。
時間不長,他就來到了城門口,調整了兩下表情之后,才閉上眼睛。
此刻他的心念和門口的那一棵桃樹相連通,本來正在用力甩著自己枝條的桃樹微微停頓,隨后在桃樹旁邊出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一道和這位城主完全一樣的影子出現在了半空。
城主壓下心中緊張,這個“虛影”也到了那支鬼軍面前。
仰頭,這道虛影也能把視野共享給城主,剛才城墻上方看的不仔細的城主這次也終于看清楚下面的情況。
這群鬼軍相比起城市當中的鬼魂,那可謂是相當凄慘了。
有些鬼軍身上有著夸張的傷口,自肩膀到腰間劃出了一道巨大的傷疤,能看到其中浮現著的臟器和骨骼;有些則是干脆腦袋耷拉了一半,只剩下一層皮連著,脖子上的骨頭橫插出來,鮮血蹭蹭往外流。
剛才在城墻下喊話的那個,則是穿了全套的重甲,頭盔把他的面孔遮掩的嚴嚴實實,很難越過那極小的縫隙看清楚掩藏在偷窺里面的人臉。
但他身上有幾處鎧甲已經破損,露出了藏在鎧甲下方的腐肉。
鬼縣令光是看一眼,都是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雖然他當時也被山匪鬼腰斬過,可那時他下半身畢竟還在,找到之后往上一提,縫上還能繼續用,眼前這些兵……
恐怕都是打仗的時候打沒的四肢,連找都找不到殘肢飛向什么地方了。
他們就像是行走式的戰場,身上沾著血和鐵的味道。
剛才喊話的將軍眼見著城主出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雙手環抱扣拳,微微向前拱手:
“在下豫州將領許三兩,見過這位先生。”
“將軍客氣了將軍客氣了。”鬼城主也快速的自我介紹了兩句:“我姓兆,你喚我兆生就行。”
“哪里哪里。”
“客氣客氣……”
這兩個鬼就在那里你一拜我一拜的寒暄。
鬼城主這才發現,眼前這位許三兩將軍似乎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隨和。
“兆君身形幽亮,可是同我等一樣,皆為鬼祟?”
許三兩奇問,鬼城主也點了點頭:
“我確實也是過往死者。之前徐州生了災劫,死了不少人,我等被困,丟了性命,變成了魂魄。”
“唉。著實可惜。”許三兩長嘆一聲。
“將軍為何非要來徐州見活人?”鬼城主問道:“幾位應當都是豫州軍吧。千里迢迢從豫州趕過來,所謂何事?”
“乃是為了討鬼來。”
“討鬼?”
“是。”
許三兩道:“我和我的戰友們一直在豫州大荒野上守著關口,不讓那一群已經失了神智的京都軍進入豫州境內。
“可就在前段時間,大荒野上忽然生異動,先是天雷滾滾作響直接滅了京都鬼軍不少的鬼祟,又是一整個山頭被莫名偉力直擊上天,如此天地偉力直接就嚇壞了京都鬼軍那個首領。
“他似乎是認為靖州荒野已經不再安全,干脆強沖關口,結果被我和兄弟們攔下,三番五次不成,就撤了下去。
“然后足有七天,我們都沒在大荒野上見到他們,心中生了不安,就派出探子在四周打探。我發現這群狗娘養的竟然直接跑到徐州去了!
“他們去徐州定是會禍害百姓,這可不行,不行!
“我就和兄弟們說好了,直接從豫州那邊殺了過來,隨著他們到了這徐州。”
鬼城主聽得一愣一愣的。
豫州鬼軍里面出來一個有神智的就已經讓他覺得有些驚奇了。
可聽這位將領的話,京都鬼軍那邊好像還有個有腦子的?
許三兩將軍看了兩眼鬼城主,眼神落在他的背后那一大片的空地上:
“我之前派遣了個斥候兄弟,他說,他在這里看到了一座大城,又廣又高,可我們派軍隊過來一看,發現這什么都沒,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個斥候兄弟眼花了。”
“將軍,伱可是還沒說,你為什么要找活人呢?”鬼城主沒接話,皮笑肉不笑:“恕我直言,您這么一個大部隊,我瞧見都嚇的膽怯,正常活人看到了,怕不是都得被生生嚇成死人。”
似乎是看出來了對方的戒備,這許三兩將軍那張遮掩著的面具下,早已僵死的喉結當中竟是傳出了一絲深深地嘆息: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倒也不想嚇到鄉親百姓,可我們的根基畢竟是在豫州,從豫州離開,我就發現兄弟們精氣神散了不少。研究了半天才發現是因為我們離開了豫州,失了家鄉,結果成了這般模樣。
“所以我們得尋一座大城,求一口飯吃,飯里有命氣,也有生機,我們兄弟們要是能吃上個飽飯,自然就有力氣去弄那些京都的憨賊!”
他聲音鑿鑿,確實不像是作假。
可聽完要求的鬼城主卻還是犯了難。
如若這是新春城的話,善心大師只需要輕晃一晃的麥穗,滿地的金黃就會布滿四周,定是能讓這些鬼軍們吃個飽飯。
可這是他娘的落山城啊!
鄰里鄰鄉的荒村野鬼全都在這住著的,別說是整個徐州了,你把大梁都算上,恐怕都找不出來幾個比這更大的鬼城。
他們都是鬼,有著道長留下的靈炁供應,完全不需要吃飯,和自然不用屯糧食。
就這么一個地方,你想找出能喂飽這樣一支大軍的米飯來?
那是多少有點為難這位城主了。
而且……
城主多少還是有些戒備。
吃上一口飯就能重回戰場?
雖說鬼祟得了人上供,確實能莽出一膀子勁來,可這就像是力夫吃饅頭,午餐吃三個頂飽,干一下午活之后,晚上就又得吃三個。
他們每個鬼軍要一碗飯,又能扛多久?
更何況……
城主還有個疑惑沒能思辨明白:
“既然在這里無緣無靠,各位為何又不回去?”
此言一出,眼前這群士兵皆是陷入了沉默。
沒鬼回答,甚至就連他們旗下那冒著亡魂黑光的戰馬也都停下了動作。
所有殘破不堪的軍人齊齊看向了鬼城主。
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雖是早無那個功能,但鬼城主仍感覺汗毛倒立,藏在城池墻壁后面的身軀也頓時緊繃。
“京都鬼軍入侵豫州,殺害百姓,他們該死,不殺了他們,我們弟兄又怎么能夠安然長眠?我等將士又如何能順心氣?”
許三兩聲音已經再不帶著任何感情,滔天般的恨意直沖云霄,就連桃樹都嚇得瑟瑟發抖,幾乎把所有枝條都團到了一起。
鬼城主看著這支隊伍,這才反應過來:
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恪守紀律只不過是一種假象。
瘋囂癲狂似如一場大瘟,侵染了這些鬼兵們的心。
漫長的戰斗和不死的洗禮他們變成了一支在荒野上游蕩的怪物軍隊。
只不過,和那肆無忌憚廝殺所有人的京都鬼軍不一樣,這支軍隊的憎恨只在侵犯家園的敵人身上。
鬼城主心頭微微發慌。
他是真怕眼前這群兵忽然發了瘋,直接往前猛沖,破了桃仙的術法,可他道行還是欠佳,現在著實是沒得半點辦法。
城內硬打,必定兩敗俱傷,這可是鬼城主不愿看到的。
而也就在這一刻,鬼城主忽得瞧見不遠處竟是起了一場霧。
這霧氣出來的忽然,出來的毫無征兆,好似天上云朵降,仿若人間大霧天。
霧氣中傳來了波波水聲,順流滔滔。
從那霧氣當中,也真的撐出了一支船。
鬼軍、城主,皆是將目光投向那邊,剛才還壓抑的氣氛一掃而清。
在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大平原上,哪兒來的水給這艘船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