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仙的確中招了。
第一個發現情況不對勁、并將蘇大仙喚醒的人,其實是董謁。
董謁斬了三尸,境界太高,夢蝕魔祖并沒招惹他。可門人弟子接連中招,心靈與法力被不斷蠶食,董謁的危機靈覺不可能毫無反應。
他的反應很直接:“浮丘子,事情有變,速來助我!”
呃,他的反應是立即搖人!
正月十四還沒結束,這會兒還是下午呢。
而丹劫要在明天中午才正式開始,浮丘子這會兒并不在會稽山。
不過,他也做好了隨時幫忙的準備,聽到老友呼喚,立即朝著仲元仙府飛來。
而呼喚老友之后,董謁立即開始救助陷入魔障中的門人弟子。
浮丘公降臨仲元仙府后,二話不說,立即守護在董謁身邊,保護全力施為的他不受外敵侵襲。
忙碌片刻,將幾個天仙與金仙弟子救回來,董謁也總結出天魔的咒術特征,以及防御之法。
“千萬不要有雜念,更不要有‘不正之邪念’。
只要收束念頭,全心全意誦念護持道心的神咒,便不會受到外魔侵襲。”
告誡了弟子,董大仙再次回到煉丹爐前。
九轉易骨丹即將成熟,他必須親自把控火候。
浮丘公神情嚴肅道:“我看到部分弟子頭發都白了,明顯折損了壽數。”
董謁嘆道:“折損壽元還只是小事兒。回頭我為他們煉一爐仙丹,精氣與法力都可以補回來。
關鍵是他們的元神,仿佛被蛀蟲啃了一大塊,想要恢復,很難啊!”
浮丘公面色微變,“這是哪個老魔的魔咒,怎么如此歹毒?現在丹劫還沒正式開始,已經如此恐怖。”
董謁搖頭道:“不是我們熟悉的老魔,具體身份與位置,也沒掐算出來。
我只能通過它的手段,確定它是通過夢境,侵入他們心靈。
一旦侵蝕內心,心魔便開始啃噬道人的心神、法力與精氣。”
浮丘公疑惑道:“有你在此,他們還能睡著?”
董謁再次搖頭,凌厲的眼神中隱藏了幾分忌憚,“所有弟子皆意志清醒,還在誦念靜心神咒。
但他們分心了,心中有雜念,思緒開小差,可以稱之為‘低烈度的打瞌睡’。
唉,那個天魔的能力就與夢有關。
對普通人而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才叫睡覺。
可對吾等修士而言,‘睡眠’可以細分好幾個層次。
有人明明睜著眼睛,其實在打瞌睡;有人在說話、在干活,其實也在打瞌睡,有一部分念頭陷入沉睡。
那老魔已將‘睡眠’的定義,降低到‘凡心有閑雜之念,有一個念頭休眠,即為入眠,即可入夢’的層次。”
凡人有很多雜念,修士也有眾多念頭,有的念頭在思考這件事,有念頭在糾結那件事,還有一兩顆念頭疲累了,在休息。
對此時“天魔界”中的夢蝕魔祖而言,哪怕只一兩個念頭在瞌睡,也能讓他們入夢。
“這老魔一定是合了羅睺大道的魔祖!”浮丘公眼中閃過濃濃的殺意,“這群老魔,動念之間便可引發心魔,對我玄門危害極大,該死,該殺!”
董謁嘆道:“當年玄門大仙鼓動人皇政出兵百萬,先后滅了南方魔門三十六支、北方魔宗七十二門。
連西方的魔門分支,都被逼得往西荒遷移。
玄門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勝利,可結果又如何?
該有的魔劫一場都沒少,甚至比過去更加恐怖。
之前的‘外魔’皆為修煉天魔道的魔祖。
現在因為魔祖被殺、或被趕到四極八荒,‘內魔’不夠用了,‘老天爺’竟然喪心病狂,引來真正的域外天魔。
相比完全陌生、能力千奇百怪的‘真外魔’,還是‘內魔’好對付一些。”
浮丘公眼中的殺意被思索取代,“或許,我們玄門應該主動豢養一批‘魔祖’。
讓他們竊取大位,使得其他魔頭合道的難度大大增加。
如果布魔劫的天魔有什么能力,我們都非常熟悉,渡劫自然更容易。”
董謁古怪道:“你的這種想法,已經有些落伍。咱們前輩早試過,現在他們干得更絕——直接自己入魔,修煉一尊天魔法相。”
浮丘公冷笑道:“修煉天魔法相的都是什么人?神道與佛陀!
他們跟咱們不一樣,不用合大道,本來就沒太強的魔劫。
他們修煉天魔法相,也不是幫我們修煉天仙法的玄門修士渡劫。
而是把‘布魔劫’,當成了一種天地所需的‘神職’。”
董謁擺手道:“如今神道、仙道混雜,哪里還分得清誰是誰?
夠資格修煉天魔法相的大神,無一例外都是在‘天仙道’上走投無路,無奈轉職神道的老仙。
也只有他們才有領悟天魔法相的根骨與悟性。
普通神靈連自己的神道符箓都無法完全掌控。”
浮丘公道:“他們的‘天魔法相’能得到天道認可,會接到布置魔劫的天意?”
董謁道:“為吾等布劫,自然不可能。但旁門左道的天劫中,常有‘降魔之魔神’出現。
事實上,天庭負責降魔除妖的‘斗戰天神’,有一半都是‘魔神’。”
“不能為吾等布劫,談之無益。豢養魔祖,卻是真正實用。”浮丘公道。
“唉,魔祖也是合道者,豈能豢——”
董謁話音未落,一聲充滿力量與肅殺的長嘯,從遠方傳來。
聲音帶著怒氣,讓整個天地都在輕輕震蕩。
不是錯覺,空間真的蕩漾出漣漪。
浮丘公愣了愣,不確定道:“可是九宮前輩?他久不現身于人前,今次因何怒而長嘯?”
董謁皺眉道:“道友,勞煩你代表我,出去見一見九宮前輩。
若此事與我有關,請代我向他賠禮道歉。
等我仙丹煉成,定然親自前往九宮仙山拜見他。”
“與你的丹劫有關?”浮丘公若有所思,身形一閃,已然離開了仲元仙府。
年前拜祖宗,年節拜神仙。
這一習俗連羽太師都遵守,會稽郡的項家自然也不會免俗。
大年初一的時候,項梁公便換上一身簇新的楚國公族繡衣。
連項籍也被要求戴上高冠,按照舊日楚國王侯公子的樣式打扮。
起初,項籍還不太愿意,“嬴政在世時,從來只聽說仙人拜他。
我們現在要逐鹿天下,要當天下的霸主,豈能唯唯諾諾去拜求仙人?
他們想要扶龍庭,想要我們的人道氣運,應該是他們來求我們,我們還要一一考驗、擇優錄取。”
“我看你是天天聽大秦告民書,聽壞了腦子!”項梁公不客氣地呵斥道:“想當霸主,和已經當上歷史第一人皇,能一樣?
記住,你現在就是個隱姓埋名的流寇!
我項家想要滅大秦、報家仇、爭天下,就必須廣羅人才。
有人投我們,是為了功名利祿,有人投我們是為了人道氣運。
這有什么區別?
若真無所求,你敢用、敢信任嗎?”
早前,他侄兒對仙師的態度,還十分親近,甚至天天幻想拜仙師、學仙法,成為長生久視的仙人。
為此他甚至不肯結成人仙元丹,怕壞了自己前程。
現在對仙人的態度大大改變,全因為過去大半年,大秦告民書對神州百姓的“洗腦”——將神仙那檔子齷齪事兒、私密事兒、潛規則,全部公開與眾。
像是普通百姓死后去地府受苦,仙人卻可以去找泰山黃飛虎跑門路,前任衡山大帝還因此積累了萬貫家私。
又比如,罪孽滔天、活該遭天打雷劈的惡棍神仙,會來人間扶龍庭,用潛龍的氣運洗凈自身罪業 各種勁爆消息通過“告民書”傳遍神州,連項籍都受到了影響。
不過,項梁公呵斥幾句后,項籍還是老老實實跟著他進入了會稽山,被仙人接進“極玄大元天”,還被迎入了兜率天宮。
兜率天宮倒不是盜版了“兜率宮”的名字。
它本就是兜率宮弟子九宮道人,在人間留下的道統。
兜率天宮也是會稽山極玄大元天最大的道派,九巔老人就在兜率天宮學過藝。
項梁公準備今年春季起義,趁著過年的時候,帶侄兒來極玄大元天拜見九巔老人。
呃,告民書還有一個“妙處”,打破信息繭房,讓神州潛龍了解了瓊林四友、九巔老人等一群“犯了事兒的”準大羅。
項梁公倒不是知道九巔老人早已押注自己。
他是從告民書中知曉何為準大羅,準大羅實力多強、地位多高,以及哪些準大羅在咸陽與羽太師做一敵對,是鐵桿的反秦“義仙”。
得知自家隔壁住著一位堅定反秦的準大羅,項梁公能不激動?
他找門路托關系,才終于得到許可,能夠進入兜率天宮拜會九巔老人。
九巔老人也是無奈。
他是棋手,本該身在棋盤外,神龍見首不見尾,只要氣運、不留功名,事了拂衣去。
現在和潛龍攪和在一起,搞得自己像是個扶龍庭的修士,真有點low。
可項梁公知道了他,還知道他要下棋,如今費盡心思要見他,他若冷硬拒絕,將來怎么以項家為棋子,布局天下?
項家只是凡人,不是蠢人!
經過告民書的大肆宣傳,現如今只要在羽太師跟前露臉的準大羅,都已經從高高在上的下棋者,把半只腳挪到了棋盤上。
真來到了極玄大元天,項籍大開眼界、大飽眼福。
之前那點芥蒂雖沒徹底消失,卻也被他暫時遺忘。
他這會兒甚至沒去注意對面幾位老仙,而是把目光放在“鶴山小亭”內、為談話大佬撫琴的妙齡女子身上。
看得入了迷,連老叔項梁公的眼神暗示都忽視了。
“咳,羽兒,九巔老仙問你話呢。對烈陽王的新戰略,你怎么看?”項梁公伸手去扯侄兒的袖子。
項籍愣了一下,正要回答,忽然眼神一厲,縱身躍出閣樓,飛向湖泊對面的假山亭。
人在半空,腰間利劍已經出鞘,他嘴里還在高呼:“仙子小心!邪魔找死”
在項梁公的眼里,就是侄兒當著幾位老仙的面抽風。
他拔出寶劍,揮出一道劍氣,卻只劈砍在亭子上方,把紅漆木梁搭建的屋頂都掀飛了。
瓦片與碎木頭亂飛,嚇得下方彈琴女子抱琴尖叫。
項梁公大駭,“羽兒,莫要無禮”
瞥見桌案對面九巔老仙、陰大仙皺起眉頭,露出不悅之色,項梁公立即換上“勃然大怒”的表情,“豎子,豈敢如此失禮!”
項籍右手揮出一道劍氣,左手一揮寬袖,勁風激發,將瓦片與碎木全部扇飛,卻沒有傷到抱琴女子分毫。
他站在女子對面,握劍抱拳行禮,一派世家貴公子的雍容氣度,“讓仙子受驚了,剛才有一邪魔要偷襲仙子,羽情急之下拔劍劈之,還請仙子見諒。”
女子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眼神里有不解與懷疑。
項籍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得罪了。”
他提著她運轉輕功,速度很慢、很飄逸。
越過湖面,回到閣樓,項籍依舊沒有長劍歸鞘,反而眼神懷疑地看著對面的老仙,“你們難道毫無所覺?”
他語氣很不客氣。
項梁公真的急了,“羽兒,你夾腦風嗎?”
他想拉項羽的手臂,卻被他避開。
“叔父,我這只手還要握劍!剛才的邪魔雖被我劈死,可它既然敢來兜率天宮害人,就絕不可能只有一個。”
“什么邪魔?這里是仙家洞府,哪有什么邪魔?”項梁公呵斥道。
“你們真的沒看到?”項籍沒回應叔父,只用失望與輕蔑的眼神看九巔等人。
九巔本來有些驚疑,被他用這種目光一看,立即勃然大怒。
——豎子好生狂妄,竟瞧不起他!
不過他終究是老仙,涵養夠高,沒直接呵斥,只淡淡問道:“不知項公子所見邪魔是什么樣,什么氣息?”
項籍左手依舊抓住琴女皓腕,右手橫劍在身前,一邊用眼角余光警惕四周,一邊平靜地說:“我肉體凡胎,不擅長道術,看不清楚,也不會分辨氣息。
但我知道它是邪魔,還對這位仙子有極大的惡意。
你們都快證道大羅了,竟然連邪魔都察覺不到?”
九巔老人邊上的“少年人大仙”喝道:“你既知吾等身份,還敢如此無禮?”
項籍想嘲諷兩句,瞥見叔父鐵青的臉、擔憂又憤怒的眼神,他把話咽了回去。
轉頭看到琴女神色驚惶,他柔聲道:“仙子你莫怕,有我在,邪魔上傷不了你。”
九巔老人皺了皺眉,“好一個狂生,難道吾等還不如你?”
項籍道:“大仙,與其質疑我,不如趕緊到周圍檢查一下。”
九巔老人也有些不耐煩了,“檢查什么?這里是兜率天宮,是仙家——呃!”
嘴上在拒絕,他靈覺已經聽從項籍建議,將周圍掃了一圈。
結果一句話都沒說完,他便看到眾多仙童、仙女,竟暈暈乎乎,搖頭晃腦,像是在打瞌睡。
“不好!有邪魔入侵,該死,哪來的邪魔?!”